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事,你也知道,就连贴身照顾我的人都可以把我卖了,目不明,心也不明,我”
云树并没有接住江雨眠的话安慰他,而是静静的等他的下文。
“你怎么都不安慰我”又是撒娇。
云树从刚才的迷糊中清醒过来,轻轻而均匀的扣着桌子道。
“我觉得,你并不需要我安慰。听说你以前是唱戏为生,有很多人捧你,琴艺,是你目力不好后,重新钻研出来的,说明你心中透亮,并未委顿。昨天我一句玩笑话,你生半天的气,虽有故意的成分,却也是有傲气在其中。你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柔弱。”
“你也说我们只有两面之缘,你对我表现出的关心,不管是否出自真心,我都当成是最纯粹的。我也尽力向你了帮助。我这般坦诚相待,你也不必兜圈子,直说无妨。”
江雨眠瞠目结舌,这孩子一点都不傻好吧他那个哥哥还担心他会被人骗,看人看的这么透彻,哪里当然,他嘴里的那个哥哥是个例外大概,关心则乱
而在云树心里哥哥说的不错。哪怕对一个人再好,哪怕救了他,他也未必不会心怀算计。以后再也不会像相信哥哥那样,再相信一个人了吧哥哥到最后还在教导她,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决绝。
“既然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一个瞎子,无处可去,无人可信,我想依附于你,以我琴艺和唱功。我虽无法登台,可在府内弹琴叙话,做个门客,是没问题的。”
“你昨天不是还怕我觊觎你吗”
“可你不是并无此意吗”
“我没你想的那般多金。”
“我所求并不多,一个安身之所罢了。”
“说实话,我平日都非常忙,并没有时间听琴闲叙。”
开玩笑要是让黎歌知道她养了个这样的门客,她可有的哄了无论如何都要拒绝对了,昨日的一百遍还没写,今日得补上
“忙着读书”
“对。我小小年纪就养门客,家中长辈会打断我的腿的。”
“一点余地都没有”
“没有。”
江雨眠面上落寞到了极致,“那你走吧。”
云树看他绣白牡丹的墨绿衫子皱巴巴的,没了初见时的风采,心中虽不忍,还是心一硬,离开了给他些银子,他回乡下度日也是一样,不必非做门客。至于眼睛,他不想看,就不看吧,总不能逼着他看病。
云树回去让云宝送了一套余宏的衣服过去,另附四张五十两的银票做路资,权当为了他与母亲一样的审美与这段交情。
江雨眠收了银票,任云宝替他换了衣服,并没有再多说任何话。
云树本想让办事能力最强的云奇去跟江雨眠帮忙,可是又想到云奇对扬州之事并不熟悉,便让云藏去益生堂叫李贵过来办这件事,而后便让他守在客栈等师父与义父,自己则带着云奇与云宝去了扬州城的藏书阁。
她要忙起来,让自己没时间为余宏的离开胡思乱想。
扬州城文华丰茂,藏书阁的生意也做的大些。
遒劲的藏书阁三个大字的牌匾与云宅内的藏书阁三字一样,是云树在书法上颇有造诣的太爷爷亲笔所书。
云家所有藏书阁分店的牌匾都是一样的字体,都是在济阳城造好,由各地的掌柜千里迢迢带过来,承载着云家家主的信任,也是一份厚重的责任感。
这座藏书阁,前院五间宽的阔大门脸陈列着各样的书籍、字帖,连带着还经营质量不错的纸张、墨、砚;后院雕刻工、排版工、校验工、印刷工,足有三十个,比济阳城中的老店气势更盛。
所印制的书册,不仅在藏书阁中售卖,还会印上藏书阁的名号,批量售卖给那些小书铺。
云树甚至闭目想见一篇佳作在扬州城流传,洛阳纸贵之时,这个院子的忙碌的场景,便心潮澎湃,忘了所有枯涩心绪,一头埋进账务中。
理完账务,入账的银子让云树高兴起来,开始发奖励。每人一两银子的红封,管事的五两,掌柜的就给发了五十两。众人皆欢喜不已,干活更卖力了。
辛坦之与严世真一走十来日,云树一刻也不让自己闲下来。查完账,又跟掌柜的去走访了与藏书阁有生意往来的纸、墨供应方,以及那大大小小从藏书阁批量取书的小书铺。
十数个真国人死在扬州城内城外,知府大人也吓的不行。
上报吧,上面一定会责问城中进了这许多细作,竟然身为知府竟然毫不知情罪过必然不小。
不上报吧,真国人在城中做了哪些勾当是否仍有遗祸未除又是谁出面截杀的是否有别的目的
思来想去,知府决定大事化小,全面压下来。改革大业当前,只当是草寇互殴互杀结案,回去把自家院墙修高点,命人暗暗查访,祈祷在余下的任期里,这余孽不要发作起来才好
是以,云树所担心的城内搜捕行动并未发生。
第十日晚间,瘦了一圈的两人终于风尘满面,虬须劲张的回来了,就连马匹都瘦了一大圈,足见这几日的奔波辛劳。
没有看到余宏的身形,云树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忽然提起,巴巴儿望着严世真,严世真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云树才真正松下一口气,让云宝云藏去打水给义父和师父沐浴,又让云奇去备上好酒菜。
余宏,或者说完颜沧月并未被找到,恍若人间蒸发,辛坦之以为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都踪迹全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辛坦之挫败感远胜过他在朝中的不得志。
云树记得,师父自回来后,面色愈发冷峻,没再见他笑过,每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喝酒。
义父怎么劝他都没用,只得在他喝多的时候把酒中兑入大量的水。
云树见师父这个样子,也向义父询问,是不是打道回府严世真认为出来散散心还好,回去闷在那个小院子里,更不好。
于是,数日后,一行人离开扬州,继续巡视其余的店铺。
严世真缩减义诊时间,用更多的时间陪辛坦之,而辛坦之索性马也不骑了,在车中枕着酒坛醉生梦死,一路摇摇晃晃没个清醒的时候。
少了一个人,云树也很落寞,一路少话,三朵云也知趣的做好自己的事,以及闭嘴。最初的热闹场景再也见不到了。
距离苏州城还有一日之遥,云树一行在一个村子里借宿。
月如钩,夜色如墨,众人正在收拾安置之时,云树听到了如泣如诉,哀婉欲绝的嵇琴声,那么熟悉,却满是悲伤心碎让她听的想哭。
顾不了许多,借了一盏灯笼,她就寻声而去。
声音来自村头,灯火隐隐,云树赶过去,见桥头围了一圈的村民,嵇琴声就从人群中发出来。
云树无暇顾及周围浓郁的汗臭,费劲的挤进去。
那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人坐在石墩上,低着头演奏嵇琴,可那琴声绝不是一个流浪汉所能演奏的出来的,而且,那么的熟悉。
云树将灯笼提近,靠近那人的脸,奈何他低着头演奏,什么人也不看,脸上又沾了脏污,根本看不清眉眼。
云树的心“咚咚咚”乱跳。一方面这人委实落魄,一点不像前段日子遇见的那个人,另一方面,她给了他两百两银子,他也不可能沦落到这般境地。可是,琴声,琴声勾着她的心,她心中的弦绷得快要断掉。
云树蹲下身子,凑近,小声试探道“雨眠”
琴声戛然而止,那人从地上跳起来,将靠的过近的云树撞倒在地,抱住嵇琴就跑,不知是绊到了什么,狠狠摔到地上,嵇琴的一根弦,“噌”的一声断掉。那人根本不管,爬起来继续跑,跑的十分踉跄。
众人也被这一幕惊到,还以为这乞丐突然发了疯,纷纷后退,倒给那人让开了路。
云树手中的纸灯笼掉在地上,轰轰的烧起来。她从地上爬起来,紧紧追上没跑多远的抱琴人,一把抓住。任那人拼命挣扎也不松手,那人竟在她手上咬了一口。
云树痛的松手,那人得机又跑。
身后的村民看不下去了,“你怎么跟一个乞丐过不去”
“人家就拉个琴混口饭吃,你用的着这样”
“看着也是个有钱的,心眼真小。”
“咱们村子里什么时候有这号人了”
一时间议论纷起。
云树才顾不上理会。天黑路黑,云树也跑的高一脚低一脚。她再次追上那个跑不利索的人,两人挣扯间,那人跌到地上,拖累的紧抓住他的云树跟着跌到。
那人瘦弱不堪,云树用手臂撑地,才没跌到他身上,只是正好压在嵇琴上。地面不平,受力不均的嵇琴杆“咔嚓”折断。
那人惊了一惊,丢开嵇琴,双手来推云树,还要爬起来跑。
云树捉住他的两只细瘦手腕,柔声哄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只因你的琴声像极了我一个朋友,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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