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北滁院北苑还点着几盏豆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张书桌,隐隐约约有雪色的人影披散着一头乌发,笔直地坐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她左手的手腕边垒了一叠宣纸, 上头勾连的字迹笔走龙蛇, 透露出些许著作者坚韧的性格来。
洛扶殷这些年来已经整理了不少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案和某些反向阵的使用心得, 便是准备着将这些稿子装订成册,将其流传下去。
她没什么流芳百世的想法,对于这些呕心沥血整理出来的文字资料也仅仅只是以无名氏署之。
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么特殊, 孜孜以求的或许就是这世间所有人都在找寻的秘密和道理。
轻云出岫, 清寒的月光透过纸窗,投映在光与影交接的角落, 落下了淡淡的光辉。
房间里极为安静, 唯有毛笔与宣纸交接的细微摩擦声此起彼伏。
半晌过后,只听见毛笔被轻轻地搭在笔搁上地声音,所有的喧闹似乎随之戛然而止
就在洛扶殷打算向着屏风后的床榻走去时,隔壁顿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喧哗声, 在如此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出。
少年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吹灭了灯罩下燃着的烛火后便悄然隐入了一片暗影之中。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然而这实在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就只是换了个房间而已。
翌日清晨, 窗外明亮的光束透过薄薄的纸张投射在房间里, 于特定角度下几乎能够清晰地看见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洛扶殷推开了房门, 一抬眸间便瞧见了远方云雾萦绕的青山。
北滁院的景色实在是很好, 称得上一句“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气息。
洛扶殷洗漱的时候恰好看见栖梧从隔壁的厢房走出。他脸色不算好,脖子上还划出了一道红痕, 可见某人出手似乎还是重了些。
少年心里顿时涌上了些许愧疚之情。
她思忖了一会儿,从袖中取出了枚玉瓶,递到了栖梧的手边“昨夜辛苦了。”
栖梧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视线凝固在玉瓶上。
他问道“你和楼朔月认识”
“嗯,”洛扶殷点了点头,“大概是在四年前。”
栖梧不解“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去瀚海院”
洛扶殷叹了口气“我想你大概会明白我的顾虑。楼朔月那人做事太随心了,从来不会考虑别人如何去想,就算我和他的关系看上去不错又如何我也不能去动摇他的想法和行为。”
“四年那家伙是如此,四年后还是如此,我行我素得很。”
栖梧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但我总感觉你在躲着他”
“我不知道,”少年垂下了眼帘,“至少在我没想清楚前,我不想害他。”
“害”
“涉及到一些私人原因,恐怕不能随意宣之于口。”洛扶殷笑了笑,“说到底这总归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他昨夜还伤了你,是我本人没考虑周到,抱歉。”
“你其实不必为此道歉的。”栖梧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就事论事而已,我昨晚也被吓了一大跳,那厮属实是过于无法无天了些。我觉得和麟风说一句会比较好。”
“那倒不必。”少年摇了摇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想我今日合该与他好好谈上一谈了。”毕竟,逃避有的时候也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洛扶殷面无表情地如此想道。
岳华书院内院的作息尚且算得上较为自由,也不会对学生豢养异兽的行为有诸多的干涉。
洛扶殷带着化作红狐的狐焱进了北滁院,一般是将他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狐焱也乐得清闲,一天之中大约四分之三的时间都窝在被子里熟睡,尽量不跑出去给洛扶殷添麻烦。
洛扶殷最近每天一有机会就往外头跑,是因为对于机关术稍微生出了些兴趣,便想着有时间就要去精武堂旁听上几节课。她也没有刻意去找楼朔月,觉得就算她不去瀚海院找他,楼朔月也会自己主动找上门来。
只是,没想到机关术的魅力竟如此之大,大到洛扶殷自己猛地一头扎了进去,至今还仍旧处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别人想要掌握她的行踪几乎不可能,更别说她为了研究机关术,有的时候甚至在精武堂过起了半隐居状态的生活。
如此几天之后,12138才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宿主,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此时,洛扶殷刚刚看完了一卷记载着地宫机关衔接的羊皮纸,正打算拿起另外一卷继续深入挖掘,“忘记了什么”她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表情若有所思。
“是了,我原本是要去找楼朔月来着。”
少年恍然大悟,即刻便将羊皮卷丢在了一边。
她一手撑着地,缓缓从地面上站了起来,稍稍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后便往精武堂外走去。
“可是,楼朔月在哪”
洛扶殷忽然间想起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一下子陷入了沉默中,“我感觉我好像有点过分。”
12138鄙夷道“你现在才发现吗”
“”
洛扶殷不语,伫立在原地,眉头紧锁,却还是怎么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正当她打算直接去瀚海院时,顿时感觉身体一轻,眼前的景物瞬间天旋地转。
洛扶殷“”
待到视线和平衡都正常以后,她已经站在了一处清澈的潭水边。
洛扶殷“”
不远处好像有人在沐浴,他乌黑的头发被潭水浸湿,紧紧地贴在宽阔的后背上,勾勒出了肩胛处分明的肌理。
也不知道是不是洛扶殷的错觉,远远地眺望过去,她总觉得这人的身形看上去有些眼熟。
嗯,这不就是楼朔月吗
少年一脸懵。
话说回来,道理她都懂,可有什么话不能在洗完澡之后再说吗安安心心洗个澡不好吗
“总算是见到你了。”
青年半截身子在潭水之下,暴露在水面之上的是精瘦的身材他的腰很细,腹部平坦,有肉眼可见的腹肌和人鱼线,看上去羸弱却又似乎暗藏着力量;他的皮肤也很白,却并不是那种瘦弱的苍白,反而还泛着一点点蜜色的光泽,在一片树影婆娑之下摇曳着诱人的滋味。
“你这是”
洛扶殷有点看不懂楼朔月的操作了,她原本以为这人应该会十分生气,不管怎么说也该臭着一张脸才对。
但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说开屏的雄孔雀
“怎么,不好看吗”青年挑了挑眉,笑眯眯道,“我早就说过,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决定不再对你生气了。”
“当然,你要是兴致来了,想要找我一起做什么快乐的事,我也绝对不会拒绝的。”
楼朔月说着,还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洛扶殷“”眼神死。
骚果然还是你够骚,妈妈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我要下车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执意要以这种姿态诱惑我”洛扶殷叹了口气,“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种重欲的人。”
“我当然知道啊”
楼朔月的眼眸被幽暗的紫色所覆盖,像是引诱佛子堕落的妖魅,于无边暗昧中散发着丝丝缕缕血腥的味道。
“我只是在表达我的渴求而已想要来自小殷儿的垂怜,也想把小殷儿按在榻上为所欲为,更想让小殷儿眼尾染上薄红,只对我嘤嘤啼啼。”
洛扶殷“你很诚实,但我觉得这和我的形象不太符合,我还是委婉建议你找别人。”
“找别人”楼朔月眯起了眼睛,明明是在笑着,却陡然间让洛扶殷感觉到了一股戾气,“小殷儿又在说着不可能的事了,我很讨厌小殷儿把我推给别人呢会让我忍不住想要做些对小殷儿来说不太好的事情哦”
洛扶殷“”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感觉心里有点慌慌的。这家伙怕不是个穿着品如衣服的隐性病娇吧
某人感觉自己有点想要当场去世。
人生太艰难,为什么还是个孩子的她要面对这种没下限的人啊
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窘迫到了极点的缘故,洛扶殷突然间想起楼朔月之前中了药之后点到即止的行为。她的目光闪了闪,终于从蛛丝马迹之中嗅出了点细微的违和来
要是他真的像他自己所说得那样放浪而不知收敛,又怎么会在关键的时候屡屡停手正如他现在说着极为危险的话,动作却总是异常克制不,他说出口的话有很大的概率是真的,那么阻止他凭借冲动做事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洛扶殷觉得自己已经在接近答案,可眼前总是有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明明近在咫尺,却远在云端。
那是她从来未曾触及的领域,也没有人能告诉她该如何到达,似乎只能靠着她自己一步一脚印地去探寻。
作者有话要说 楼朔月告一段落,接下来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