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声乍响,黑云压袭。苏染染只好趁着窗外的灯火通明,将眼前卫宴又打量一番。
刚刚那两句话,当真只是巧合为何他的语气,和自己在梦里听见的,一模一样。
疾风颤动,摇曳光影照在了两人身上。锦白点血,苏染染这才闻见自己和卫宴都是逸着血腥味的。
轰隆轰隆,一串不算太大的雷声响起,却让苏染染心间突然刺疼了下。
“好了,你也包扎好了。”
苏染染利落抽回手掌,抬头就要往外走去。自己整个人此刻已然乱成一团,若是再和卫宴待下去,她也会忍不住发疯。
咯吱咯吱,她的步子很急,一路踩响茶杯碎片走到门口处,才听清了卫宴的话。
“染染,要下雨了,你还没有用过晚膳。再等等,孤便让李锦儿送你回去。”
李锦儿,长公主。
苏染染听着话语,单薄身影站在镂空门扇旁,抬眸看向烟青色的层层云团。
自己在长公主府上小住的一个月,应当是她这辈子最怀念的时日。整整一个月,她每时每刻都满心欢喜地等着大婚,等着卫宴来娶她。
苏染染敛回视线,覆着白净绸布的掌心又开始泛疼。长公主待她有恩,而李锦儿又是长公主府上的人。
轻颤步履回转,苏染染一对肩颈已经侧过去一半,而嘴边的“好”也还没有说出口。
“娘亲,娘亲,楚爹爹,楚爹爹他楚爹爹,他死了。”
响在耳畔的熟悉哭腔不断,苏染染只听着一阵阵扑腾扑腾的跑声,脑海之中再无别的思绪。
“娘亲,楚爹爹死了,楚爹爹死了。”
阿梨哭声很大,喊着吼着的嗓音更大。她穿着一身浅蓝衣裳,头上卯发早已经散乱成一簇墨色。
“娘亲,楚爹爹死了。”
小姑娘的哭喊声越来越大,直到一张布满泪水的面容直接扎进了苏染染怀中。
楚子歌死了怎么会,这才两日过去,那染染
卫宴心中念头一闪,慌乱步子差点踩了空,才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染染身侧。
“染染。”
卫宴的微弱声响很轻,两两锦白融为一体,一双弯臂已经拥在她左右。他不知道楚子歌怎么就死了,但染染又会如何以为
“你,你这个大坏人。你杀了楚爹爹还不够,你快放开我娘亲,快放开我娘亲。”
嘶啦一声,苏染染怀里落了空,哭成泪人模样的阿梨一个劲往卫宴身上甩着拳头。
“你这个坏人,你这个大坏人。你快放开我娘亲,放开我娘亲。楚爹爹都吐了那么多血,那么多的血,你还要插刀子,你还要”
“阿梨,住手。”
“阿梨,住手。”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响落在卫宴耳边,他疲惫双眼微阖,用在弯臂间的力道愈发大了。
染染,孤是不会放手的。而那阴魂不散的唐卿,还真是出现得刚刚好。
“娘亲,他他杀了楚爹爹,阿梨亲眼看见的,阿梨真的”,小姑娘一抽一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纵然如此,肉乎乎的一双小手还是死死地扯住卫宴衣角不放。她亲眼看见了,就是这个大坏人,就是他。
“阿梨,放开。”苏染染缓慢地嗫嚅唇沿,一双杏眼泛着淡淡的猩红。
“娘亲,阿梨不放,他是坏人,他杀了楚爹爹。”
小姑娘瞪着略微有些肿的双眼,整个人都快挂在卫宴腿上。这个大坏人,就算他和娘亲成婚了,自己也不会喊他的。
“阿梨”,站在门外的唐卿连忙唤了声,一袭皎白被细风掀动而起。
“太子,冒犯了。”
唐卿的恭敬语气一出,转而就看着阿梨说道“阿梨,听你娘亲的话,松开双手。”
阿梨听着唐卿的话慢慢仰头,双脚都已经踩在卫宴的脚背上。她要放开吗
随着小手一点点松开,阿梨的哭声就显得更大声。恰好此刻的欲来风雨停歇,整个厢房内外都萦绕着哭腔。
“不必了,阿梨愿意抓着,便抓着。”
卫宴的冷清嗓音打断了唐卿出声,同时也将视线落在蔺云和李锦儿的身上。
他答应染染的事,绝不会食言。
“太子妃,唐卿公子,属下可以用性命起誓,太子殿下这两日绝对没有踏出院子半步,也绝不可能杀了楚公子。”
蔺云话落,阿梨的嘟囔就响了起来,“娘亲,阿梨是不会撒谎的。阿梨真的亲眼看见了,就是大坏人杀死了楚爹爹。”
卫宴杀了楚子歌吗
苏染染双手缓慢抬起,冰冷指尖猝不及防地抓在卫宴手背上。随着擦伤痕迹一点点落下,卫宴眼眶瞬间就红了。
染染什么也没有问他,自己就已经被定下死罪。
“染染,孤没有,孤没有杀楚子歌。孤答应过你,不会杀他们其中的任何人。”
“染染,孤没杀唐卿,但他身上背负的罪,是死罪。”
熟悉字句重现,连着卫宴说话语气都没有改变。苏染染指尖动作没停,一滴清泪落在卫宴手腕处。
他是太子,他是大魏的太子。只要他想让一个人死,自然有百种千种法子。
“没杀他”
苏染染轻声笑了起来,眼尾掉落的簌簌泪珠全砸在卫宴手腕上。恰时,风动雨起,穿透墨色云层的鸣声不断。
“没杀他,没杀他,卫宴你又要杀了唐卿,对不对又要杀了他,又要杀了他。”
又,又要杀了唐卿。
卫宴听着歇斯底里的熟悉嗓音,一双桃花眼犹如染了血色,眼眶连着深褐瞳孔,都是浓浓的赤红。
染染,你也重生了。是在何时到底是在何时。
卫宴的两鬓太阳穴就如同被千万根细针扎着一样,头痛欲裂,眼前还不断浮现他和染染相处的每一个画面。
直到“夫妻对拜”这一声响起,卫宴眼睫才颤抖了下。是大婚,是东宫大婚。
喜轿倾斜,生辰礼,长寿面。还有,还有他藏在心口处,被染染拿回的一缕青丝。
“染染”,卫宴薄唇轻启,一团殷红的血就呕了出来,将干涸泛白的唇染得通红。
“染染,染染,我早就不是你的染染。”
苏染染厉声怒吼了一声,整个纤细的身子往前一撞,就彻底从卫宴怀中逃了出来。
他杀了唐卿,他杀了唐卿。
苏染染此刻已然陷入前世的梦魇之中,她眼前除了布满血色的红,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但她要逃,她要逃。
恰时,雷鸣电闪,风雨已至。苏染染就穿着一身沾了血的杏白罗裙,往大雨滂沱中跑去。
“染染。”
“娘亲,娘亲。”
“殿下,太子妃。”
声声俱响,混乱不堪,一道很长的湛白闪电从云层之中穿过,覆盖着大半片天空。山崩似的雷声随后降落,把重重雨幕彻底砸在苏染染身上。
“染染,不是的,染染,不是的。孤没有,没有。”
卫宴高声和在血色之中,随着苏染染的身影就跑了出去。他可以遭报应,但染染要活着,要好好活着。
卫宴一走,唐卿也毫不犹豫追这苏染染而去。
大雨倾盆,屋檐处处很快就成了水柱。细风伴着,灯火飘摇,厢房门扉处,只有李锦儿抱着小脸煞白的阿梨,和跑来的青竹面面相觑。
“小姐呢怎么只有阿梨在。”青竹连忙从李锦儿怀中接过阿梨,匆匆目光很快从屋内狼藉扫过。
“娘亲,大坏人。大坏人杀了楚爹爹,大坏人杀了”
大坏人,太子太子殿下杀了楚公子,怎么会,怎么会让阿梨知道。
“太子追着太子妃出去,唐卿和蔺云也跟了过去。阿梨小姐受了不小惊吓,太子没有杀过楚子歌。”
李锦儿一板一眼说着,手中俨然撑起了两把油纸伞。
大雨不停的院门外,锦白和墨色都揉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上。卫宴疾步走出院子后,就看到染染孤身站在街巷中间,双手死死地盖住了耳朵。
“染染,染染。”
卫宴一路跑了过去,墨色长发全然贴在挺拔身姿上,血色淋漓,染红了双手弯臂。
“染染,没事了,没事了。”
卫宴步子就停在苏染染身后,用整个肩颈为她挡下了所有的雨水。
“染染”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语气,可她好像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卫宴,你放开染染。她早就不是你的,日后永远也不会是你的谁。”
唐卿随后赶来,皎白衣袍早已被大雨拍打得不成模样。雨水迅速划过眉眼鼻尖,他眸子中的恨好似要把卫宴射成筛子一样。
染染不爱卫宴,染染早就不爱卫宴了。自己没有做错什么,自己一定没有做错。
“染染,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卫宴丝毫都没有搭理一旁的唐卿,只是将双手成环,腰背用力挺直,把怀中人拦腰抱起。
见此,唐卿身形一转,挡住了卫宴的去路,“染染说了,她早就不是你的染染。卫宴,你还不死心吗,你还配爱着染染吗”
“让开。”
卫宴薄唇轻启,雨水蕴湿的双眼刚好和怀中苏染染,对视了一下。
水光轻颤,杏眸流转。而在染染干净澄澈的目光里,自己只是一个陌路人,触不动她半分波澜的陌路人。
染染不爱他,无碍。他深爱染染,足矣。
“卫宴,染染都不爱你了,你做这一切还有意思吗”唐卿丝毫不为所动,讥讽语气继续说道。
“不爱”卫宴抬眸,双眼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意,“不爱了,至少爱过。而你,配吗无论五年前,还是现在。
你大可说说楚子歌为什么死,因为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你唐卿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