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人以存天下, 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
呼
洛扶殷睁开了眼睛。
“滴答,滴答”
洞穴内安静得能听见石笋上的水珠滴落进潭水的声音。
四周是氤氲着热气的水流, 隔绝了洞穴外的风雪呼号, 让洛扶殷莫名有种隔绝了一个世界的恍惚感。
寒冬时的静思崖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或许是因为洞穴足够深邃,又或许是洞穴内的潭水在维持着温度,至少对于向来体寒的洛扶殷来说, 倒也不是不能忍耐。
清晨时分,岁彩从温暖的水中钻出来,循着热量躲到了洛扶殷怀里。此时洛扶殷已经清醒了有一段时间, 因此也就任由岁彩带着水蜷缩在一起。金丝蛊极为爱洁, 哪怕浑身湿漉漉地,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身上沾染一点灰尘。这一点洛扶殷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洛扶殷盘腿坐正了身子,眸光清明, 继续伏在矮几上未完成的绘制阵图。
她设计这个阵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刚刚进入静思崖开始,到如今的寒冬腊月, 时间已经快过去两个月了,然而, 这个阵法目前为止才只能说是粗粗完成, 还有一些细微的地方需要再继续推敲一下。
在这段时间里, 狐焱几乎是每天都上山来探望洛扶殷。明明洛扶殷跟他反复强调毋需如此, 可他偏偏固执地每日上山,十头牛都拉不回去,时间一长后,洛扶殷也就任由他在结界外造作, 反正不管怎么样,光凭他这点幼稚的行为,暂时还无法对她造成任何威胁。
因此,在狐焱两点一线的日常打卡中,洛扶殷逐渐将阵图的细节也补充完整,直到半月后的某个天色稍霁的清晨,洛扶殷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笔。
那庞大而复杂的阵图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张宣纸,细小之处犹有反复修改的痕迹。洛扶殷觉得看起来不够整洁,便又抽出同样大小的宣纸,重新誊抄了一遍。等到墨迹全然干了个透彻后,洛扶殷将纸张收了起来,连同青玉剑一起放在琴匣的夹层之中。
做完这一切后,洛扶殷思忖了一会儿,便又伏案写了两封内容稍有差异的信件,一封送往扬川,另一封则送往秦丰城。
“如此,身后事便算是交代了。”洛扶殷叹息了一句,接着将目光放在了蜷缩在大裘上的岁彩身上,“万物有灵,你选择跟了我罢了,总归还是要为你找个值得托付的人。”
她叹息了一句,随即将两封信件收了起来,打算等到洛清源上山时再交予他代为转送。
至于别人
洛扶殷怔愣了一会儿,脑海里不禁划过了好几道人影。
其实倒也不算是熟人,左不过是短暂生命里曾经出现的几位过客,道别就不必了,未免太过矫情。
暂且,暂且就先这样吧。
洛扶殷将目光放在了洞外的飞雪之中,像是想要透过皑皑的白雪看见那不确定的未来。
时光转瞬即逝,如白驹过隙,已然是第二年的开春。
那由洛扶殷亲手写下的信件也毫无阻碍地送到了主人的手中。
岳华书院内,章合看着送到自己手中的信件,怔愣了一会儿,脑海里不住地闪过当年洛扶殷手把手教导他的记忆来。
说起来,的确是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过得怎么样了
正踯躅着,苏拂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他手里的信件,挑了挑眉,略带挑衅地看着他。
章合沉下了脸“还给我”
苏拂玉洋洋得意道“我倒要看看是是谁寄给你的嗯,洛扶殷”在触及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他的眼睛陡然间睁大,呆呆地盯着信封看了好一会儿。
章合眯了眯眼,出手迅猛,又重新夺回了信件。
“这和你没有关系,”他恶狠狠道,“这是她寄给我的”
苏拂玉仍然没有反应过来,他原本只是想逗一逗章合,却没想到青年顿时沉默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章合拆开了信封。
“阿合亲启”
信件的前半段写得还挺正常的,熟悉的语气和遣词让章合难得柔和下了眉眼。然而,他越是往后读,越觉得有些不对劲,直到看到了那句“望岁岁常思静,莫问归途人”,心底暗藏的那股不安终于爆发了出来。
“如果有一天我要去做一件九死一生的事,那么我一定会与你说的,虽然说这是我的决定,但无论如何我希望你能够理解我。”
不是很重要的事,她不会孤注一掷。
不是必须做的事,她不会费尽心思。
以她的个性,从来彬彬有礼,言辞委婉,唯有在面对不平之事,才会仗义执言。
她从来不写信,也鲜少愿意留下只言片语。走就是走,留就是留,一旦决定就绝不会头这样的人会写信给他根本就是天方夜谭,除非
章合感觉自己应当已经理解了她的意图。
洛扶殷这是将她所有布下的火种全部交托给了他,线索就藏在了这封信里。
“你怎么了”
苏拂玉纳闷地看着章合,越发觉得他不断变换的脸色就像是七月的天气,一不注意就是电闪雷鸣与滂沱大雨,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惊胆战的。
可是,他最后哀戚的眼神却又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反倒更让人抓耳挠腮,心神不定了。
于是,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洛扶殷出事了”
章合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将信件收拢到怀里,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苏拂玉小声嘀咕“乖乖,怎么连这个性子都有点随了那个人,真是魔怔了”话是这么说,苏拂玉还是不敢去问章合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得悄悄地跟在对方的身后,试图摸清对方的做法,搞明白信件的内容。
章合自是知道苏拂玉心思的,也知道对方并不打算那么轻易地就放弃探寻。可那又怎样左右整个扬川也就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解密这封信。
他行进的脚步顿了顿,在感知到苏拂玉的气息也随之停顿后,便随手设下了个简单的障眼法。
苏拂玉仍在原地默默等待,全然不知章合早已经脱离了他的视线之外,钻入人潮里倏然就不见了身影。
秦丰城。
乌老在接收到信件的时候恰好是在正午休息之时,驿站的信使在将信件交到乌老手里时,乌老还特地询问了一句“可知信件从何处而来”
信使摇了摇头。
乌老也没有继续去为难信使,只是道“麻烦了。”
夜幕降临时,昏黄的灯光中,乌老拆开了信件,映入眼帘的是潇洒而又不失飘逸的字体。
“原来如此。”
浏览完信上内容的乌老将信件重新塞入信封之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总归还是世事无常,让年轻人们去解决吧。”
三日后,静思崖。
洛扶殷披着一袭大裘下了山,回到了自己在族地的居所。
小屋里的摆设与她十二年前从族地离开时一般无二,唯有黑檀木的博古架上多出了一些奇特的机关造物。
洛清源道“博古架上的东西其实原本是你的父母留与你的遗物,只是你在离开洛族前,神智并不清晰,我怕你触物伤怀,便自作主张讲这些东西收了起来。”
洛扶殷走到了博古架前,拿起了放置在最中央的六子联方她记得很清楚,这是她上高中的时候根据流传下来的图例做出的第一件机关造物,因为不是什么重要的小玩意儿,时间一长,也就不知道丢到了哪个角落,却没想到居然是被父母亲手收纳了起来,甚至还保管得那么好。
拆开了六子联方,那凹下去的榫卯处用了黑色的签字笔写下了她名字的缩写,明明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如今看来却恍如昨日。
洛扶殷突然间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苦涩的意味。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命中注定。
洛清源见洛扶殷沉浸在回忆中,便悄然离开了房间,还贴心地为她关上了屋子的门。
他行至屋外的竹林处,迎面走来了一个中年人,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洛清源登时就变了脸色“还有这等事”
中年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先带我过去吧,”洛清源微微沉吟,“这样老是避着也不是什么事儿,还不如在檀生反应过来前先将他们解决了。”
“倒也的确是这个说法。”
中年人赞同地点了点头,同洛清源一起前往山门前。
日上三竿,春日里繁花次第从开。洛族的山门前原本就是绵延了好几里的桃树林,如今新春吐绿,便是一地的落英缤纷。
洛清源早就做好了会有人找上门来的准备,更准确地来说,洛清源其实比洛扶殷想象中更加关注她,眼睁睁地看着侄女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之后仍然不改初心,作为长辈来说,或许也就只剩下支持了。
虽然他是这么想的,但不代表所有人都会认同他的做法。
比如
洛清源看着眼前被拦在桃花阵之外的一行年轻人,终究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檀生她魅力不输她母亲当年啊。
作者有话要说 “杀一人以存天下,非杀一人以利天下也;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这句话出自墨子大取,在墨子的第44篇章。大概的思想就是牺牲别人是不义的,而用自己去拯救天下人才是舍身取义的真正做法,换句话来说,实际上就是就是墨子对于为了假公利而牺牲他人的反对。具体的解读,大家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看一下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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