卫宴轻轻拥过苏染染肩头,在灰黑浓烟密布之中,着素白身形的两人被周围火光映得霞红。
卫宴依旧瘫跪在地,弯臂成圈,将哭得极厉害的人儿笼罩在怀中。
指腹触过雪白,她身上披风好似一层笨重的枷锁。那染上血色的死结就牢牢镌刻在赤红眼眶中,许久未散。
羊绒锦缎本就滚热,竟是还有丝缕水珠还撮成一团。她柔软脖颈处滚着汗珠子,血色、绯红,混在一团,还溢出浅的茶香。
有人用茶水泼了染染,还浸湿了披风。倘若,没有这披风紧紧包裹着,染染或许早就从禅房逃了出去。
是他的错,他不该和染染置气。
染染走了以后,他便一直坐在红木茶桌前。桌上茶盏溢着水光,还有一抹不属于茶的味道。
茶里有东西,他知晓。
他让蔺云守在禅房外间,以备卫恪有什么动作。的确也存了私心,他害怕染染已经被自己吓着,有意避开了庭院南边的响动。
待他在茶桌前坐不住的时候,蔺云推开门扉,便是一簇浓烟滚滚映在眼帘。
疾步小跑到禅房前,恰时和一众官员撞了照面。那一个瞬间,他只恨只怨,自己不够狠,才让卫恪的什么心思都敢打。
何故,一个苏州巡抚还是太微不足道,应当让他尝尝丧命的滋味。
“染染,别哭。眼下,我们要快些出去。”
卫宴不敢太大声,紧着唇齿在她耳畔轻启。幽深眸子已经对上一扇,被推开的镂空轩窗。
很好,还知晓从屋后翻窗逃跑。那就好好藏着,丧命时候也悄无声息的。
“嗯”,苏染染轻声应着,散乱发髻乱成一团,一张泪涟涟的小脸从弯臂之中探了出来,闪动杏眸,瞧着卫宴。
一片火光中,两人都被照得滚烫。他白皙的面容之上满满都是担忧,鼻尖额前润出不小的汗珠子,紧蹙眉间,是她从未见过的紧张神情。
咣当咣当,禅房内横着的圆木房梁熊熊燃烧,接二连三掉落的黑炭木头,就砸在两人不远处,火势愈发大了起来。
太子殿下,不该来的。至少,不该只身前来。
“殿下”
苏染染的话还没有喊出来,喉咙处就如同刀割火烧,一阵接一阵的辣痛。酸胀鼻端也好像被堵死了一般,急的气息让她胸膛不自主往上抽动,双肩缩着,眼眸一睁一闭。
自己是要死了吗分明周身热得滚烫,身体四肢却透出寒,眼睑仿若千斤重,压得她睁不开眼。
“阿宴你走。”
苏染染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双手,推开眼前山一样的宽肩胸膛。
自己终于知晓了,太子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甚至,能豁出性命。
而她自己惭愧,待他仅余心动。但也依旧,要他快些走,要他好好活着。
“苏染染,别胡说。”
卫宴挺着腰背,躬身抬腿,拥在一团的素白缓缓站了起来。他双手紧紧抱住娇小身形,隔在两人间的纤细手腕很快垂落,毫无间隙贴在他心口。
步履挪动,零零散散的黝黑木头如轰隆雷声,一阵阵砸落在两人耳边。
燃烧着的火光,就围在两人身边,跳动高涨的火苗形同洪水猛兽,大迈步子朝他俩啃噬而来。
“殿下,这火势很大,我们两个人,是绝对出不去的。你听染染的,你先走,好不好”
因他拥着自己,身子腾空而起,缓慢气息捋顺了些,但喉咙仍然刺痛,全身上下翻滚疼痛,着实难受得紧。
周围火光涌动,黑的浓烟滚滚,她望见他的下颌紧绷,脚下步子走得颤抖。
而自己被殿下藏在怀中,口鼻之处又有湿润绢帕掩着,呛人的刺鼻烟味渐渐散了,微阖眼眸流淌出涟涟清泪。
太子殿下不要命了吗他身子本就不舒坦。殿下能来寻自己,她心中就再欢喜不过。
现今,只能活一人,她要他活着,好好活着。
“染染,别哭了,好不好我们都能活,日后还要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卫宴话音很轻,像是哄孩子一样。他不会说煽情的话,唯一念头就是要把染染绑在身边,无论生死,永永远远。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苏染染听着话,昏沉脑袋迷糊糊的,只感到泛开苦涩的泪珠溢进了唇齿间。
她本能的将舌尖抵至舌根,细的齿间往下压,就狠狠咬在了舌苔上。
嘶啦,苏染染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眸用力睁开,用疼痛保持着脑海清醒。
“好,染染不哭了。染染和阿宴,还要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咯噔一下,卫宴屈着双膝顿在了原地。绵言细语越过重重浓烟,穿过张狂火光涌动的咔滋声响,就轻飘飘的,好似软的唇色,直击他心尖。
染染的话,虽只是附和,但也由她亲口说出来的。眼尾余光的星点火色在肆意摇动,他眼中倒影静谧如画。
“染染,再唤一遍。”
卫宴喉结往下滚动,上挑的桃花眼尾细垂成线,泼墨眸子紧紧锁着怀中人。
面若桃花盛,眸为星辰明。茶白绢帕遮挡在小巧玲珑的鼻尖上,若隐若现的下半张脸颊,朦胧神秘。
染染,他的染染,唤了千千万万遍。
“再唤一遍阿宴,还是”
苏染染嘴角嗫动,杏眼放空望着,身形不敢动弹分毫,她整个人都快烧了起来。
她方才不过一时心急,顺着他的话就说出了口。殿下让自己再唤一遍,那自然是
“阿宴。”
苏染染以很小很小的声响喊道,透着粉润的樱桃唇都没有露出莹白贝齿。
殿下应当是听到了吧苏染染心中怯怯的。赧然面容稍稍上仰,嘴角的梨涡浅笑就显了出来。
杏眼上抬,万籁俱静。
卫宴垂着修长脖颈,柔和下颌抵在半润未干的绢帕上,微凉摩挲卷入滚烫的热息之中。
熟悉药香清清浅浅,攻池掠地的霸道行径,是她从未见过,也从来都不敢想的。
只见苏染染神情错愕,一双微圆眼眶瞪得极大。他的挺拔鼻骨映在她眉眼之间,冰凉凉的菲薄唇沿将自己的整个鼻尖都含住了。
太子殿下,他亲了她,亲了她的鼻尖。
砰然一下,她脑海中迅速炸开了满天焰火。在清冷月色照着的天幕之下,每一个闪耀的星光,都有阿宴的面容。
眼睫上下扑闪着,两两视线一相聚,倒影绯色,卫宴的俊美面容也有一丝赧然。
他原本是要吻上粉润唇瓣的,可在脖颈垂下那刻,自己竟是鬼使神差的,紧紧地贴在她的小巧鼻尖上。
饶是前世暖玉温香在怀,他都没有如今的慌张悸动。即使有薄薄一层绢帕隔在中间,他的唇沿还是毫无间隙地贴在她鼻翼。
但且,他心底还是有些怕,怕吓着她。
“染染。”
卫宴唇齿轻启,沉声嘟囔,呈成弧形的齿廓从白皙鼻尖轻轻掠过。一点殷红落下,在苏染染鼻尖泛开朱色。
鼻尖吻,朱砂痣。
杏眼潋滟,软成一潭春水。卫宴嘴角噙起温柔笑意,覆在黛色柳眉间的鼻梁慢慢挪开,他可不能再吓唬染染了,她惯是恪守规矩的。
下颌微仰,卫宴将目光落在她的乌黑发间。稍稍等着,待两人成婚之后,行过敦伦礼,他便可以明目张胆的,让染染唤自己为夫君。
“殿下,太子殿下”
“你们可是赶紧的泼水,泼水啊。太子殿下和未来的太子妃,可是都还在禅房之中。”
噪杂话音从四处涌进禅房之中,苏染染瞧着灰白烟雾中渐渐变小的火势,滚烫面色又红了起来。
他们此刻还在丘山宫庙,外面又有这么多的人。太子殿下,怎么能亲了她呢
“染染,别害怕,我们这就出去。”
卫宴好似看破苏染染的心思,话中笑意更深。不等细声响起,圈在娇软腰身上的手臂便往上挪了些,以宽大袖面把人藏得严实。
莫说染染羞怯,他也是不准让旁人把染染看了去。
轻快步履往外走动,越过火光黑木之处,耳畔只听噪杂散乱的声。那群大臣真真是无用得很,过了良久,还在屋子外叫唤。
他们怎的不会动动脑子,如此长的时辰,以贤德美名宣扬的宸王殿下,又到何处去了
映红亮光消散,见灰黑浓烟渐渐被苍白色盖住,苏毓月的一颗心彻彻底底堕入无尽深渊中。
苏染染,没有死,还被太子殿下给救了。王茯苓,当真是个蠢货,万无一失的事都办不好。
“苏毓月,这就是你和王茯苓设下的圈套就这样的计谋,还要你破釜沉舟,不惜用上合欢槿。”
卫恪负手站在回廊处,阴沉眼神睨着面前的禅房空架子,真想一巴掌把苏毓月给拍死。她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还敢和王茯苓一起蠢。
“宸王不都看见了,还多费口舌问些什么。我确实蠢笨,但你的心思,也很好猜。你想要太子死,再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好一个取而代之,卫恪身形一转,宽大手掌就把苏毓月脖颈给拿捏着。
“苏毓月,你别仗着本王宠你,便肆意妄为。在卫宴眼中,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今日的事,他只会算到本王的头上。”
冰冷话音阴恻恻的,卫恪手掌锁紧,当真有一刻,他想把苏毓月的脖子给捏断,碾碎。
可在艳丽面容变得煞白时,他的心底竟会有一丝不忍。眼前的人,奋力挣扎着,一双手掌使劲扑腾,全然打他手臂上。
“月儿”,就在不经意间,他还把这个名字给记住了。何其荒谬,他还真的记住了。
啪嗒一声,卫恪手掌一松,把人环在怀中。耳边是气喘吁吁的急促,没有咒骂声。
“苏毓月,即使下地狱,本王也要拉着你一起。”
话音落,他拦腰抱起怀中人,疾步迈开,朝禅房空架子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影响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