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扬州,微风细揽。墨色点缀,倩影婀娜。
当冷清薄唇覆上的片刻之后,苏染染双肩无意识往后缩了缩。仅仅一瞬,她看到卫宴眼神变了,满是悲伤,如同自己看到的前世那五年。
“阿宴”
苏染染哑着嗓音,再多的话也成了枉然。恍惚间,她再次看向画卷,声响也大了些。
“宴哥哥,能和我说说这些画吗就算染染记不得一些事,但宴哥哥可以说给我听。指不定,染染就想起来。”
细语微弱,苏染染鼓足了力气继续说道“虽然染染忘掉的可能是一些不欢喜的事,但这些也是属于染染的。
没有这些的染染就是不完整的染染,宴哥哥还会喜欢吗就算宴哥哥喜欢,染染也是不会喜欢的。”
声声急促,苏染染一口气说完这些以后,略带委屈的目光只敢盯着画卷。
说实话,她还是有些畏惧卫宴。可害怕也没用,自己要迈开第一步,让他看见有脾气的自己。
自然,她也学会接纳不同模样的卫宴。前世他撒疯残暴,自己只会惧着躲着。
可今后,她想要守在他身旁,让卫宴少撒疯,多真心笑笑。她可没有忘记郎艳独绝的太子殿下是自己眼前月,意中人。
许久,苏染染心中忐忑到偷看了卫宴一眼。他怎么还不说话,难道是自己的话太过刺耳,把他刺激到,正想着法子让自己彻底记不起来
“染染,孤有没有和你说过,你一心虚就会脸红,而这一脸红”
卫宴话语一顿,冷白指腹突然端起了苏染染的下巴,“面若桃花,胜过红妆。”
他方才之所以愣神,是诧异染染说的一番话。在这个世上,没人比自己更懂她。
所以情深意切,真假也没有那么重要。求得染染愿意,他只会更愿意。
但染染,骗了就骗久一些,再久一些。我不求一辈子,只盼你欢喜便好。
“宴哥哥,我们看看画。”
苏染染轻咳一声说道,点在粗砺指腹上的下颌骨渐渐温热。她之前怎的不知道,卫宴说着情话,是信手拈来般容易。
看看画。卫宴听着熟悉话语,微微颔首,手腕也没有垂落。他还记得第一次陪着染染赏画,是五年前的东宫,看自己画的她。
第二次,便是此刻,仍然陪着染染看他画的她。何时,他能让染染心甘情愿入自己的画,哪怕骗骗他也好。
山茶花映红,莲花绣样也被画得栩栩如生。苏染染抬眸瞧着眼前的厚厚一沓,再望见卫宴时,有泪花闪烁。
若是不知他的偏执性子,自己此刻只会感到害怕。因为被这样一个人爱上,她的不幸远远大于幸运。
可现在,自己透过深深偏执看到的是触之即碎的小心翼翼,原来卫宴也会害怕。
“宴哥哥,虽然染染不记得了,但我的女红是不是极好红白绣线勾勒的瓣瓣莲花,让满池夏意都扑面而来。”
极好确实极好。
卫宴不急不慢地挪动桌面画卷,瞥见莲花的目光有些失神。
染染,小骗子,要骗孤就好好的骗。我还一字未说,你怎知莲花,不是别的。
这莲花模样虽是不新颖,但常人打眼一看,只会觉得是簇簇木芙蓉。因为染染绣的花样子中,并没有青莲团团叶,也没有水波浮动。
恰是如此,瓣瓣红白勾勒出的莲花,才有了染染口中的“满池夏意”。
亦是如此,染染放置铺子内的绣品才会广受赞叹,来人络绎不绝。
思及此处,卫宴视线再次落在莲花上。那颜色稍减,绣品模样却没有太大变化。他想着染染的一针一线,慢慢看向纤细十指。
他知道染染一人养着阿梨是如何过来的,一件件绣品,一个个图样子,一灯一彻夜才能得到二三两碎银。
卫宴眼眶酸着,心口泛疼,眉眼笑意更多了些温柔。染染,小骗子,你这五年过得好
“染染的女红自然是极好,只不过染染,你低头看看双手指尖。”
苏染染闻声低眉,只见圆润白皙,但那绣针刺出的细口子即使愈合了,也留有点点痕迹。
痕迹,这每一个活生生的痕迹都在告诉苏染染,她真的离开了卫宴五年,整整五年。苏染染颔首颓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染染,对不起,是孤在扬州的一时兴起想看莲花,才让你受这些苦。
染染,你必定还记得大婚前要送给孤的香囊。孤找到了,一直戴在身上,你等等我。”
卫宴见到苏染染神情落寞,心里还是没忍住,真假参半的话脱口而出,随即就从木匣子里拿出一个玄色和着金丝的麒麟香囊。
端午佳节,腰间挂以香囊配饰,寓意驱气送福。五年前的端午节,染染还在长公主府。
而他也早就知道染染要在大婚时把香囊送给自己,可那日忘得糊涂,染染也没送自己香囊。
乞巧过后,他有意避开住进景阳殿那位“苏染染”去兰轩殿寻了寻。果真,他找到了。
香囊入目,苏染染面颊刚淡下去的绯红又慢慢冒起,她送给卫宴的东西不多,自然记得这个香囊,即使它并没有送出去。
“阿宴,这是”
苏染染仔细瞧了瞧熟悉的香囊,但视线很快被点点红色夺过去。
眼前依旧是一张画卷,可她明显看出,这画还没有画完。画中的自己穿了件杏黄褙子,还有一个很是单薄粗略的背影。
背影,楚子歌。是她从诗宴回扬州城后,同楚子歌商议婚事那次。
“阿宴,这是你的血。”
苏染染指尖缓慢摩挲纸帛上的画面,但始终都没有触碰那点点红色。
“嗯,孤那次头疾发作,半月后便好了。”
卫宴云淡风轻回着话,心里却是害怕染染会真的以为是自己要了楚子歌的命。
楚子歌,还真是个碍事的人。但那自诩爱着染染的唐卿,都远远不如他。
杀人偿命,若是唐卿真杀死了楚子歌,他定会让唐卿彻底明白构陷当朝太子的罪状。
“同染染一起入画的人,是楚子歌,我们在扬州的朋友。染染这是,想起来了吗”
卫宴就这么想让自己记起来那,自己在雨天昏倒之前听到的话也是真的
唐卿杀了楚子歌。
思绪流转,苏染染连忙摇了摇头,掌心盖在点点红色上。
“阿宴,我们回京后,广以皇榜寻天底下最好的大夫。染染相信,你的头疾一定会好,一定会好。”
苏染染直接避开卫宴的话,她不想再过多提及失忆之事。说得越多,他识破自己的佯装也就越快。
快些回京吧,至少回到京城以后,她还能寻些人。至于抢了自己身份的苏毓月,两人终究还有一面要见。
“好,好,染染所言,孤岂敢不从。但有关的京城种种,孤要给染染好生说道一番。尤其是染染的嫡长姐,苏毓月。”
卫宴话音浸了寒,他估摸卫恪一家子的一面也该是相见得差不多了。
那么,鱼儿上钩,他得收网了。
是夜,东宫。
灯火通明的正殿之中跪满了一地的宫人婢子,而其中走得急的人,正是侍奉小皇孙卫聿的全公公。
“小殿下可是寻着呢单单就一转眼的功夫,还能有人进得了东宫将小殿下掳走了不成,你们你们”
全公公欲言又止,涨红面上冒出的豆大汗珠,一茬接着一茬。其余人也不敢回话,生怕惹怒了他。
说起这位全公公,虽然年岁不大,却是圣上亲口吩咐照料小皇孙的人。
此刻的偌大东宫,太子和蔺侍卫都不在,也没个拿主意的人。整整两个时辰,东宫侍卫已经寻了小皇孙整整两个时辰,就差掘地三尺。
若是小殿下还在东宫,这也奇怪了点。可若说小殿下被人掳走,亦然是无稽之谈。
现今东宫可不是五年前,那些个贼人只能是有来无回。难不成,小殿下是进了兰轩殿
跪地一众人各怀心思,也不免有东宫的老人,知晓些兰轩殿的旧事。那曾是太子妃的寝殿住所,平日里只有殿下进去,也没见殿下吩咐人洒扫。
“全公公,不知小殿下可曾去过兰轩殿那地离景阳殿颇远,素日只有殿下进出。”
一道细声弱弱响起,全公公听罢,涨红面颊直接成了乌红的猪肝色。
兰轩殿太子妃的寝殿。小殿下绝不会走到那地方去,全公公暗自祈求着。
“全公公,孤归来。”
锦白衣角乍现,稚气未脱的嗓音随着步子踏来。卫聿端着小身板一越过殿门,就躲开了全公公到来。
“有劳各位费心,孤的过错,在后殿水榭的假山处睡着,刚醒不久。”
卫聿对着跪地一众人齐齐一躬身,和卫宴有三四分相似的面容像极了宸王卫恪。
片刻后,卫聿起身,面上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还对着全公公笑了笑。
“全公公,我们明日便回宫。太子和太子妃要回来了,你下去准备一二。”
稚声细语,莫名的老成语气。卫聿等着全公公回话期间,死死扣紧的双手才一把松开。
自己不该回来东宫,更不该来到这个世间。父王不喜欢他,甚至是因着皇爷爷的话,他才留下一命。
至于他的爹爹娘亲,多么不该的存在。就在众人都没有看到的时候,卫聿小身板往后颤了颤。
“奴这就去准备,只是小殿下,你的鞋靴上”
“全公公,孤今日去过水榭,墨色底靴沾了些水,自然与往日不同。”
卫聿一板一眼说着话,瞥向脚背的目光闪躲了下。他的底靴确实和平日不同,只是沾了血气,不是水。
作者有话要说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