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从昏迷中醒来时已几近午夜，室外不能说是伸手不见五指，至少也是出门不见四肢。将近一千毫升的失血量使他们的脸色比厉鬼还要苍白，筛糠似的高频率抖动像是随时有可能抽过去一般。
为了确保众人能活到天亮去接受法律的制裁，善良的魏欣特意给每人都派发了一杯红枣枸杞灵茶用以补血。
因失血和恐惧而手脚冰凉的众人只能抱团取暖，缩在棉被中瑟瑟发抖，刺鼻的血腥气像潮湿的霉菌般无孔不入，刺激着他们本就脆弱的神经。
早前用视频威胁君临的年轻男人艰难地吞咽着灵茶，满地凝固的血块似乎化作巨手在揉捏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到底还是克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被惊动的君临回头斜睨年轻男人一眼，继续埋头刻画法阵。
然而君临眸中的冷漠却吓坏了年轻男人，他裹紧身上的棉被，色厉内荏地低声强调“如果经纪人明天联系不到我，她一、定、会、报警。”
“我的手表一直开着定位，警察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这里来。如果你们对我”
对上杜云盘和布拉多尔戏谑的眼神，年轻男人惊惧地缩了缩脖子，他话音一转，将所有人都拉下水“对我们不利的话，也落不得好下场。”
年轻男人所言好似打开了泄洪闸门，众人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
“我代孕，自然由法律来惩罚我，你们哪来的资格动用私刑”
“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怕的大不了同归于尽吧你们害我坐牢，你们也别想置身事外”
“大家都别太激动，事情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我们还可以商量啊。”
刻画完法阵最后一笔的君临起身，对众人的话充耳不闻，自顾自地伸着懒腰道“你们这点血不一定能将它们的怨气洗刷干净，它们可是厉鬼啊，杀心强着呢。”
“所以我建议你们真心诚意地向它们道歉，最好磕几个响头争取它们的原谅。”
晋江见众人面露愤恨，似是要对君临出言不敬，便连忙赶在他们前开口“不磕就不磕呗，你们激动什么，干嘛一副要破口大骂的样子。”
“顶多被厉鬼一波带走，没多大点事。”
他一副感同身受的理解表情“古语有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反正你们活下来也要被送进监狱坐牢，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啊。”
“更何况你们自己也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也算是为地球清除有害垃圾，一点都不可惜。”
发表完感言的晋江真诚地看向众人，仿佛有银河坠落的晶亮双眼似乎在期待他们的肯定“你们说，对吧”
众人“”对个屁，这是哪来的傻白甜他不觉得自己出现在这种场景很突兀吗。
然而还不等他们反驳晋江，数道黑黢黢的影子逐渐在法阵中凝实。不过眨眼的时间，三十六只厉鬼便如同海洋球般挤满了法阵，周身环绕的怨气如心脏收缩般一聚一散。
君临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嗓音响起，在空旷却拥挤的客厅回荡“啧，看来这群厉鬼没那么容易打发。”
像是在附和君临似的，靠近法阵边缘的厉鬼在剥离怨气的同时，变得愈加暴躁。它们近乎疯狂地撞击起法阵撑起的屏障，一副宁肯鱼死网破亦要挣脱的模样。
在众多厉鬼锲而不舍的努力下，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屏障好似短路的电灯般忽明忽灭，仿佛下一秒就会砰然炸裂。
特殊案件调查部的所有成员不约而同地绷紧肌肉，已经做好应付破阵而出的厉鬼的准备。
戏谑的视线落在已经缩成一堆的众人身上，君临歪了歪头，向来淡漠的表情流露出一丝调皮“还不道歉吗”
“你们的道歉越诚恳，他们的怨气消散越迅速。”
“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不到三十人。对付三十六只厉鬼难免会出现力有不逮的时候，万一营救不及时出现伤亡，我们也只能深表遗憾。”
就在其他人还在因颜面而迟疑的时候，求生欲最强的年轻男人直接跪倒在地，哐哐两个不留余力的响头下去，额上便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好在其效果相当显著，一只撞屏障撞得最来劲的厉鬼忽然怔愣在原地，周身环绕的怨气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
约莫三十秒后，清脆的磕头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这些婴儿灵魂化成的厉鬼心思纯净，不到一小时便怨气尽散，遁入地底消失不见。
特殊案件调查部的所有成员都长舒一口气，能兵不血刃地将厉鬼送入轮回再好不过，于是他们心满意足地连夜将虚脱几近昏迷的众人扭送警察局。
人和精尽数散去，别墅只剩晋江和君临共处一室。
“君先生”晋江循着君临的视线望去，却只看到大理石地砖上干涸的血印，“你在看什么”
他等了好一会，见君临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便主动挑起话题“君先生，我总觉得那些厉鬼有点奇怪。”
君临眸光微闪，有些惊讶于晋江敏锐的观察力“你也察觉到了”
清脆的响指带走满地凌乱和脏污，他饶有兴味地看向晋江“说说看，你觉得它们哪里奇怪。”
感受到君临话语中鼓励含义的晋江双眼一亮，语调都不由自主地欢快些许“按照你们之前的说法，厉鬼是有自我意识的，在思维方面和人类不会相差太多。可是刚才那些厉鬼，却不像有自我意识的样子。”
“它们看起来”
晋江咬唇沉思片刻，终于想到恰当的措辞“看起来有些木讷，像是低级的人工智障。”
君临点头，算是肯定了晋江的说法“这些厉鬼身上存在两种怨气，一种来自它们本身，另一种则是催化它们变为厉鬼的关键。”
“我怀疑，应该是一只恨意极深的厉鬼在诞生时爆发出了大量怨气，这些怨气被和它有类似遭遇的灵魂吸收，进而催生出了大量厉鬼。”
想到接下来兴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他头疼地揉了揉额角“这事恐怕没完”
果然不出君临所料，特殊案件调查部第二天就再次接到了厉鬼杀人的案件。
两户人家除一名嗷嗷待哺的婴儿外，被灭满门。
厉鬼残留的怨气如盖顶的乌云在居民楼盘桓不散，把前去查看现场的几位成员都惊呆了，替补成员克洛斯甚至被吓得当众打鸣，赌咒发誓自己再也不磕鬼物类c了。
魏博将组员整理收集的资料拍在办公桌上，板着脸评价“这事啊，我只能说俩字”
“活该”
已经看过资料的魏欣表示赞同，甚至还想为同事精准的发言鼓鼓掌。
被厉鬼基本绝户的两家人，一户王，一户姓钱，曾经是亲家关系。王家育有两子，大女儿名叫王萍，小儿子名叫王震；钱家育有一子，名叫钱绍辉。
两家人之间的纠葛可以简单总结成
王家重男轻女，二十万彩礼全为儿子服务，嫁妆只给女儿两床棉被；
钱家同志骗婚，家中王位高悬等孙降生继承，为保聪颖只能顺产拒绝无痛；
王萍等签字救命，婆家娘家皆无动于衷，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
钱绍辉如愿以偿，死老婆、出柜、代孕一气呵成，终变人生赢家；
王震靠亲姐人血馒头全款买房，父慈子孝其乐融融，母拉媒相亲等儿媳进门。
死王萍一人，幸福王、钱两家。
“王萍是真的惨。”魏欣愤愤不平道，“她如果没变成厉鬼，我都要瞧不起她窝囊一辈子，死了、死了，总算挺起腰板来了。”
晋江纵览全书，对类似情节耳熟能详，并没有魏欣和魏博那样深的感触。他继续乖巧地充当君临的大腿挂件，不打算发表观点。
君临撩拨着如丝缎般缠绕在指尖的怨气“这怨气和催生出那三十六只厉鬼的怨气同源，所以三天前真正诞生的厉鬼其实是王萍。”
“怨气凝而不散，看来她执念未断、恨意难消，仍不能入轮回。”
魏博轻点着资料“她已经为自己报仇雪恨，还能有什么执念”
“不知道她心结在谁，我们很难找她啊。”
随手将阴冷的怨气挥散，君临淡淡道“王萍现在的恨意显然不是针对某个人了，而是她所经历的所有苦痛。只要重男轻女存在一天、同志骗婚存在一天、男女不平等存在一天，她的怨气就不可能消散。”
“这样下去”
他没再说下去，而是话音一转道“好在她只是初生厉鬼，我们至少能强行化解其怨气。”
说话间，君临拿出布拉多尔先前交给他的那部分厉鬼魂体“这厉鬼曾经和王萍接触过，我们可以靠魂体的指引找到她。”
魂体亮起萤火虫般的星光，缓缓漂浮而起。众精跟随魂体指引一路向东，直到快要离开市区才停下脚步。
“这里是”黑猫环视一圈，不由打起哆嗦，“东郊”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迈着轻盈的猫步缩在君临脚下“君先生，怎么会是这里”
魏博看了眼君临一如往常的冷淡表情，垂眸思索片刻，还是将视线转向黑猫“东郊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黑猫的脑袋几乎摇成了拨浪鼓，飞机耳像假发套般紧贴在后脑，紧抱着君临的小腿嘟囔，“我什么都不知道，你问君先生。”
魏博微微蹙眉，他先前认为捕捉王萍十拿九稳，然而黑猫的态度倒让他有些不确定了。
“君先生。”他试探着提议，“要不要叫其他精过来”
其他精，指的是除杜云盘和布拉多尔带队小组之外的成员。杜云盘和布拉多尔两组天还没亮就被君临派到外地出差，如今只剩下三组成员待命。
“不用。”
君临话音未落，一层带着微弱荧光的薄膜自被防护带圈隔起来的施工区蔓延而出，如同泡泡般越涨越大。
始终充当着安静小尾巴的晋江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压低了声音询问“君先生，那是什么东西”
君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仿佛要被撑破的薄膜，吐出两个字“副本。”
砰
一声轰然巨响，薄膜被炸裂漫天碎片的同时，被几乎凝成实质怨气包裹的女人飘升至半空。
腥臭粘稠的暗红色血液顺着女人赤裸的大腿流淌，披散的长发被飓风吹卷凌乱，好似浸透了夜色般阴沉。
四名男人灰头土脸的男人自废墟中爬出，清爽的男声划破寂静“君临，小心她肚子里那个”
所有精的目光立刻集中在女人隆起的腹部，连君临都拧起眉头“魔婴。注1”
不仅是晋江，其他精也是第一次听君临提起魔婴，魏欣顺势追问“魔婴是什么”
君临一边结印，一边有条不紊地解释“按理来说，婴儿死亡后的灵魂也会进入轮回。然而有些婴儿灵魂过于孱弱，无法被轮回接引。那么这些灵魂就会和刚成型的胚胎结合，直接转世。”
“而魔婴则是因为多次转世都未能成功降生，怨气滋生，最终变为执念极深的厉鬼魔婴。”
“普通的魔婴怨气虽强，但灵魂孱弱，很难长时间存在于世，不过王萍肚子里这只却不一样。”
“它尚未降生，与王萍气机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萍强化了魔婴的灵魂，魔婴强化了王萍的怨气”
“退后”
君临双臂一振将晋江等精推出百米开外，微眯的双眼转为湛蓝，瞳孔收缩成扁杏仁状，灵力外放抵消王萍的攻击。
灵力与怨气碰撞产生的爆炸将五十米内的一切推平，只留下满地焦土。
“挡我者”怨气如海草般摇曳，王萍浑浊的眼珠滴下血泪，尖锐的嗓音如利刃刺破苍穹，“死”
“找死。”君临见王萍神智全失，亦不再手下留情。
原本直到肩颈的半长黑发迅速蔓延成深渊瀑布，黑色暗纹自脸颊浮现。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之时，一把娇媚的嗓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她们母子俩归我管了。”
红衣如血的美艳女人迈着纤纤莲步落地，有礼地朝君临欠身道“君先生，劳烦您跑这一趟，恐怕您要无功而返了。”
君临冰冷的兽瞳落在女人身上，灵气凝结成的狰狞兽爪扼住对方不堪一握的脖颈“顾娘子，我警告过你，不要再多管闲事。”
顾娘子翘起嘴角，毫不畏惧地将滴血的指尖戳在君临额头，留下梅花绽放似的痕迹“君先生，多管闲事的分明是你。”
“你为什么非要管这些闲事呢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一切都值得吗”
“杀了我。”她如殉道者般张开双臂，寒潭般的瞳孔既流露出疯狂，又深藏着冷静，“让一切从我开始。”
垂在腿侧的双手握紧复又放松，君临疲惫地闭了闭眼，将顾娘子甩飞到王萍身上“滚”
似是嘲讽又似是感慨地轻笑一声，顾娘子以自身怨气包裹住王萍，转瞬消失。
“君先生”小跑赶来的晋江握住君临微微颤抖的大手。
他抬头去看君临的表情，恰好对上男人投来的询问眼神“你的手好凉。”
用另一只手覆在君临的手背上，晋江笑眼弯弯道“还好我手热。”
君临不由回想起初次见面时，晋江传递给自己的体温，嘴角温柔的弧度一闪即逝“谢谢。”
作者有话要说注解1林正英电影里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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