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承志本来抱持着宁死不屈的倔强念头,打算绝不松口,听到这句话却微微一愣,面色变得不自然起来。
季轻怎会错过他的反应,脱口问道“难道你不通此技”
姜承志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声如蚊蚋“这门针法对施展者医技要求甚高,我、我未曾学过。”
季轻见他神色不似作假,手中的剑颓然落下,难道这次真的白跑一趟
“你是为凤鸣十三针而来”
初念恰在此时掀开门帘进屋,听清了他们的对话,才算知道了季轻的来意。
凤鸣十三针吗
初念与季轻打过几次交道。仔细回想,对方的确曾经向自己旁敲侧击打探过凤鸣十三针的事情。当得知初念于年少时便精通此技法,季轻一向如同死水般无波无澜的情绪,似乎一度陷入更沉的深渊。
那时季轻的情绪波动,是否与这次的求医而不得有关呢
初念看着季轻冷肃的面容,心中转动的念头无人能知。
见她来了,姜承志眼前微微一亮。他的医术天分远不及初念,所以父亲迟迟未曾传授凤鸣十三针。但初念就不同了,她从十岁就开始习此技法,钻研了三四年的时间,已经有所小成了。
正要开口,一低头却看见季轻手中那把未入鞘的长剑,要说的话便悉数吞回肚子里。
这种病患家属姜承志见得多了,若是把病人治好了未必会感恩戴德,而一旦失手出了差池,却少不了一顿排头。父亲出诊时遇到这种人总会劝他医者仁心,有容乃大,姜承志却觉得都是狗屁,这样的家属,就活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季轻看向眼前这位长相过分靡丽的小姑娘,心中猜测她的身份,口中问道“你也知道凤鸣十三针”
“略通一二。”
初念说得谦虚,姜承志不免替她心急,女孩子总是心太软,这种情况下竟然主动提出她会这套针法,不是惹祸上身吗
姜承志有心阻止她大包大揽,结果季轻听后却有些不以为然。
说来也是,毕竟初念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姜氏嫡子都未能习得的秘技,她一个小姑娘又怎么会精通呢
姜承志垂下眼眸,他不信那是再好不过了,赶紧走人。
初念对季轻的摆明不信也并不在意,往床边走去查看了一番姜道飞的情况,用温水拧了一把巾帕细细擦拭他额间沁出的热汗。
季轻却并不是他所表现出的那般云淡风轻,事实上现在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也不得不抓住。
“你如何能证明自己精通此技”
初念头也不抬,淡然答道“我无需证明什么,你信我则治,不信就请回。”
季轻一咬牙,将长剑插回剑鞘,转身出去。
姜承志见他走了,长舒一口气,悄声道“这种人你理他作甚,一看就是个大麻烦。”
初念面上不动声色,眉头却微微蹙起,心中不由疑惑起来,难道他就这么放弃了
片刻之后,季轻却又匆匆回转,双手拱起对初念深深作了一揖“请小大夫出手诊治。”
表兄妹二人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却见他身子微微一侧,露出身后站着的一位容貌出众,见之忘俗的宫装妇人。
顾皇后
不,按照现在的时间来算,她丈夫还没有继位,那么她还只是靖王妃。
初念一见这妇人,目光便垂了下来,掩饰心中的震惊。
靖王妃曾经来过山梅县,向舅父求诊
姜承志对无理取闹的季轻没一丝好感,但骤然见到眼前出现一位端庄柔美的女子,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他守礼地后退到初念身后,垂下目光不再乱看。
靖王妃既然选择亲自露面,就不在意这些小节,看向初念道“敢问小娘子如何称呼”
初念忍不住正襟危坐,顿了一下才答道“姜初念。”
靖王妃颔首道“姜大夫,请为舍弟施针。”
她没有表露身份,但一举一动透露的尊贵气质,无需多余言语。哪怕姜承志自认是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气节少年,在她面前也莫名不敢造次。
靖王妃的出现,让初念惊疑不定。她忍不住想到,如果说舅父惊马坠崖是她心中忘却不了的隐痛,出于不甘,因此临死前也要入梦一查究竟,甚至出手救他性命,这些尚属情有可原。
可这靖王妃与季轻两人,与她井水不犯河水,却为何出现在她梦境
又或者,这根本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一切。
难道她死后没有前往阎罗殿,而是回到了十四岁这年
如果是真的,如果她真的回到了这一年
心中各样荒诞念头转过,却只能强行先按下暂不理会,初念看了靖王妃一眼,又看向季轻,用近乎平静的口吻说道“把人带到西苑,我先看看。”
姜承志便领着季轻和护卫去马车挪人,初念对靖王妃略一点头,便转身从舅父房中的多宝格取出针灸用具及艾条等物,跟了出去。
载有病人的那辆马车从外头看并不起眼,也就比寻常马车宽敞一些。车帘掀起后,却能看清里头被精心改造过,大半的空间都被铺上了厚厚的褥子,其间隐约躺着一个人。
八月的晴日依旧带着不少暑意,但车内那人身上却盖着一层严严实实的锦被,看来病人很是畏寒。
初念冷眼旁观。
只见原本态度强横的季轻,到了马车边便变得态度恭敬,低声说了句什么,也不见车内有什么回应,他便上了马车,在两名护卫的协助下,将病人背了下来。
病人长发披散挡住了脸,看身形长得挺高,隐约露出的脖颈和手腕肤色苍白,皮包骨头的那种瘦。
从他手部自然垂落的动作来看,不像是清醒状态,多半正处于昏迷状态。
靖王妃面对旁人时高冷端庄,但显然对这个弟弟十分上心,不厌其烦地叮嘱众人当心些,亲自跟在后头盯着,就怕磕碰。
姜承志领着他们往西苑方向走去,那是专为上门求诊之人及家属准备的独立院落,姜道飞外出已久,里头暂时并无旁人,所有房间都空置着,因舅母秦氏和初念每隔几日就过来打扫一遍,倒也算整洁。
季轻按照指引将病人安置在主屋,让他躺在靠窗视线良好的长榻上。
初念将针具放入药水中逐一消毒,借由这个动作,平复内心翻涌的情绪。姜承志在一旁帮忙,初念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便问他“忠叔怎么样了,你看过他了吗”
姜承志昨日忙活了一晚,也只睡了片刻,脸上尽是疲色,打了个哈欠道“他的伤不重,不过昨天熬了一宿,撑不住了,我让他多睡会儿。”
初念点了点头,打算等忠叔醒了再看看他的伤。曾经那次,忠叔为了保护他们孤儿寡母甚至丧了命,他值得自己的敬重。
想到忠叔的结局,初念神色暗了暗,随即问道“那齐叔呢”
“他说再进山一趟,去给父亲猎些野味进补。”
又进山吗
初念直觉便有些怀疑,但到底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季轻见主子命在旦夕,这两人却在若无其事地闲聊,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冷声催促道“你们能不能快着点。”
靖王妃没说话,但眉宇间的焦躁大致也流露出类似的意思。
姜承志不悦回瞪,初念却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们一眼,净手之后便坐到长榻前,俯身细看病人。
这一看,却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这病人长得,实在过分美丽。
他无疑是虚弱的,憔悴的,甚至是枯瘦的,但病气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美色。浓密乌黑的长发散乱,将他本就苍白的皮肤衬得更加凄美,修长的眉,轻阖的眼,挺拔的鼻,甚至有些干裂的唇,无一不形状完美,让人忍不住流连细看。
那一抹惹人怜惜的病弱,非但不给他脱俗的容貌减分,反而带来了某种动魄惊心的震撼。
初念自身长得不错,性子也偏好美人,见到长得顺眼之人,平白都会宽待几分。更何况这病美人相貌极对她胃口,脸上的冷意便先消解了几分。
不过她并非什么淫邪之辈,对美人的喜好也只停留在静静远观欣赏的层面,从未表现在言行。最初的惊艳过去,也就罢了,扭头对屋内众人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初念不喜欢诊治时有旁人围观,姜承志知道这一点,闻言立刻转身。季轻和靖王妃却不放心她,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只示意那两个护卫去外头等着。
家属不配合,若是从前,初念也便不治了,爱如何便如何。
但这一次,她却没多费口舌,只当两人不存在,翻出病人的手腕搭在脉枕上,开始闭目把脉。
季轻蹙眉看着眼前这个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做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禁看了一眼身侧的靖王妃,心中不禁再次怀疑他们是不是冲动行事了。
在京城,像初念这般年纪的少女,别说看病救人,就连见到外男都避之不及。
她能行吗
靖王妃对这个问题显然也没有答案,十指丹蔻几乎嵌入掌心。
良久,初念收回手指,顺便将病人的手放进薄被。如此盛夏时节,病人冷白肌肤触手冰凉,随时都要裹着一层薄毯。
“如何”季轻迫不及待相问,靖王妃倒是把持住了,一双漂亮的凤眼却直直盯着初念。
初念没答话,却让他给病人解衣。
“为何”季轻的眉头再次皱起。
“不是让我为他施针,隔着衣物取穴,如何做准”初念亦皱眉反问。
季轻无言以对,主子若是清醒着,绝不会乐意自己身子叫一个陌生女子给瞧了,可如今
“解吧。”还是靖王妃一锤定音。
季轻只得咬牙,将顾休承的衣物悉数解开脱下,周身只余下一条及膝的白绸里裤。
靖王妃这才回避,去到外间等。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不懂医术,本文涉及到的各种病、治疗方法都是胡诌的,谢绝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