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昏暗了下来。
中都的大街上一如既往地清冷异常, 就连昨夜难得的热闹都已经消弭退却,独留一地随风浮动的破碎纸屑以及早已破败不堪的纸灯笼。
洛扶殷与昨夜闯入偏殿的青年一同站在荒僻不堪的街道之上,触目便是几乎如同死城一般的景象。
洛扶殷直言不讳道“我有三个问题, 希望能得到你的解答。”
青年垂下了眼眸“只要不是机密, 随你。”
“好。”洛扶殷点了点头,“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
他紧紧地凝视眼前的城墙,哑声道“我没有名字, 但所有人都称我为罗刹。”
罗刹,恶鬼么
洛扶殷垂下了眼帘。
“既然如此,那我就姑且称呼你为罗刹。”
“第二个问题, 你是中都人吗”
罗刹停顿了一下, 微微颔首,表示默认。
“第三个问题呢”
洛扶殷的脚步突然间停了下来。
罗刹正疑惑对方为什么不说话了,于是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了头顶的城墙之上, 那里,朝阳公主一袭艳红华丽的装束,暗藏在眼尾的红痕与十指的蔻丹中的金粉熠熠生辉, 在昏暗苍白的天地间显得格外冶艳。
洛扶殷轻声道“这就是我的第三个问题。我知道你在我离开孤月城之后就一直盯着我,可最后选择动手的地点为什么会是中都又或者换个说法, 你和东鲁皇室是什么关系”
“”
罗刹没有说话。
半晌过后, 他才问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在我意识到你的存在的时候。”洛扶殷叹了口气, “你身上气息很奇怪, 有的时候很浓重,有的时候又很稀薄。然而,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你身上有生死蛊吧”
罗刹一动也不动。
“这是第四个问题了吧”
他意识到无论是承认与否,对方心中对于他的来历都已经有了大概的方向, 就算不回答第三个问题,也已经无所谓了。
饶是如此,罗刹还是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我只有在中都时,才能作为实体出现,才能完成那个人的任务。中都是我在死前的执念,是我的故土,也是我拼死也要守护的地方。”
“我明白了。”
洛扶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掌心划了一道“反正伤口很快就会愈合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暂时用我的血遏制一下尸化的进程吧。”
罗刹怔愣地看着她。
洛扶殷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好歹我曾经也是从生死蛊的诅咒里挣脱出来的人。能盖过生死的,只有同样经历过绝望的人,即便不能彻底为你取出生死蛊,好歹也能让你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让你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中都最后的结局。”
“她是个愿意为身上的责任付出一切的人,就算看起来跌跌撞撞、吃力又辛苦,她也在竭尽自己所能做到最好,多给她一点信任吧。”
罗刹的眼底泛起了波澜。
“为什么”
“我是要取你性命的人。”
青年不解地看着她。
洛扶殷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看着朝阳帝姬提起裙摆,奋力想要往这里奔来的身影“或许每个人都是蜉蝣,不管变得多强大,都有无能为力的人与事。我一直在想,当初我在面对绝望的时候,要是有个人愿意拉我一把,我是不是就不会一腔孤勇地继续向前。”
“可惜,没有如果”
洛扶殷微微一笑“我们走吧有些东西已经传达到了,再等下去就走不了了。”她伸出手,在眼前画下了一道痕迹,眼前所有的画面如镜子一般破碎,定格在了宫装丽人最后错愕的眼神上。
明月高悬,树木葱郁,这是距离中都足有十里远的郊外。
罗刹“原来你都已经布置好了。”
“算不上布置,”洛扶殷伸出双手,“我现在没有后手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会逃跑,我姑且还算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罗刹顿了顿,“我相信你。”
“多谢”
洛扶殷迟疑了一会儿。
罗刹眼里有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蒙住你的眼睛。”
洛扶殷没有问他为什么,任由他掏出黑布条,蒙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眼前一片漆黑。
“不用想太多,你就当睡一觉,不会有太大的痛苦的。”
“好。”
要不是知道对方还要留着自己的命,洛扶殷差点就以为他要在这荒郊野岭干掉自己了。说实在的,也许是对方鲜少与他人交流的缘故,洛扶殷莫名就觉得他的每一句话里都有一些让人误解的成分。
她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几乎只是片刻的眩晕,脚下就重新踩在了平坦的地面上。
“到了。”
他的声音淡了下来,仿佛在压抑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情绪。
眼前的布帛落下,在一阵生理上的模糊之后,洛扶殷这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处摆满了蜡烛的石窟,石窟的尽头摆放着一尊成年男子高矮的石像。洛扶殷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石像的面容,才盯着看了一会儿便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这里是”
“祭坛。”罗刹补上了洛扶殷的未竟之语,他转过身,俯视着眼前奶绿色的池水,“那个人马上就要苏醒了,你最好再想一想钥匙到底放在了哪里,否则你对于他来说,也许不过就是没有任何价值的祭品而已。”
“这件事再说,”洛扶殷盘腿坐在了水池前,手肘撑在大腿之上,托着腮,安静地垂下了眼帘,“有没有价值无所谓,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想来你口中的那个人也不是真的在意价值与否才暂且让我多活些时日只是,能如此轻易地断言一个人的生死,我倒是有些好奇你背后那人的身份了。”
“我一直以为你应该什么都知道。”罗刹也学着洛扶殷的样子盘腿坐在了水池边,“你这个人是真的很奇怪,我以前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就算是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或精明或狡诈,总归都还是怕死的。”
洛扶殷轻笑了一声“那是因为你遇见的人还不够多。”她闭上了眼睛,看起来既懒散又冷淡。
罗刹知道她不太想在这个话题上深究,便站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是个很擅长等待的人,可是我等不了了,所以对不起。”
洛扶殷的睫毛颤了颤。
等到罗刹离开后,她才半睁开眼睛,小声道“对不起什么的”尾音终是化作了叹息,飘散在封闭的空间里。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
迟盛欢从奇怪的梦境中醒来,伸出双手,低头凝视着掌心的纹路。
两天前,有关于洛扶殷的消息才从遥远的中都传达至北疆。所有人都在疑惑于她为什么会前往中都,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殷情也罕见地显露出一丝惊慌。
也许,有什么要脱离掌控了
迟盛欢不知道为何想起了许多。
仿佛从十几年前那位少年停驻在石碑前的那一刻起,一刹那的视线交错、擦肩而过,就已经注定了一切都在向着未知发展。
迟盛欢从来都不觉得这是偶然。
如果说将肉眼无法触及的力量称之为未知,那么这股力量就在不停地推着人往前走。一切看似巧合的事件都不过是人为的精心安排,就连这被称作“未知”的力量,似乎也全然掌握在幕后者的手中。
像是遥不可及的梦一样。
置身于梦境与现实的他有的时候也会怀疑,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年少时家族中残酷的鞭笞,成长后油然而生的厌倦,明明身陷其中,可灵魂却剥离似的独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所有人的妄念。
其实,那个人也并不是全然的冷酷与清醒。
迟盛欢曾经在她的眼睛里看到火种一样的东西,那是与她纤细瘦削的外表全然不同炽烈,让他在恍惚中意识到原来看起来冷淡的人也会有自己的坚持。
他知道萧栖泽讨厌她,也知道萧栖泽的讨厌没有任何的来由,更知道这种没有来由的讨厌总有一天会变成无法宣之于口的执念。
人呐,就是这样,越是在意越是不肯承认,直到发觉自己再也无法掌控对方时,才会突然间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情感。
修刹陆说得没错,他就是个卑劣的小人。他既想要知道洛扶殷能走到哪里,又想着要是她停下脚步,发现所有人在与她背道而驰时,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失控,愤怒,难过
石头会在风霜的侵蚀下布满裂痕,再坚硬的心脏也会有软弱的时候。或许卑劣的人就是这样,会在石头碎裂后将其雕琢成玩物,把玩在手中,也会在人心苦痛之时趁虚而入,笑嘻嘻地为她揩去眼泪。
可惜,有人或许永远都不会回头了。
错过就是错过,别无他法。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出自金刚经。
“如实知一切有为法,虚伪诳诈,假住须臾,诳惑凡人。”出自华严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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