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得知那位许城主命不久矣后, 洛扶殷就觉得自己的计划应该提上日程了。
秦丰城内的问题并非一蹴而就频繁的战乱,流失的人口,再加上城主不愿增涨税收, 府衙已经面临着赤字与裁员的风险。
然而, 随着现任城主身体上的每况愈下, 这座城市即将面对的严峻问题还不止如此。
中都传来了委任书,即将派遣一位出生自中都某个官僚贵族世家的年轻人前来接替许城主的位置,这意味着只要那位青年上任, 原来府衙内的人员就要接受一次大清洗。
这对于当地扎根已久的秦家、宋家和江家来说实在不是个很好的消息。
许城主本人对此倒是不以为然。
换任在即, 他反而愈发地深居简出了起来,闲暇时也会找乌老和洛扶殷来城主府一起下棋。
偶尔他会提及一些无伤大雅的政事, 反倒让洛扶殷在不知不觉中拼凑出了换任的真相。
许城主道“这明面上是换任, 实际上就是贬谪。元帝体弱,无法成为武者,其膝下的三位皇子却个个身体强健,年迈的雄狮压不住蠢蠢欲动的年轻雄狮, 自然会想方设法地砍去对方的臂膀。”
“这位被流放到秦丰城的贵族出生自中都显赫的白家,是当今三皇子嫡亲的堂弟、白贵妃的亲侄子, 可以说明面上就是三皇子一派的人。”
洛扶殷心里惊讶于许城主的消息灵通,却仍旧不太清楚他这样做的意义。
话说回来, 把这么重要的消息透露出来真的没有问题吗
“其实也没什么, ”许城主的目光聚焦在棋盘上, “秦丰城目前已经差不多走入了死胡同, 我没办法做到的事,换个人来说不定可以打破僵局。”
“另外,洛丫头你的棋艺到底是跟谁学的我和乌老两个人竟然还下不过你”
洛扶殷嘴角抽搐了一下,道“自学成才, 城主谬赞了。”
“算不得谬赞,”许城主苦恼地执着一枚黑子,面对着纵横交错的棋局,感觉下哪里都不对,“罢了,反正也找不到什么突破点。”他干脆放弃了最后的挣扎。
这时,城主府的管家急匆匆地从外头走了进来,向着许城主行了个礼
“禀大人,秦家主在外等候,请求拜见,可是要”
许城主果断道“不见,就说我身体抱恙,如今正卧床休息。”
“是。”
管家随即便退下了。
乌老问道“城主为何不见那秦家的家主”
许城主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棋篓子里的几颗棋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过后,许是觉得着实是没甚么意思,他便将手里的所有棋子全都放了回去。
“在这个节骨眼,那位秦家主来寻我,无非是商议这新城主继任的事,我这个马上就要卸任的老人又何必再蹚这趟浑水”
许城主笑了笑,眉梢眼角却难掩疲倦之意。
“常人皆言做一城之主的风光,却无人知晓就算只是在这四方的城池之中,也要考虑到各方的利益,否则政令无法实施下去,也就难以惠及到百姓。”
“说到底,我这辈子也不过是个平庸的人,除了老老实实坚守职责以外,也没什么精力再去掀起血雨腥风。”
“倒是”
许城主掀了掀眼皮,目光陡然间锐利了起来。
“趁着新城主即将到来,这将会是个很好的机会。”
洛扶殷抬起了头。
她看着眼前已显老态的中年男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提议道“城主可否让我为您把一把脉”
许城主坦然地伸出了手。
洛扶殷搭在他的脉搏之上,垂着眼帘细细地感受着其中的跃动。
正如乌老所说的那样,功法的残缺造成城主身体上的衰弱。就目前情况来看,废除残缺功法再修炼新的功法已经来不及了,但若要达到缓解生命精气流失的效果也不是不可以,就是需要的药材实在过于名贵难寻,以城主府现在的财力恐怕难以负担。
“可是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许城主见她久久不语,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洛扶殷起身告罪道“对不起,城主,我也无能为力。”
许城主叹了口气“直说吧,我还有多少日子可活”
洛扶殷看了一眼乌老。
乌老没说话,在思索了一会儿后,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对于一个患者来说,他有权知晓医生对于他的诊断。
“五年,”洛扶殷收回了手,“您大概只有五年的时间了。”
“唔,比我想象中倒是更长一些,”许城主露出了一抹微笑,“还剩五年也不错,刚好等我卸任后还能出去走一走。”
洛扶殷沉默不语,心里头有些泄气。
说实在的,就目前的相处来看,许城主还算是个不错的人,至少他作为一城之主,不贪污,不腐败,尽力做到了最好。
这已经算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优点了。
离开城主府之后,洛扶殷曾转过头,远远地眺望着城墙外的天空。
一碧如洗,晴空万里。
似乎还带着春日里淡淡的冷调。
乌老道“若是你当真想要做些什么,那就莫要再迟疑了,新城主可没有许城主那么好说话。”
洛扶殷回过头,半阖上了眼帘。
“或许您说的对,”她轻笑了一声,“时不我待,总该到了下定决心的时候。”
乌老忍不住看向了她。
洛扶殷继续道“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胜任这个职责,但如果对象是那些孩子的话,我想无论怎样,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我从前游历大陆的时候,见过许多连字都不认得的普通人,那时我就一直在想,如果当我不再继续探寻下去时,我会做些什么。”
“是秉持着作为医者的仁心,行走大陆,四处行医,还是说为那些依旧努力生活着的人们斩断威胁,让他们能够心无畏惧地面对世界。”
“但其实,这些都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在我的故土,有一句话是受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不过是一只渺小的蜉蝣,当我离开这个世界以后,或许在未来漫长的时光里就不会有人再度去关注那些弱者。武者的世界太过残酷,残酷到甚至没办法把将些普通的生灵当作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至少在变革来临之前,我想率先做出一些改变。”
乌老想,或许再过去几十年,直到他带着所谓的遗憾步入坟墓时,他都不会忘记这个宁静的午后,曾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儿站在颓圮破败的街道上,向他告知着她对世道和未来的反抗。
她是叛逆的,同样也是光辉的。
让乌老不禁回忆起了年轻时,他也是这样一腔孤勇地望向这不公的天地,以为只要变得强大,就能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或事。
明明她选择了完全不同的道路,可乌老却难得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够取得成功。
就当是让他在有生之年能够有机会亲眼见证那火种的降临。
是夜,藏蓝色的帷幕落下,点缀上几颗微微闪烁的繁星。
初春的夜色里,晚风带来遥远山间的呢喃,如蜻蜓点水般掠过燃着温暖篝火的小村落,像是喟叹,又像是安抚。
那些年纪还不算大的孩子们围坐在火堆旁,头顶着稻草堆积的屋顶,安静地互相拥挤着取暖。
这是一个盛满了静谧与温柔的春夜
也是这些孩子互相陪伴的日子中,某一个平凡的夜晚。
四处漏风的茅草屋外传来了兽类轻柔的脚步声,孩子们纷纷警惕地往门外看去,却见一只皮毛顺滑的红狐沐浴着月色,对他们投来轻蔑的一瞥。
孩子们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狐狸。
它的眼睛是非常特别的金色,让人忍不住想起阳光照耀在粼粼水流上反射出的碎光,透着瑰丽而华美的清透感。
“这个是”
年纪稍大些的孩子注视着狐狸漂亮的眼睛,感觉心底涌上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之感。
他转过头望向了所有人里年纪最小的女孩,“丫丫想要这只毛绒绒的小狐狸做宠物吗”
瘦小的女孩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男孩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孩顿时兴奋了起来,拉着同龄的伙伴站起了身。
“来,三铁,我们一起为丫丫抓住只狐狸吧”
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默契地靠近了正舔着前爪、毫无防备的红狐。
就在他们即将摸到这只红狐的皮毛时,红狐以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弹跳力从其中一人的脑顶一跃而过,甩着尾巴朝着村口跑去。
“快,趁着它还没跑出去,我们赶紧追”
见红狐敏捷地躲过了两人的夹击,男孩们非但没有泄气,反而更加兴致高昂了起来,大有非要逮住这只狐狸的意思。
几人沿着红狐蹿动的轨迹一直追,不知不觉中就跑到了黑黢黢的村口。
只见那只狐狸兴奋地往上一跳,扑进了一个白衣美人的怀里
彼时,明月从云层里探出脑袋,在原本黑暗的大地上投下了一道清冷的光束,刚好就照出了那位白衣美人的容貌和身姿。
追逐着猎物而来的男孩子们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姐姐。
她有着一头如瀑的黑发,雪白的肌肤,凤眼琼鼻,柳眉浅唇,亭亭地伫立在月光下时,让人误以为见到了下凡而来的月神。
作者有话要说 火种的意思,大家可以参考普罗米修斯从太阳神阿波罗那里偷火种的故事,代表的应该是希望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