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匣莫非,是太子殿下给自己写了信。
苏染染心中顺势有念头,随即就否认了。两人这才几日不见,单单十日而已,怎说也到不了写信的牵念。
说起来,她确实有话想要问殿下。苏染染失笑着,就见青竹缓缓挪开了食盒盖子。
须臾,搁在其中的锦白信匣全然呈现出来。是一簇并蒂的木兰花,柔和细条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半开花苞。
又是木兰,好生熟悉。
一双杏眼定神,手上动作已然把信匣打开。顺势,一股浅淡药香从深黄信笺中飘逸而出。
透着粉润的指尖缓缓从上往下掠过,不多不少,恰好十封。
“小姐,这信”
青竹细声嘟囔,心中不免一阵后怕。她刚才还打算将这食盒放入竹编蒸笼,保持温热着。幸亏没放,要不这信上的字非得被水雾弄糊一团。
也真是怪了,太子送给小姐的信,为何要放在红木食盒中也不让李御医提点一二,这万一小姐没有看到信,太子的心意不就白费了。
“无事,你将食盒收下去吧。”
语气稍顿,苏染染才把视线从信笺上挪回来。太子此番,倒是让她有些糊涂了。
李御医每日都来请平安脉的,殿下若是想知晓她近几日如何,一问便知。何故每日一封信,到今日才送过来了
青竹应了声以后,就提着食盒退下。要走出屋子时,还将门扉往外带了些。
太子可是给小姐写了十封信,估摸要看好一阵。更何况,小姐脸皮薄,自己就不在小姐左右杵着了。
待青竹走远了些,细腻指腹掠过“染染亲启”的端正字样,耳边不由得响起李御医的只言片语。
殿下近几日,去见了礼部尚书。而且,圣上那赐婚圣旨也写道“一切礼仪,交由东宫操办,择良辰完婚。”
良辰,完婚。苏染染指尖好似被滚热的气息烫了一下,袖面掩着,连忙缩回了手腕。
稍些圆润的面容羞赧着,碎步却是往前挪动了。侯府近几日为苏毓月的成婚事宜忙得不可开交,请了十来个绣娘才赶出一件嫁衣来。
而身为侯府嫡长女的苏毓月出嫁以后,她也确实可以商议着婚嫁的亲事,不违礼数。
可这才三月中旬,离着圣旨赐婚不过月余。太子殿下当真,想好了吗
细碎声响没入药香之中,苏染染规矩坐在案牍前,双手捧着写满的纸帛。
“染染,你可见着李御医了孤想必是。这李御医单是为你请平安脉的,断不可听信他的谗言。他所写的药方子,要配着杏梅蜜饯,才能一起喝。”
苏染染看完了字样,面颊红霞也褪去半数。她匆匆一瞥时日,这是李御医来请脉的第一日。
眼中半含的水光生生被压了回去,她怎的觉着,殿下给自己写信时候,他恰好在喝药。
“今日细雨盖了青色,马车行得慢些,卯时三刻到太和殿。用过早膳,孤在书房瞧着,朦胧水雾依旧映满琉璃瓦。染染今日,记得添衣。”
“早间沐休,孤看了书,知晓黄梨木琉璃屏风的来历。自江南水运而来,春景盎然胜过京中。染染何时去江南,孤可泼墨挥笔画上一幅。”
苏染染指尖颤着,眼前墨色已然干了许久,明明是零零散散的画面,在脑海之中渐渐勾勒着,便有了太子殿下的温润模样。
一袭白衣在字里行间浮现,她甚至可以瞧见,他提笔写信时的动作。修长骨节提了狼毫,墨色一点一横,敛束相抱的飘逸字样就落在宣纸上。
东宫书房僻静,冒了翠绿的苍竹依旧搭在绛红宫墙上。若是在朦胧水雾中,那株节节高着的竹还没有石径两侧的兰草显眼。
殿内绕着温热,蔺侍卫单手持着铁灰佩刀,屹然不动守在高大的镂空门扉外。
在偌大的宫室里,藏书整齐罗列在书架上,悄然无声。独独只有殿下坐在案牍前,不知以何心境给自己写了信。
整整十封,将深黄信笺叠在一起,都装满了整个信匣,而且殿下还是放在食盒之中的。
苏染染鼻端有些酸,脑海中的念头又不禁想着,太子殿下或许就没想把信笺给自己,那食盒装着,指不定就是拿错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苏染染心口就堵着一股子闷气,上下不来。殿下给她写了信,还不想让自己见着,只是纯粹的,让自己出现在他的平常时日中。
那太子殿下往日,该是有多难受
上朝,喝药,看书,不过是太子殿下素日里再平常不过的事。薄薄的一张宣纸,要叠过两次才装进信封中。
着墨写了这些平淡如水的字样,太子殿下当真是不知累。苏染染嘴角忍不住发笑,眼中泪花却是闪了出来。
众人只道位高权重者,一言便可拿捏生死。从来就没有人想过,高处不胜寒,上位者永远只有衣影片角,孑然一身。
好想,好想站在他身侧,发髻并着他的肩,指尖相扣。
“小姐,小姐,你可是还好吗”在门口守着的青竹,站了半晌,听着若隐若现的哽咽细声,愈发觉着不对劲。
小姐这是,哭了。
手掌蜷成虚拳,迟疑之后,就叩响了门扉。“小姐,你若是心中难受的话,就就随性子哭一会。奴婢一直守在门边,仔细瞧着院子外,不会有人过来的。”
就侯府中的丫鬟婆子,为大小姐的婚事还忙活不过来哪有闲工夫来僻静的岸芷院晃荡。
不过,小姐怎么还哭了呢,那不是太子殿下写给小姐的信不应该都是一些情谊潋滟的体己话。
“你这丫头,都不兴说些关心的话。若是日后到了东宫,我同殿下闹了脾气,你也要让我随性哭鼻子不是”
细的话语还带着哭腔,苏染染抬手掩面,擦拭着眼尾的润意。不知怎的,她心里就起了脾气,呛声打趣了青竹一句。
“小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青竹永远都是小姐的人,无论侯府,还是东宫,青竹怎的舍得让小姐受了委屈。”
青竹倚靠在木门,顺着自家小姐的话意,大胆猜测说道“小姐莫要怕成婚的事,奴婢近日把宫中的规矩礼度全然学了一遍。而且太子妃成婚前,是有宫中嬷嬷来府上教导的。”
太子殿下写给小姐那信,十有八九就是说着成婚的事。这可是喜事,小姐还急得哭什么。
自己怕成婚的事苏染染听着青竹暗自窃喜的语气,还有些懊恼的念头全然没了。
看来,不是自己想多了,青竹也这样猜着。
“你且说些什么胡话,这十封信笺确实为太子殿下所写。但是,丝毫没有提及”
成婚的事。
“染染,今日出了暖阳。孤瞧着寝殿中的梳妆铜镜,便将如意发簪又拿了出来。六月初八是孤行冠礼的时日,良辰早已待。染染,我们成婚可好”
我们,成婚可好。
一双澈明杏眼望着第九封信笺上的墨色字样,苏染染正在说着的话,卡在了嗓子眼,久久没有声响。
“小姐,奴婢进来了”青竹听戛然而止的话语,忍耐许久的双手终于推开了门扇。
疾步越入屋内,熟悉的嫩黄身影就站在案牍前,双手还捧着米白的纸帛。
就在这张纸帛下,应当是刚刚被拆开的信封,那露出的正红一角,让青竹连忙别过了眼。
苏染染还未察觉着信封中正红色,纤细指尖利落地往外一抽,便是一纸大红的庚贴。
熟悉字样从上往下,恰恰就是太子殿下将才所写的,他自己的生辰八字。
“小姐,这是这是太子殿下亲自写的订婚求贴。”
青竹躬身站在苏染染一侧,即使压了惊呼嗓音说道,那声响还是足够大。
订婚求贴,殿下亲自写的。话语在脑海中绕了好几遍,苏染染才稍稍回过神,整个人也是被彻底怔住了。突的,双膝处一瘫软,她便跌坐在身后的圈椅上。
“小姐”,青竹见此,连忙出声,伸了双手就要去搀扶着。
苏染染缄默,纤长眼睫上扑闪了晶莹水光,直勾勾视线依旧落在张开的双手上。
第九封信笺,“染染,我们成婚可好”
第十封信笺,订婚红纸庚贴,就等着她回予生辰八字,便是红绿贴。
如此恪守规矩礼度的事,应是让礼部来侯府交涉的。而太子殿下,他亲自来做了。尚且,他还问自己,可好
恰时,苏染染心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有一种装得很满很满的欢喜,甜腻腻的味道,胜过了桂花蜜糕千百倍。
太子殿下待自己很好,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她就知晓的事。但今日的十封信笺,让她在满心欢喜的同时,还很想哭。
除此之外,她心间还生出一丝丝的惧意。就仿若,隔在两人间的朦胧水雾散了,但她还是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苏染染,你在怕什么
他的心意,明目张胆。他的偏爱,张狂肆意。
确实,她有何可害怕的白皙手腕缓慢垂落,指尖还压在信笺上。
在脑海之中,苏染染仍然还记着,大魏的太子殿下,是温润如玉的第一公子,是那清冷月色的一轮亮白。
“阿宴,你为何待我这般好”她嘴角嗫动,话音喃喃。
太子殿下孑然一身,她苏染染亦是如此。两两孤影能成双,依着人心见人心。
她承认,自己对殿下的心意,肯定没有他的深。但此之后,待他,苏染染唯余一条命不可丢。
至此终年,她确凿无疑,在世间上,没有人能比他对自己更好。
他问“成婚,可好”
指尖起,墨色落。再熟悉不过的字样写在纸帛上,俨然就是苏染染的生辰八字。
朱唇轻启“好。”
此时此刻,东宫兰轩殿。
回到东宫的李御医正弯腰屈膝要在卫宴跟前跪下,“殿下万安,臣属实该罚。本应送给苏二小姐的糕点,此刻还在膳房放着。苏二小姐拿到的,应是应是那信匣。”
单单几句话,就费了李御医好大的心神。他从承安侯府回东宫后,总觉着心神不宁的。
又在药房配了好一会的药方子,也总是出纰漏。估摸殿下的药膳要到了时候,就去膳房瞧了瞧。
这一瞧,那原本给苏二小姐的桂花蜜糕,就还在膳房的竹屉子中放着。
“你说,把锦白信匣给苏二小姐了。”卫宴慵懒坐在紫檀太师椅上,面色瞧不出喜怒。
作者有话要说小修,不影响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