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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情窦
    “诛反贼诛反贼”

    城墙下尸山血海堆成了一片, 哭声久久不息,昔日金碧辉煌的大殿早已没了生气,或有人被埋葬, 或有人枉死在不知是叛军的还是禁卫军的刀下, 柳絮沾了鲜血, 从天而降的红落在往大殿奔来的小娃娃头上, 像是上了红妆。

    小郎君约莫七八岁大小, 虽穿着最平凡不过的粗布麻衣,可眉目中流露出的富贵之气却是遮掩不住的,有心人只需瞧一瞧便会发现,他绝不会是一个小宫女的私生子这么简单。

    “子慎叔子慎叔”

    小皇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睁脱开那些宫人后便往大殿内跑。曾经万国来朝的辉煌早已不复存在,青玉铺成的石阶上只有一白衣青年手握重剑立在龙椅旁, 垂眸淡然瞧着那向他跑来的小团子。

    “陛下,陛下。”

    宫人们想要将他抱回来,又怕惊扰圣体会被龙椅旁的那个剑眉星目的俊俏青年怪罪, 只得退到门外等候着。

    城墙下战鼓的声音越来越大声,禁卫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新军一点点吞噬, 厚重的城楼门被重重锤开, 血雨腥风伴随着初日的朝阳绕过窗棂吹来,拂乱了青年高高的马尾。

    “唉,你怎么又来了。”

    见小陛下跑来,白季梓一改方才的清冷模样,像是每个家里最和蔼的长辈那般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从怀里掏出了一颗沾了血的麦芽糖,在衣襟上随意蹭了蹭,塞到小殿下手里。

    “还有不要老是子慎叔子慎叔的叫啊, 你是皇帝我是臣子,要叫爱卿懂不懂。”

    “子,子慎叔爱卿。”

    “算了,你还是接着叫子慎叔吧。”他浅浅叹了口气,笑着对宫门外的姆妈与宫女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再等一会儿。

    小陛下得了糖却不像从前那样欢喜,他只是懵懂地抬起水汪汪的眸子,看向对面那个笑得一脸风轻云淡的男人。

    “还要啊,唉我这儿没别的了,凑合着吧。以后你就让你的那些嬷嬷们给你买啊,叔还有事,你先走吧。”

    “我,我不走。”小团子吸了吸鼻子,将青年手中的麦芽糖推了回去,“他们说你是在骗我的,等我走了你就不走了,是不是啊。”

    “子慎叔,我们一起走吧,你看,你也可以装成普通百姓的模样,然后我们悄悄的出城,我不要当什么皇帝了,走吧,叔。”

    白季梓低头轻轻啧了一声,手臂一抬便将那小团子提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殿前那哭成一团的宫人们前,将他一把塞进姆妈怀里。

    “大人。”曾经宫中掌事嬷嬷,素来是胭脂抹粉头上不插几枚金钗不舒坦的苏大娘,如今卸下了她所有的装扮,扮作了一个最平平无奇的乡野农妇,露出她那张被厚重胭脂所覆盖的,憔悴的面庞。

    “大人可有什么对策么。”

    宫女太监们打包好了行囊,换上了百姓的粗布麻衣,不论是往日在金銮殿上阴阳怪气的大总管,还是那在浣衣局里最劳累的小宫女,如今穿上了一样衣服,不论贵贱,他们在这城将破的刻,期待的看着他们昔日的君王。

    在他们的记忆中,白大人一向是那所向披靡的模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手中的白玉茶杯端的稳当,从不会将那上好的龙井洒出半分。

    他从不畏惧什么,从不害怕什么,若有万阻他,便一剑砍碎万。即便是到了如今这般田地,他们依旧选择相信他。

    “有什么对策啊,好烦啊,你们一个两个的,这候了我难不成从天上弄个天兵天将吗,好了好了,赶紧走啊。”

    青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随手将小皇帝头上的柳絮取下“你这小破孩别整天哭哭滴滴的,出去之后就忘了你龚斐这个名字,你以后就叫阿狗了晓得不,好了你们再不走我打人了啊,快滚快滚。”

    原本还在啜泣的掌事嬷嬷听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将小陛下送到一旁的宫人手中,扑通一声跪下,认认真真行了一个叩拜礼。

    旁的宫人见此纷纷膝盖一弯,亦认认真真地跪了磕了个响头。

    “外头说大人谋权篡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个佞臣,是反贼。”

    “但不论外头如何说,大人于我等而言永远是大人。”

    雨水滴滴答答地敲在青石板上,外头厮杀声不绝,金鸾殿前的宫人们却跪在那个笑的淡然青年面前,磕下一个又一个响头。

    “行了行了。”他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好好活着,我就不陪你们了。那些家伙见不到我是不会罢休的。你们呢,要是想见我了,就往城墙上看一眼,我吧,十有八九会被挂在那里,好了走吧。”

    他不轻不重地将宫人们往门外一推,恰好推出了门槛。厚重的朱红大门狠狠关上,将那个桀骜不驯的男人永远囚在了里面。

    眉清目秀的俊俏青年手握重剑一步一步地踏上金玉台阶,走到他再熟悉不过那个位置,大步一迈,向下趟了下去。

    “原来这就是龙椅啊,还挺舒服的,怪不得这么多人想睡呢。”

    “子慎叔你当真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小陛下撕心裂肺的声音再度从门外传来,但迅速便被宫人们压了下去,只留下一些破碎的呼喊声。他的哭喊声愈发的小了,混在在这淅淅沥沥的春雨中与厮杀声中,逐渐没了踪迹。

    走什么啊,走去哪啊。

    青年微微眯起眼睛,袖中的相思子向下滑落,被他沾了血的掌心轻轻接住。

    那该死的老太医整日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什么这东西有毒,在身上放久了会折寿,劝他扔掉云云,被他狠狠骂了一通后丢出去了。

    那家伙给他留下的东西本就不多,再扔了,他还有什么呢

    “不走了,没什么好走的了。”

    他闭上眼睛,慢慢将唇边的相思子咽下,听着门外的喧闹与一声一声撞击殿门的声音,松开了手中的剑。

    “走了,就见不到她了。”

    雨声渐渐大了起来,敲打在多少年未经人住过的石阶上,凿出一个浅浅的坑。

    这梦太长,被梦中魇住的少女在幻境中哭过了好几场,在迷茫中一阵乱抓,最后握住了少年炽热的双手。

    她像握住救命稻草一般的,向下用力一扯,哭着扑进他僵硬的怀里。

    “你怎么不走啊”

    因着少女没来由的这么一扑,白季梓手中汤碗重重一晃,虽已经勉强定住了,但还是洒了些许出来。他看着自己煎了很多碗才勉强算得上合格的药,恼怒地捏住了李姒初的后颈。

    “阿初初,你发什么疯”

    因着昨日那一场闹剧,外宅中的人已回了本家不少,除却看门的那老大爷以及做饭扫地的几位仆妇和看花的花匠外,便只剩下昏睡不醒的李姒初和不想回家的白季梓了。

    但是不回家归不回家,该进城还是进城的。

    于是本想睡个安稳觉的张大夫又被摇了起来,不情不愿地跟着白季梓来了外宅。

    “李姑娘没什么大事,就是被点了睡穴睡着了。因着她身子实在太虚,所以才这么久醒不过来。”山羊胡子的老大夫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白季梓的额头,骂道,“你说你这怎么照顾人的,人小姑娘跟了你身子虚成这样,啊你以为她活蹦乱跳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人小姑娘虚着呢,你以为个个像你啊,铁打似的。”

    “行了行了,也没什么大事,你给她灌点补药下去缓缓就好了。”

    老大夫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拿着诊金便匆匆而去,只留下一个拿着药包发呆的白季梓。

    “少爷,您将药拿给小的,小的来。”

    那丫鬟搓了搓手跟在后头。她虽平日只是个侍弄花草的,并未照顾姑娘家,但这姑娘家应当于花草相差无几是这般娇弱的。

    然而白季梓很不领情,他上下打量了那可以与他三姊一般年纪的丫鬟一眼,嫌弃道“就你你不行,我自己来。”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一幕。

    李姒初咳了几声,从一旁扯了一张帕子蹭了蹭嘴角,嗔怪地看着眼前无辜的少年。

    好吧,其实是她自己呛到了,和小白没什么关系。等等,要不是这家伙喂药水平实在太差,她会呛到吗

    而且方才一想起方才她投怀送抱的那一幕,再一想到梦中那个面色苍白的青年,她的脸上就一阵红一阵白的,也不知是为眼前人而感到羞涩,还是为那梦中触不及的青年难受。

    “喂,做噩梦了”

    见李姒初一直不回答他,干脆放下汤碗,凑到了她跟前。

    又见小姑娘迷茫地看着坐在床上的自己,赶紧将一条腿放了下去,解释道“我这是为了给你喂药你不知道你有多难伺候,喂一点吐一点,你要是不吃了你就醒不过来了你知道不”

    说着挠了挠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解释道“他们去送那两个没脸没皮大家家伙了嘛,现在屋里人手不足,他们又笨手笨脚的,所以我亲自来了。你不要不领情啊,我还是头一次照顾人”

    李姒初垂眸“哦”了一声,又将脸埋了下去。

    她正烦着呢,哪有心思纠结这些。反正两个人又不是没盖过一床铺盖,别说是白季梓现在坐在她床上,就是他现在直接躺上去她也没什么力气把人踹下去。

    “没做噩梦,是梦,我梦到你死了,开心死了”

    “啧。”

    李姒初醒醒了,倒也没有让人抓着喂药的说法,于是接过少年手中的药碗,眼一闭脖子一仰,一口闷了个干净。

    才舔了一口就被苦到说不出话的白季梓瞪大了他迷茫的双眼。

    “你,你这,这就喝完了”说着一边震惊一边从怀中掏出块麦芽糖往她手里塞,“尝点”

    少女随意接过糖,然后在眼前瞧了一阵,又往手帕上擦了擦。

    “你干啥。”这糖他包的可好了,明明没有脏啊。

    “不是,就是觉得它沾血了。”

    “”

    少女还在自顾自地愣神,一晃眼便见那坐在对面的少年贴了过来,两人额头轻轻一撞,短暂地蹭了一下。

    “不烫啊,你今天发什么疯。”

    “我没疯,我看是你有毛病,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了”不知是不是昨日那黑衣人的缘故,这一觉醒来,李姒初感觉自己的身子好了许多,至少下腹的坠涨感不再那么明显,只要不动的太厉害譬如跑步什么的,不觉着疼。

    少年泄愤似地将她的脑袋揉成鸡窝便出去了,床上多了个小坑,李姒初踢了踢被子,愣是没踹平,再一踢,便见那床褥上落下一串相思子。

    “唉这不是”

    这不是昨夜那个女子的么怎会在她床上。

    白家这修在城外的宅子并不大,不过三四间院落,她不过是在其中随意晃了晃,便寻到了白季梓。

    小郎君懒洋洋地躺在树梢,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白,拉我一把”

    他一怔,闻言一垂头便见到李姒初哼哧哼哧地攀着梯子爬了上来。于是没声好气地扯了她一把,将某个笨手笨脚的家伙带到了树上。

    “你在上面做什么。”

    少女小心熨平自己的衣裙,抬脸问他“这上头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好看的。”他将脸扭到一边不看她,“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啊,说说呗。”

    想什么呢想昨日惊鸿一瞥,想那蜻蜓点水一般落在自己眉心的吻,想那从未有过的狂乱心跳。

    越是想,越是觉得害怕。

    “我,那个,我。”

    他支支吾吾地道,心跳愈发的快。只要稍稍眯起眼睛,便会想到那女子仿佛藏了天边星韵的眼眸。

    “初初你帮我个忙”

    不行,他不信,他怎可能会对一个比自己年纪要大上许多的女子心动,且还是个揍过自己的女子他又不是变态,会喜欢上打自己的人。

    “干蛤”李姒初还在发呆,便被某个红着耳朵的家伙扯到了跟前,似乎是听到他含含糊糊说了什么,便埋下头去了。

    “你大声些,我听不清。”

    她这边还没嚷嚷完,便见某个家伙长腿一伸,将梯子踹了下去,然后威胁道“亲我。”

    “不然就不给你下去。”

    “我才不要”这家伙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女孩子的初吻是能随便送出去的吗就算他们已经这么熟了也不行

    “那我就告诉你阿姊她最喜欢的耳饰是你扔的”

    可恶,居然用阿姊威胁她。

    “我还要把你上次为了不做课业在书里洒辣子油的事情告诉你爹”

    可恶,就算是这样她也绝对不会放弃。

    “我还要把你在大街上被猪大肠砸昏这件事说的满书院知道。”

    可恶这个真的没法忍

    “你混账你”

    见小女郎的眼睛瞪得愈发的大,少年嘻嘻一笑“反正你自个儿也下不去嘛,就一口嘛,不吃亏。”

    左右她连自个儿脖子啃过,不过是亲一亲额头罢了,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

    威胁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一抹温润生生堵在了其中。

    少女唇瓣温软,如山间明月指尖清风,霎间芳香侵袭了他全身,叫他动弹不得。

    他突然不在乎什么奇怪的女子与一见钟情的可笑想法了。

    风月如何春雨如何惊鸿一瞥又如何

    再多的纷扰敌不过这一刻的心乱,再多的情愫填不满这一刻怦乱的心慌。

    作者有话要说  小初自己有一串相思子手链,但是给小白留下的只有一枚罢了

    相思是毒,吃了会死

    抱歉今天迟到了呜呜,因为被老师太严了不好摸鱼,只能下课了再更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