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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 102 章
    “染染,只有我陪着你。”

    低声嘶哑,响彻殿内。苏染染听着那苍老许多的嗓音,心上一怔,不由得抬眸看向卫宴。

    他头上簪了白玉,一身缟素跪地。宽的双肩挺立而起,怀中依旧抱着那牌位。

    星莹点缀两鬓,平静面容上没有丝毫血色,唯见眼底有黛色青黑。唇色亦然惨白,乃至整张脸都透着死气。

    一年,这是她死后的一年。那自己方才看到的天牢,应当是卫宴刚登基为帝不久。因为那时的他,和她记忆中出入不大。

    一年,她都死了一年,莫非这大殿苏染染眉头一皱,卫宴又是何苦。

    “染染,隆冬大雪,这是孤和染染的第一年。”

    耳边的熟悉话音慢慢,苏染染忍不住攥了攥掌心。她听见卫宴含了浅笑,可眼前,他为何还能笑

    “染染,朝臣百官都求着孤将你早些下葬,但但孤给你立了衣冠冢,就在扬州,你生前最喜欢的地方。”

    苏州,衣冠冢,那他是要一直守着自己的躯体苏染染思绪流转,缥缈身影就站了卫宴一旁。

    “染染,你是孤的,你是孤的。”

    卫宴再开口,话语之中俨然是浓浓的偏执,像是镌刻在骨血中一样。

    “染染,他们吵,这大殿不要也罢。明年,明年孤再来看你,好不好”

    柔软缱绻,挺拔身姿站了起来。苏染染就看着身侧的卫宴一步一步走向凤冠霞帔的“她”,熟悉眉眼间竟是笑了起来。

    一吻落下,卫宴的惨白薄唇比她这个死人还要冷气逼人。苏染染眼睁睁望见,指腹也触在樱桃唇瓣间。

    “谢老将军乃是大魏三朝的肱骨之臣,孤这一跪,是为一年荒唐谢罪。即日起,孤不会再踏入此地半步”

    嗓音飘忽,苏染染已然听不清卫宴之后的话。她双眼渐渐变得很重很重,在斑驳光影之中,她只能隐约看见卫宴走远的背影。

    此刻,苏染染厢房外间。

    “殿下,这已经扬州城内最后的一家医馆。大夫都说太子妃身体无恙,只是只是睡了过去。”

    一身黑衣的蔺云恭敬说道,双手还奉着一碗深褐汤药。殿下身体已经撑了整整两日,再不用些药,那头疾又该犯了。

    “只是,只是睡了过去。”卫宴轻声附和,深邃目光看向了曦光洒落的院外。

    “准备下去,明日回京。至于楚子歌的死,让宋知府务必查清。”

    明日回京

    蔺云手中药香轻颤,殿下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京,太子妃都还没有醒。而且,楚公子的死,不就是唐卿所为。

    梦境之中,苏染染这次并没有和之前一样醒来,而是一直跟在卫宴身边,不分昼夜。

    她看着卫宴送走谢老将军以后,就吩咐宫人将彻底那大殿关上。

    而在此之前,他将身着红妆的自己抱走了,还是走的宫殿暗道,没让任何人知晓。

    又一年寒冬大雪,又是她死的那日。苏染染就看着卫宴和衣而眠,毫无顾忌地躺在她身侧。

    尽管她这一年以来,都看着卫宴把“她”放在寝殿的暗室中,日日来看。但他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肆意,和自己这个死人躺在一张床榻上。

    “染染,孤来看你了,东宫的腊梅开了。这一年,朝臣百姓都说孤有仁爱之心,是帝王之才,也将大魏皇上做得很好。”

    话语悠然,苏染染见他缓缓阖上双眼,这敢才离得近了些。确实,卫宴这一年装得很好,骗过所有人,除了他看不见的她。

    若不是亲眼目睹,她也没有想到卫宴能把“帝王”和“疯子”分得如此清楚。

    他每日卯时上朝,过了亥时才从养心殿回寝殿。此后至子时,同“她”细细说道他这一日。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乃至今时。

    “染染,孤知道你不想见我,更不想听我同你说这些话。但染染,孤的皇后,我们成婚了,第二年。”

    第二年。

    苏染染听着话,心口像是被什么刺了下,翻腾起久久不散的疼,比她亲手刺入胸膛的刀影寒光,还要痛。

    这难道不就是梦吗,为何自己会感到疼,撕心裂肺一样,为何自己还不醒她早就不想在这梦中了。

    不想,自己的确不想。她不想再看着卫宴这样活生生折磨他自己,自己早就死了,不是吗他为何还要

    苏染染长叹一声,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卫宴好好的做大魏君王,就是对天下最好的交代。

    “染染,孤来看你,今日的雪下得很大。”

    这是第三年,卫宴再一次同“她”共枕布衾,还在她眉心留下一吻,十指相扣。

    “染染,就快了,染染再等等我。”

    这是第四年,苏染染紧紧盯着卫宴满头花白的长发,眼尾瞬间湿润。

    她懂了,她彻底懂了。卫宴是在活生生等着他油灭灯枯的那日,且仅仅为了她。

    头一次,她缓慢地坐在那床榻边沿,伸了伸手掌,想要去触摸卫宴。

    “卫宴,你活着,你好好活着。”

    银装素裹,漫天遍地都盖上一层朦胧雪雾。苏染染望见眼前分外熟悉的山脚,疑惑地看了看卫宴。

    他着一身厚实的鹤氅大衣,墨色映亮,在一片雪地中很是显眼。不但如此,他私服出现,身边只带了一个侍卫。

    “染染,这是第五年了。好久,好快。”

    苏染染就站在他身侧听着,心底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她好像知道卫宴要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何事。

    恰时,雪絮飞舞,凝落成团挂在卫宴的发冠上,和丝丝缕缕的花白融为一体。她顺着他的失神目光看了过去,是福安寺。

    可,可卫宴怎么会来到这里分明在前世,他根本就没有来过福安寺。

    “陛下,今日可要回宫京畿卫昨日上山去了,山上只有一座小寺庙,名为福安寺。”

    福安寺,很是陌生,又好生熟悉。

    卫宴攥了攥掌心的柔软,猛然记起,染染的娘亲温姨娘曾在此处住过,而染染也来过。于是,卫宴看向山顶的视线愈发坚定。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来了这里,但遥遥看着那山顶,自己心中便莫名的欢喜。

    “今日不回宫,孤要上山。”

    卫宴话音一落,就迈开步子朝上山口走去。他感觉冥冥之中,有一道念想在指引着自己。

    而且他今日出宫,也是此生的最后一次。整整五年,他活得够久了。且现今的大魏,就算没有他,也能海晏河清,百姓安乐。

    可染染等了他五年,在那一方小小的暗室中,等了他五年。

    不回宫,上山。苏染染看着雪地里卫宴留下的一路脚印,眉头紧紧簇拢,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今日,是自己死了整整五年的时日。卫宴不但一反常态出了宫,还来到他压根就来过的福安寺山脚。

    疾风吹过,簌簌飘落的雪絮很快就盖满了卫宴的墨色氅衣。苏染染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蓦然想起,“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同淋雪,共白头,她和卫宴。

    苏染染笑了笑,嘴角梨涡呈着恰到好处的凹陷。她双手十指颤抖的伸了出去,想要接住一片雪花。

    “青竹姐姐,娘亲笑了,娘亲笑了。”

    马车内,青竹连忙抱住双手扑腾的阿梨,丝毫也不敢看太子殿下的神情。

    她们离开扬州已经一天了,而小姐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所有大夫都说小姐睡着了,可这一睡过去,是三天了。

    “青竹,放开阿梨。染染方才,确实笑了。”

    卫宴细语说道,连着不喜他的阿梨,都感到一丝诧异。这个大坏人好像很喜欢喜欢娘亲,他的眼睛偏不了人。

    可自己看见了,他杀了楚爹爹,是她亲眼看到的。

    “阿梨你过来,再唤唤你娘亲。”

    卫宴轻轻摩挲手中柔荑,心底悔恨到了极致。他不该逼染染的,不该逼她。

    雪团飘摇,苏染染只能眼睁睁望着白色花瓣不断不断的从手心穿过,却没有半点寒冷。

    这只是她的梦,却极可能是前世卫宴所亲身经历的种种。她看向他,渐渐凝视,直到鼻尖都酸了。

    一步一跪,一跪一叩首。她不知道卫宴怎么变得如此傻,就因为上山口的那块石碑写着,“凡是所求,皆为所得。普往众生,心诚则灵。”

    “陛下,石碑上写着此山有三千零一步阶梯,若是若是陛下执意,可要何时才能走完这三千零一。”

    那侍卫诚惶诚恐说道,想要照着跪在卫宴身后,但又没有那个胆量。这可是圣上在诚心相求,他自然不能跟着。

    “无碍,哪怕孤今日死在此处,也没人会拿你是问。今日的雪恐怕停不了,你此刻走,孤也没看见。”

    卫宴难得停了下来,居高临下瞧着躬身颤抖的侍卫。他此刻有些想蔺云,还有谢辞。自己做了五年的孤家寡人,还真是谁也没有留下。

    “陛下,属下万死不辞。这三千零一步,属下守着,陛下大可安心。”

    三千零一,卫宴要一步步跪着上去苏染染瞳孔一震,整个身影就来到卫宴跟前。

    “卫宴,不要。卫宴,不要,你会死的,你会死的。”苏染染声嘶力竭地吼着,双手不断朝卫宴推过去。

    “染染,等我,等我和你来生再相见。染染,求你等我,等我和你来生再相见。”

    毫无血色的薄唇嗫嚅,苏染染听着熟悉嗓音说的一字一句,这是她在梦中从来都没有听过的。

    “砰砰”,冷白额头就硬生生砸在盖满雪絮的阶梯上。一声接着一声,很快就没入雪地的悄无声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