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之后发生的事情便与洛扶殷无关了。

    有关于朝阳帝姬与端玄的交易, 弥留之际的东鲁又该如何运作下去，顾疏桐与轩辕摇光之间的恩怨这些对于洛扶殷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然而就在洛扶殷打算离开中都, 启程回到洛族前夕, 端玄不知为何又找上了她

    “你真的想好了吗”

    有着一双异色桃花眼的男人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似乎还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的情绪。

    洛扶殷淡淡道“你是在质问我吗”她微笑着从琴匣中取出了青玉剑，缓缓地地拉开剑鞘，露出内里未曾开刃的剑身“我不知道你到底还在纠结着什么。事已至此, 其实你早已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端玄垂下了眼眸，沉默不语。

    洛扶殷接着说道“我一直在猜测隐族到底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为什么我最开始的身份会是一个隐族人。现在看来, 问题的答案或许会在我回到隐族之后浮出水面。端玄，无论你这双眼睛看到怎样的未来，可你不能够否认, 你终究只是个人类而已。”

    “你不怨我”

    “此话从何说起”洛扶殷讶异道，“就算没有你的干涉，说到底以我的个性, 最终还是会做出这样的抉择。既然事情从一开始有了结局，那就没有必要去怨天尤人。”

    真是洒脱啊

    端玄目光复杂地看着洛扶殷的背影, 突然间意识到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到最后恐怕还是会得到一个无能为力的结果。

    这世间人人都会有私心, 可光靠这点私心, 终究还是无法改变一切。

    总要有人负重前行，背负一切。

    洛扶殷离开中都的那一天，正是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一抬头便是澄净无瑕的碧空，远方的晴翠衔接着荒圮的城墙, 竟隐隐约约散发出某种奇特的生机来。

    凡是有形之物必将迎来消逝，这世间所有的轮回大抵不过都是如此。

    洛扶殷坐枣红马背上，头顶上带着幕帘，没有一丝一毫回头的意思。

    狐焱化作了红狐，匍匐在马背一旁的箱箧里，唯余一双狭长的金色的眼眸露了出来，在树林阴翳的斑驳中隐匿下了宝石一般的光泽。

    枣红马一路南行，不知不觉中就错过了一路向着中都而来的一行人。

    只叹是造化弄人。

    洛扶殷并不知道有一些人一直在寻找自己，目前为止，她只想尽快回到洛族，料理最后一件事。

    时隔多年以后，当她再一次站在当初落山礼的山门前，心境早已与从前截然不同。出乎她意料的是，洛族的一众族老早已在回族地的必经之路等候多时。

    “诸位族老。”

    洛扶殷在见到那几位来自洛族的长者后赶紧向着他们行了个礼。

    为首的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似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族长料定你必然会回到族里，前些日子便着手安排我等在此处静候。”

    “是。”

    洛扶殷恭敬地低下了头，随即便跟着族老们往山门内走去。

    族老将她带到了祠堂前，道“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里面，一切的一切，无论是开始还是结束。”

    洛扶殷点了点头。

    她走上前去，推开了厚重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如十二年前静谧古朴的陈设。

    祠堂的庭院中有一棵巨大的樟树，遮天蔽日似的，微风拂过时，只能听见满树的木牌在哗啦啦地响着。

    这是洛族所有已经作古的先人的名字，其中也包括洛扶殷这具身体的父母。

    洛扶殷在樟树下伫立了一会儿，转身便要往那陈设着牌位的正堂走去。也不知到底是碰到了什么，她的手指莫名其妙地就被割裂开了一个小口子，一滴鲜血从伤口中被挤压而出，化作一颗血珠漂浮在她的眼前。

    洛扶殷怔怔地凝视着那颗血珠，瞬间便意识到十二年前她到底忽视了什么。

    那血珠越升越高，化作一道光点漂浮向了那满树的木牌之间，逐渐在一对木牌间停驻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挤了进去。

    半刻钟后，草丛中逐渐升起了白色的光点，并慢慢在洛扶殷面前化作了一幅画卷，卷轴徐徐展开，是一对相互依偎着的年轻男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脸颊上便开始有了湿意。

    是下雨了吗

    洛扶殷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

    她轻声呢喃着，“不管是哪个世界的我，好像都留不住你们。上辈子是错过，这辈子原也是错过。”

    “孑然一身，孤家寡人。”

    天色渐渐暗沉了下来。

    洛扶殷在樟树下枯坐许久，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尊雕塑。

    夜色渐深，明月高悬，那昏暗中的人影终于有了动作。

    她走到了祠堂的正堂前，借着月光点燃了供案上的烛火，虔诚地跪在蒲团上。

    “列祖列宗在上，因晚辈愚钝，故蹉跎多年光阴，如今诸事已了，便在此立下誓言”

    “有朝一日必匡正天下公理，以完成前生未完成之事。若不幸遭至妨碍，中道崩殂，晚辈将一力承担所有的后果，至此黄泉碧落，深渊牢笼，再不贪恋人世红尘。”

    一叩首。

    二叩首。

    三叩首。

    身形瘦削的白衣人披散着一头长发，重重地将脑门叩击在冰凉的石砖之上。当最后的叩首结束后，她久久地匍匐在供案前，恍若一切都静止了一般。

    半晌过后，她才抬起头，久久地凝望着一排又一排的牌位，目光肃穆而沉静。

    祠堂外，苍翠欲滴的竹林里，洛清源负手而立，目光眺望着远方。

    月光如一层轻纱，为所有潜伏在黑暗里的一草一木蒙上了淡淡的光晕。遥远的夜幕中，浮光流动，星子如豆，错落地布置在辽阔的暮色之中。

    这样的月色里，也不知是谁先持笛，清脆又孤独的笛声萦绕在四周，竟让人忍不住要落下泪来。

    洛清源终是叹了口气。

    “阿遥”

    他自言自语道“这样的命运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不是太沉重了呢”

    “不知不觉中，就连檀生都已经开始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了不，我想说的是，要是她不是那位的转世该有多好啊我们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重任竟然要担负在那样一个纯善的孩子的肩膀上，果然是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太过无能了吗”

    笛声戛然而止。

    「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无须为此感到心伤。」

    恍惚之中，洛清源仿佛听到有熟悉的女声这样安慰他。

    男人失神喃喃道“阿遥，是你吗”话音刚落，他的眼中猛然间爆发出光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

    「傻源郎啊。」

    女声温柔如昔，带着几分哭笑不得。

    这时，天边的星辉坠落了下来，朦胧的夜色中，似乎有熟悉的身影踏月而来。

    翌日清晨，洛清源睁开了眼睛。

    昨日夜里，他好像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有心爱的妻子，也有不成器的儿子，仿佛一切都回到了最初那段幸福的日子里。

    然而如今梦醒时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身后的祠堂大门传来骤然传来“嘎吱”的响动，洛清源站起身，与门后披头散发的洛扶殷对上了视线。

    “四伯”

    洛扶殷如今形容很是狼狈，眉眼间带着倦意，好似下一秒就会随风而去。

    “檀生，你出来了。”

    洛清源见洛扶殷没什么大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你已经大概知道真相是什么样的了反正决定权握在你自己的手里，无论你做什么四伯都不会妨碍于你。”

    洛扶殷垂眸沉默了许久。

    直到远方天光破晓，第一缕阳光投射到她的身后，女人这才抬起眼眸，哑声道“四伯，我想去后山的静思崖，如果没有必要的话，至少这一个月里我不会再下山了。我想，有些事情我需要好好捋一捋。”

    “好。”洛清源点头道，“檀生且放宽心，在这一月内我不会让任何人去打搅你的。”

    “麻烦四伯了。”

    洛扶殷想要扯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却发现在残酷的事实面前，所有的一切都那样苍白无力。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的话

    她愣愣地眺望着远方的朝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的确曾经见过洛扶殷，可如果你们想要找她的话，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

    又是这一句话。

    迟盛欢一行人从北疆孤月城辗转到了东鲁中都，所得到的就是朝阳帝姬那么一句话。

    有关于洛扶殷的线索在到了中都以后就彻底断了任何蛛丝马迹，除了人为的因素以外，他们想不到任何能够让一个人的行迹人间蒸发的方法。

    修刹陆冷声道“既不是洛长苏，也不是楼朔月，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迟盛欢接着说了下去“天机楼。”

    修刹陆点了点头。

    “天机楼”紫辰麟风皱了皱眉。他不知为何想起了先前有关于洛扶殷身份的猜测，“你的意思是端玄或许知道她去了哪儿”

    “没错，”迟盛欢沉声道，“但我又不觉得端玄会对我们说实话。总归还是要试探一番，才能知道有关于她的一点消息。”

    “毕竟，在这块大陆上，除了方外之地的入口，有关于隐族的所在地同样也是密辛中的密辛，假使她不是回到了族地里，再加之有人代为掩饰，这行踪断不可能变得如此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8 15:58:4220210630 21:3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我所欲也、陨星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