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倚红袖满庭芳, 坐看苍穹落雪寒。
暗香雪梅河畔，游舟侧岸桥边，洛长苏正撑着一把油纸伞行走在拱桥之上, 他的右手侧是红墙琉璃瓦的九凰坊, 左手侧则是白墙黛瓦的白虎道。
无数来来往往的行人从他的身边路过, 偶然间停驻了脚步，都为不禁为青年的容貌和风仪所惊艳。
岳华四公子并非浪得虚名，除了本身的实力过硬以外, 便是在外表上也是万里挑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不消多时天空中便飘起了细雪。扬川的十二月是落下初雪的时节，那片片雪花凝结成晶莹的碎屑, 顺着微风很快就沾在了人的肩上、发间。
拱桥的另一侧走上了一名身着垂枝海棠大袖襦裙的少女, 杏仁眼，柳叶眉，称不上绝色，却自有一番灵动秀丽的味道。
来人便是洛长苏的未婚妻, 铸剑山庄的大小姐叶微澜。
“倒是很少见你约我出来散心，”叶微澜笑了笑, “你这人惯是无利不起早，整天便是待在你那万峰盟总部处理事务, 也不知今日为何有时间来瞧一瞧这扬川的山水。”
洛长苏摇摇头“我也并非次次有交易才会来寻你, 你身处九凰坊, 有些事我不方便直接出面, 便只有委托与你了。”
“当真”叶微澜挑了挑眉，“我寻思着在九凰坊仰慕你的女子不在少数，比起同我这个没有半分真心的未婚妻交易以外，想必她们会更愿意些吧。”
洛长苏轻笑出声“这世间最难还的便是人情债, 她们想要的我给不了，倒不如纯粹的利益交换来得爽快些。”
叶微澜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作为万峰盟之首的你还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倒是我小瞧你了。”
“说吧，最近又想知道什么”
洛长苏收敛起了面上的笑意，眼神蓦地变得深邃而不可捉摸。
“吴庆应放出暗狱里的那个人，你对他怎么看”
少女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你说的是西山院的那位吗”
“我不是很清楚，但他总给我一种异常违和的感觉。”
“这样啊”
洛长苏眯起了眼睛，心里却在揣测起了吴庆应的身份。
四年前，他在接到叶微澜的消息后便快马加鞭地往扬川这边赶来，恰好知悉了南华轩辕皇族想要利用外院进入内院的打算。
南华国自初代大帝建国起便一直对扬川虎视眈眈，到太子摇光更是对原岚城发动了一场旷日持久战争，企图以原岚城为缺口，逐渐鲸吞整座扬川，却没想到来自玄策营司主的背叛打断了这一计划，不仅如此，那位蒋青司主更是带走了轩辕皇族已经到手的青玉案，并且自那以后，青玉案便不知所踪。
如今，镇守在云天之巅的神物只剩下了言灵铁卷和审判者之石，但这两者比起青玉案来，还是青玉案更为重要。
吴庆应的做法倒像是想要逼出什么人出手似的，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难道是
他的眉间拢上了细细的折痕，脑海中忽然间闪过了一道人影。
洛扶殷提着菜篮子走在街道上，怀里还抱着一只火红的狐狸，风清月朗的容貌在一群上了年纪的中年妇女之间显得格外突出。
这条街唤做“鹿行”，是白虎道的一个小分支，却拥有着整个扬川最大的农贸集市。
岳华书院内院的学子大多都出生于名门，家底丰厚，鲜少有到鹿行采集食材的时候。洛扶殷却没那么多讲究，虽然她为天机楼做事的这四年来攒下了不少的钱财，但大多数都留给了章合，就算是余下的一小部分也足够她过着比普通人更为富裕的生活。
然而，洛扶殷本人其实并不怎么习惯他人的服侍，再加上工作上也比在现代的时候要清闲许多，因此多出了更多的时间让她去琢磨一些菜色，让自己的生活在闲暇之余显得不那么紧张。
“大娘，来一斤牛肉。”
鹿行主要是售卖家禽家畜的地方，并不对于普通人来说甚是昂贵的异兽肉。洛扶殷先前只是在青行买了些普通种类的蔬菜，塞满了整个竹篮子，绿油油地，看上去分外地新鲜。
售卖肉类的女屠夫似乎也是很少见到像洛扶殷这样的少年公子混迹在市场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后露出了惊艳的目光，她拿起了一旁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眯着细小的眼睛笑了起来，连着动作都拘谨了许多。
“小公子想要哪块牛肉，这里都是切好的，很新鲜的。”
洛扶殷的神色较之平日在内院里显得柔和了许多，拎起差不多一斤左右的牛肉递了过去，“麻烦用绳子捆起来，多谢。”
女屠夫伸手接了过去，再用秤称了下后，告知了洛扶殷该付多少钱。
洛扶殷点了点头，将一枚银铢递了过去，拎起牛肉便转身离开。
女屠夫接过银铢，等到她再度抬起头以后，那神仙般地少年郎早已经消失在了人来人往的潮流之中。
“我发现你这人当真是没脾气。”
狐焱缩在洛扶殷的怀里，不满地昂起了头。
“先前那哑巴乞丐撞痛了你，你不仅什么都没说，还送了人家食物和药物；这丑陋老女人这么眼巴巴的盯着你，你竟都没有半点不悦的情绪。哪有你这么做人的”
洛扶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早就说过了，我没觉得自己有多么特殊，我和他们一样，都只是挣扎在尘世的蝼蚁罢了，没有谁比谁更高贵的说法。”
“唯一的区别不外乎家庭背景和所受到的教育，除去这些或先天或后天的因素以外，大家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那就没有必要如此苛待。”
“可是，”狐焱小声道，“你这样会吃亏的。”
“我当然知道，”洛扶殷揉了揉狐焱的皮毛，“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只要在没有影响到他人的情况下，所有的后果由我自己一并承担。”
少年不知不觉中走出了鹿行。
外头已经飘起了细雪，洋洋洒洒地落在了漆黑的大地上。
旁边的巷子里传来浓郁的酒香，引得人忍不住努力地吸了吸鼻子。
洛扶殷不爱喝酒，可她喜欢酿酒。
在中州帝京的那座小院子里，她在桃树下埋了自己亲手酿的桃花酒，这一点连章合都不知道，他只会悄悄地在她那偌大的酒窖里偷一坛来自金陵的女儿红。
“喂，小子，好久不见了。”
有一名满脸络腮胡的中年人提着一葫芦的酒，斜倚在青砖墙上。
四季常青的雪松在头顶形成了巨大的伞面，将他所有的表情都掩映在一片阴影之中。
“原来是张邢老师，”洛扶殷将红狐放在自己的肩头，提着竹篮子向着他行了个礼，“学生有礼了。”
张邢嗤笑了一声，紧接着又小声嘟囔了一句，“真像啊连恪守礼节的性子都一摸一样”
像像谁
洛扶殷不禁皱起了眉头。
“罢了，”张邢突然间又叹了口气，掀开眼皮，直视着眼前尚且年幼的少年，“你知道这个巷子里的酒最初是由谁所酿造的吗”
洛扶殷不解道“您请说。”
“那是一个天纵奇才般的人物，曾经以一己之力领着一众扬川学子开创了这片大陆最为辉煌的时代。无论是奇门遁甲，还是迢迢武道，他都是当之无愧元历伊始以来的第一人。”
“因此，这种酒又被称作红袖招，取自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那后来呢”
洛扶殷感觉张邢的语气有些冷淡，便隐隐猜到那位才华横溢的人物下场并不好。
“后来”张邢讽刺一笑，“他选择了一条前人从来没有走过的路，却背上了骂名，甚至成为了扬川的禁忌一个永远也不能被提及名字的禁忌。”
少年顿时陷入了沉默当中。
她实在不知道张邢为什么要提及这件事，也不知道这位在他口中的前辈究竟姓甚名谁。
她当初在调查青玉案的时候由于楼朔月而放弃了扬川线，现在看来的确是错过了很多的线索
好在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洛扶殷垂眸盯着地面上的影子，遮掩住了眼中的某种情绪。
“他叫什么名字”
少年忽然间抬起头，漂亮的凤眼同张邢记忆里的那双冷冽的眼眸几乎一摸一样。
张邢叹了口气“他叫洛正枫，洛水的洛，正气的正，枫叶的枫。”
洛扶殷从巷子中走出后，面临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再度陷入了迷茫之中。
这个世界埋藏在过去的秘密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如今还有人告诉她，你所在的阵营实际上也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得那么简单。
洛扶殷一直都知道隐族并不简单，却从来没想过他们也可能牵涉其中。
所以，光知道青玉案和孤月城的逐鹿中原有关还不够，它的内里还暗藏着更多可以挖掘的东西。
果然不能把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想得那么简单。
洛扶殷面无表情地如此想道。
她满怀心事地往岳华书院走去，视线偶尔在人群中掠过，却无意间见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章合”
洛扶殷眨了眨眼睛，想要再度确认的时候，那道身影却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在了拥挤的人潮里。
作者有话要说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出自韦庄的菩萨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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