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勾挽云帐,血色染青衣。
在蔺云随着李御医进来寝殿内间时候,便是望见了如此骇人的一幕。
太子殿下昏了过去,而太子妃的平静神情,好似被吓得愣住。李御医屏气凝神的,匆匆瞥见以后,就连连给蔺云递了眼色。
“属下请太子妃安。”
蔺云瞧着李御医的凝重神情,便知晓太子殿下又在拿着性命“胡作非为”。可此时,太子妃还在跟前,殿下
“多去寻些御医来,殿下受了不轻的伤,李御医一人恐是忙不过来。再者,此事莫要宣扬。”
细声不大,甚至是微弱。苏染染就平静地坐在床榻上,双手将怀中人紧紧环抱着,两两依偎在一起。
这般安然模样的卫宴,她有多久没见着了将前世今生揉杂在一起,的确是很久很久。
温柔如月或癫狂至极,便是卫宴在她脑海中刻下的最深记忆。从未见过现在的卫宴,安静得悄无声息。
若不是自己双手的掌心还在渐渐变冷变凉,她当真就感受不到卫宴的存在。
前世的他,也疯着,可没有现今这般不要命。他不应当是要好好的活着,才能成为他想要成为的大魏帝王,才能将往日里所有的不堪都踩在脚底下。
怎么,这才在朝堂一年,就弄成了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还奄奄一息着。
他,可是卫宴,郎艳独绝的大魏第一公子。
“太子妃可否先退避一二,太子殿下的伤”
“不必了,我将才便看过。殿下的伤在心口吃,为箭矢所致。有劳李御医费心,我暂且守着殿下,寸步不离。”
卫宴胸膛上的伤,她确实仔细瞧过。那细细划痕剜出不小的血红口子,而她的一缕青丝是被镶嵌进去的。
还好,苏染染心底掠过一丝丝的庆幸,卫宴并没有疯癫得彻底,这胸膛的箭伤,是旁人所为。
听闻苏染染如此说道,躬身站着的一众御医也只好依着规矩应下。面色未改的蔺云就侧身站在镂空落地罩之外,心中一片了然,殿下和太子妃,确实相配。
半晌过去,蹙眉杏眼低敛,一盆接着一盆的血水从寝殿端了出去。而床榻上的人,依旧面颊惨白,瞧不见丝毫的血色。
刺入胸膛的伤口,应当有些时日。在暑气渐长的夏日,已然泛着细微的腥臭。锋利刀尖划开冷白,越来越多的鲜红就溢了出来。
寝殿内间死一般的沉寂,苏染染就一眼都不眨地看着,酸胀眼角有浸润的湿意。
心疼卫宴吗或许是。倘若不提及前世,卫宴在过去时日里,待她极好,能够豁出性命。
暂且,让她随着性子肆意一会儿,等卫宴醒来以后,两人就没有如此安然的时日。
细线缝合,溢着三七药味的浅色粉末敷在层层轻纱上,止住了血色渗出。
一时辰后,屋内的血腥气味渐渐散开,一众御医就忐忑不安的守在外间,谁也不敢回着苏染染的话。
“殿下身体可一直都是你们在照料着的,我不过随口提了殿下后背的伤,你们怎就都不吱声了。”
苏染染双肩披着妃色外衣,单薄腰背用力地撑起,悠然目光看向外间的人。
东宫的人,一身本事都有,就是太过愚忠。卫宴的身体都成了今日这副模样,还支吾着,不敢吭声半句。
最后视线落在蔺云身上,稍稍停留片刻以后,才收回了目光。略白的嘴角嗫动,缓慢语气毅然坚定。
“也罢,殿下的性子如此,你们未必能够劝说着。但今后,在东宫,太子殿下的身体就是最要紧的事,不可怠慢半分。久病成医,但也终究不是医者。这个道理,想必诸位比我更清楚不过。”
细语柔声,却是没人敢回着话。太子妃说的,确实是他们从未提及的事。
毕竟太子殿下的性子,谁人也劝说不动。久而久之,就成了今日的境地,太子殿下竟是伤得如此重。
“属下谨记太子妃所言。”
恭敬话语随着跪地声,在寝殿外间落下。而后便是悉数衣角响动,床榻上的人轻轻颤了指尖。
两人大婚后的第三日,苏染染回门。
夏日暑气来得早,还没到午时便就热了起来。但且,在行人来回的长安街上,紫檀华盖覆着釉了暗红点漆的马车徐徐行过。
当灰白地板上映出一道道滚动的车辕,京城众人便又知晓了,太子随着太子妃回侯府,还带了好几车的贵重物件。
车内,金丝楠木的矮桌上摆了好些糕点和一壶热茶,而在中央的青花瓷碟上,铺有一层薄薄的冰。
“其实殿下今日不必来的,礼单上的朱色字样都快写满了,何必如此折腾自己的身体。”
诚然,苏染染也没有想到卫宴会这般瞎折腾,明明他昨日早间才醒,今日就要随着她来承安侯府,他那身子当真吃得消
毕竟那箭伤是在心口,还用细线缝合着的。
“染染担心孤,那这趟折腾就值得。”
两人不是并排坐着的,面面相觑的目光又碰在一起。卫宴今日穿了暗红的如意锦袍,腰间挂着的暖白羊脂玉,为一簇并蒂莲。
面颊两侧比往日要白皙些,但不是病气的惨白,反倒透着矜贵之气。薄唇润了殷红,和两鬓乌黑的碎发相映,更显得君子如玉,俊美无暇。
“殿下莫要拿自己的身体打趣染染,京城上下可是都知晓的,太子殿下只不过久病孱弱,而非一步三喘,时不时就要昏倒的模样。”
说完,苏染染就低眉掖住绛红衣角,不去看着卫宴的眸子。他惯是会用那双潋滟桃花眼盯着自己,泼墨似的深邃,她很快便会沉溺其中。
自从卫宴昨日醒来以后,两人之间就多了一股道不明摸不着的情愫。看似渐渐推远,实则,她在卫宴跟前越来越是她自己的样子。
多年的温顺守规矩,让她都快要忘记自己原本的性子,跳脱肆意,并不愿囿于后院宫墙。她的骨子里,还是向往无拘无束,想要打破周身的规矩礼数。
“染染说的,一点错都没有。可孤都是病体孱弱了,偶尔昏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尤为大婚休沐,半月有余。”
卫宴语气还是十分虚弱,断续的话说得很慢,话落以后还咳嗽了起来。
热茶氤氲,冒着苦涩的药味。就在卫宴定神看过来的时候,苏染染缄默无声,抬袖将青花瓷碟收在木匣子中。
“休沐半月,那殿下可是要好生歇息着。毕竟今年的殿试挪至六月下旬,京城上下又得好一阵热闹。”
殿试她是如何记起这件事。在前世,苏琳琅的夫君,便为二甲进士出身,会在来年春日,娶了苏琳琅为妻。
而后,便是苏琳琅一辈子噩梦的开始。苏琳琅的夫君虽为寒门子弟,但祖上也曾受过封赏,五服内还有一家颇为富庶的表亲。
所谓表亲结姻,亲上加亲。在苏琳琅成婚两年无所出之后,那位表亲家的妹妹就被抬进了门,还是以平妻之礼,嫁妆六十四抬,远远比过苏琳琅。
同年,那位平妻诞下一子,而苏琳琅生了女儿,两两相差不过月余,而平妻的麟儿大些。
她听闻消息时候,已然在兰轩殿内寸步难行。直到前世死前,她都没有再见过苏琳琅一面。只是从苏毓月口中得知一二,苏琳琅想要和离,未果,便染上了痨病。
“热闹”卫宴低喃话语,双肩往前倾斜些,手掌虚掩在茶杯上。“染染喜欢热闹,那不久之后便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逸着热息的红衣映面,苏染染飒然回神,将衣角缓缓松开,慢条斯理回了话。
“殿下,这茶应当不烫了。良药虽是苦口,但染染早已让膳房备了各种甜味的糕点。殿下,喝药吧。”
别以为她不知晓卫宴打的什么心思,抬手将茶盏掩着还提及乞巧节,她就会不记得他要喝药的事了
待会去的可是承安侯府,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卫宴在侯府有任何的闪失,她着实不想生事。
“染染”
嘴角嗫动,一块甜腻的芙蓉糕就落在唇齿间,鼻端还能闻着,一股浅浅的芙蓉香。
“殿下,侯府就快到了。”
苏染染端起温热茶盏,递到卫宴眼前,面上神情淡淡的,一双杏眼却直勾勾望着他。
苦涩混着芙蓉香,从卫宴喉间缓缓滑过。粗砺舌苔抵在耳根,一动不动,任凭苦味在舌尖流淌。
须臾,白玉茶盏露了亮色,浅褐色水光全然没了。这李御医是不是又改了药方子,怎的比之前更苦了些
卫宴眼眸微阖,星点晶莹都在闪动。苏染染在一侧看着,嘴角梨涡不自觉显了出来。
恰好,让卫宴望见了。狭长眼尾噙起温柔,伸手就要重复着她刚刚的动作。就在白皙指尖刚拿起浅粉芙蓉糕时,车帘外的蔺云说了话。
“殿下,宸王府的马车在侯府门前停着,宸王和侧妃已经下了马车。”
宸王侧妃,苏毓月。
瞬息间,苏染染的面色白了几分,连带看着卫宴的眼神都收了回来,而嘴角的浅浅梨涡也没了。
卫恪和苏毓月还真是来得巧,东宫马车刚到,她们就已经下了马车。
“蔺云不必停马车,能同嫡长姐一起回府,是幸事。”
在卫宴还没有说话前,苏染染就落了话音,还迅速把卫宴手中的那块芙蓉糕塞到他自己嘴角边。
浅粉映着薄唇,连带眉眼间的笑意都更温柔了些。可这终究不是他的真心实意,演得像罢了。
“太子殿下,染染所言,可有错”
别过目光的苏染染又很快倒了一盏茶,朦胧水雾中透着苦,也溢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