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白也是重生的。

    这念头一从脑海中冒出来, 便让封跃然止不住浑身颤抖。

    此前他也起过疑心，但是到底是觉得那情况太过不可思议，故而没有再往深处想。

    因为他心中想到, 若阿白真是重生的，自然对自己会有一份亲近, 应该是时刻来自己身边带着才是, 怎么这辈子，他反而一直躲着自己呢

    也是由于这个原因, 让封跃然没有多想。

    但如果阿白真的是, 真的是重生的呢

    虽然不知道为何重生后的阿白还时刻躲着自己。但是只要确定阿白是重生的，那岂不是说明，他可以将他所有的遗憾都弥补起来了

    换好衣服后，戚白随便扯了扯自己的衣袖, 大抵合适, 他道“咱们现在就出去吧, 免得等会旁人起了疑心。”

    说罢，他就朝着门口走去, 走了几步，却发现封跃然没有跟过来, 戚白奇怪的回头看去，只见封跃然还立在原地，目光灼灼的看着他。

    戚白忍不住抬起手朝着封跃然招了招“你怎么还在原地站着。快走了。”

    封跃然这才跟了过来，他站在戚白身边，目光似乎无意地从戚白的脸上划过, 接着垂下了眼睫，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够听见的声音道“阿白，你说我这次能够获胜吗”

    戚白抬眼看向他, 脱口而出“当然了。”

    “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我慧眼识英雄。”

    封跃然道“那么，我便承你吉言。”说完，他便转身离开。心中一团团火焰正在燃烧。

    他要试探一番，他要知道现在这个到底是不是上辈子的阿白。

    诚然，这两个阿白都是他喜欢的。但是，他就是想要试一试。

    朝着武试的院落走去。封跃然的大脑中在疯狂的运转，他在思考，到底有发生什么事情，是上辈子的戚白做过并且会露出马脚的。

    一件件事情在他的脑海中闪过。封跃然所想要做的事情，最要紧的是不能够让戚白受伤，也不能让戚白陷入危机。这本来就是一个困难之处，因为只有人在危机关头，人才会脱口而出心底的话。

    封跃然思索着，忽然他灵光一闪。还真是让他想到了。

    戚白有一个技能，是跟他一起打天下的时候才养成的。那便是缝衣服。

    封跃然记得很清楚。那一年他受人迫害，被封子濯暗中抓入了天牢，受尽折磨，几乎要丧命。是戚白耗费心力，安排好了暗卫来劫狱，才将他从天牢中救了出来。

    不过从大牢里面逃出来后，身后却依然有追兵。他知道那是封子濯派过来的人，想要伪装出他是越狱而逃，无人知晓他的身份，而乱刀砍死。从而避免兄弟相互残杀，在史书上立下不好名声。

    戚白带着他的暗卫护着他要逃出城去。

    那一日大雨纷飞。

    他同戚白坐在一辆马车，他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在牢狱中，他受了很多的折磨。身上满是伤痕，在马车的晃悠中，他思绪渐渐飘散，只感觉到一个温暖的怀抱抱着自己，鼻尖嗅到的是一股淡淡的药香。

    在牢狱中封跃然时刻警惕，怎么都不敢睡下，而此刻，当他闻到了戚白身上这一股淡淡的药香时，他彻底平静下来，在那温暖的怀抱中睡去。

    封跃然被抓入大牢，是听信了封子濯的鬼话。对方言辞凿凿，提及他们是亲兄弟，又都是皇子，如今邻国进攻。理应为天下百姓计划，万万不能仅仅因为自己一己私欲给将天下百姓害得居无定所，他们何必在内里打起来。反而让旁人渔翁得利。

    封跃然听了这一番鬼话，便去了封子濯的地盘，想要同对方共商对敌大计。他也不是没后手准备，也有认为如今这般局势，自己又是能够打战的武将，动了自己，封子濯也不会又好下场，对方不会那么傻。可他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哪知道封子濯那么狠，竟然真的可以不顾大历江山，非要害死他才作数。

    从牢狱中逃出来后，他们一行人便要赶紧朝着自己的封地赶去，只有到了那里，他们才能够真的安全下来。

    而这一路的艰辛，实在是难以想象。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戚白来救他，并不敢带太多人，一共也就带来十个暗卫。从牢狱中救他的时候折损了四个，在了路上逃命的时候又折损了四个。封跃然伤得厉害，只能躺着不动。

    那一段路程可以说是封跃然一生中最为濒临死亡的时候。但是，他想来倒是不算太害怕，心中反而很是慰藉，那种东躲西藏，下一刻就可能没有性命的日子，不知为何，反而让他心中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或许就是戚白呆在他的身边。比起幼年在棋院挨打的日子真是好过了不少。

    那一段时日总是阴雨绵绵，封跃然身上的伤口得不到太好的救治，开始发炎腐烂。他疼得厉害，每天只能咬着牙硬撑。

    戚白在一旁看得也面色发青。

    一天夜里，在一个破旧的农户中，戚白对封跃然道“你且忍着些。”

    说罢，他便开始用针将封跃然的已经起了脓疮的伤口一点点的挑开。接着再敷上了由暗卫带回来的草药“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用，但是至少可以再撑一会。再过过不了几天，咱们就可以回到咱们自己的地盘上了。”他伸手抚着封跃然的脸，认真说道主公，你可千万要撑下去。知道吗”

    封跃然咬紧了牙关道“放心我还没有报仇，是怎么都不会死的。”

    “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戚白拿过帕子替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什么都没有决心有用，主公，你只要能够撑住这口气，我一定带你回去。”

    “好”封跃然颤抖地说道“我信你。”

    戚白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主公，你先睡一觉吧，你太虚弱了。多睡觉，可保存体力。而且睡着了，就感觉不到痛了。”

    封跃然知道他说得对，也笑了笑，笑得很难看“好你也睡”

    戚白在他身边跟着他东躲西藏这几天，已经脸色苍白得很了。他知道。如今凡是都靠着戚白，戚白也辛苦的很。他本来就是一个虚弱的身体，这么熬心熬力，只怕现在也累坏了。

    戚白冲着他笑道“我知道，我很快就睡”

    封跃然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他发自内心的想要睡过去。可是身上的伤口仿佛是有一百只蚂蚁在上面不停的爬动，难受的他根本就睡不着，不过他也只能够闭上眼睛默默忍受，只盼望自己能够尽快睡过去。

    封跃然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实在是疼，慢慢睁开眼睛，就看见那昏黄的火把下，戚白正坐着，手中仿佛是在做些什么似的。

    他忍着痛，认真地凑过去看了一眼，就看见戚白正握着一块布，像是正在缝补什么东西一样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们逃出来的这些天，一路上阴雨绵绵，气温一直在下降。他却并未感觉到冷，给他包扎的布条都是不知从哪件衣服上扯下来的。而他身上穿着的，是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他并未关心，如今想来，竟然是戚白替他缝补过的。

    这么说来，戚白的每天晚上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就在做这些事情吗

    封跃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就这样盯着戚白。

    戚白做得很认真，像是完全没有发现有人看着他一般。他慢慢缝补衣物的样子带着一种温柔的光辉。橘黄色的火光落在了戚白的脸上，甚至给他笼罩出了一种暖洋洋的色彩。

    封跃然在那一瞬间想起了一句诗，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这句话跟眼前这场景没有多少关系。但是封跃然的心中却忍不住微微颤抖，他第一次读到这首诗的时候，并未曾觉得这诗词多么绝妙。随着年纪再大一点，他偶尔会想到若是自己出行的时候，有母亲给他缝补衣物是如何场景但他知道，永远都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如今的戚白在这里慢慢的缝补着衣物，那是一种家的温暖。

    封跃然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人，他仿佛落入了微暖的环境中，被柔软的棉花填充了全身，心脏里面也被塞满。身上的痛苦已经烟消云散，他的注意早已经被眼前的场景给夺走。

    不过心头的激动，只能够战胜一瞬间的痛苦。

    很快封跃然便清醒回过神来，身体上的剧痛又一次袭来，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戚白顿时抬起头看向他道“主公你醒了是身上疼吗”

    封跃然摇了摇头道“不碍事，阿白，我们说说话吧。我身上疼得厉害，说了话，我就不会那么疼了。”

    戚白点头道“好，主公你想要说什么我陪你说。”

    封跃然目光落在被戚白扔到了一旁的衣服上“啰，你方才在做什么我看你很是认真。”

    戚白也随着封跃然的目光忘了过去，他低声说“哦，没做什么，我就是在补了补衣服，我们的衣服都破的不成样子了。只怪这次出门，没带太多的衣物”

    “你还会补衣服吗”封跃然慢慢开口“是谁交给你的”

    “没人教我”戚白摇头，他道“这几天我自己摸索的，但是我缝的不好，我们现在是逃命的时候，只要能够勉强穿得就够了。”

    封跃然开口道“你拿过来我看看。”

    戚白微微吃惊“这有什么好看的呀难看死了。”

    “你拿过来。”封跃然说着，做出要起身的姿势。

    戚白下了一跳道“主公，你别乱动，你要看我这就去给你拿过来。”说着，他就将那衣服送到了封跃然的眼前。

    封跃然本想要伸手去拿，但是戚白不让“你手上还有伤呢，你想怎么看，我给你比划着看。”说着，戚白就摊开了衣服道“你看，这里破了一个口子，里面的棉花都要跑出来了，我就想要将这个洞给缝上去可是我实在是缝不好，就连线头打结，我都打得很丑，还有这里”

    戚白记得他们两个要靠着说话来缓解封跃然身上的伤痛，于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你看看，最后缝补好了，要将线头收好，可是我也总是将线头收不起来明明打了一个结，可是结总是有松开了。我以前总是觉得补衣服简单，就是用针线缝补几下就好了哦，万万没想到，这事情还这么复杂，需要我花费这么多的时间。”

    封跃然听他在耳边絮叨“你之前从不说这么多话。”

    “这不是你说身上疼吗”戚白将衣服收了起来道“你不想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还想要听什么”

    封跃然抬眼看了一眼，跪坐在自己身边的戚白看着他，一副乖乖听话的可爱模样，看得他心中发烫“还是继续说你缝的衣服吧阿白，这是第一次有人替我缝制衣服。”

    戚白吃惊，又换上了笑“主公，你这话就是说错了，若我是第一个给你缝制衣服的人，那你之前的衣服是怎么来的呢”

    “那不一样。”封跃然斩钉截铁道“你在拿来我看看。”

    戚白又展开了衣服道“之前倒是没发现主公对一件衣服有这么大的兴趣。”

    封跃然道“之前我的衣服破了，也只有靠着自己缝补。想来，像你这样的富家公子，从未自己动手补过衣服吧。”

    戚白面上露出羞色。

    封跃然道“我也并非笑话你。阿白，你本来可以过安稳日子，跟着我，倒是让你吃苦了。”

    “不苦。在主公身边，我心甘情愿。”

    “你倒是从未向我要过什么”

    “因为戚白并未所求。”

    封跃然思片刻“这样吧，若是这次我们能够安稳逃出去，来日我登上皇位，我便赐予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

    戚白听了淡淡一笑“这么说来，主公已经下定决心要同封子濯一争高下了再也不会为情谊所困”

    封跃然目光中闪过一片寒意“他既然对我如此心狠手辣，完全不顾及兄弟之情，我又还有什么必要在乎同他的兄弟之情。”说了，他顿了顿，又对戚白道“你说我方才的那个主意如何。”

    “主公应该知道，微臣并不在意这些。待到主公等上皇位，只需要让微臣同家人能够得以善终即刻”

    封跃然微微皱眉“你真当我是那种不分青红皂白，有了大权之后就会对功臣大开杀戒的恶人”

    “我知道主公不是。可是戚白真的对权势并无太多的渴求。也并非是贪慕虚荣之人。”

    封跃然迟疑地问道“那你为何一直跟在我身边”

    戚白笑着，很温柔的样子“因为在微臣心中，主公就是那个唯一可以为天下带来安定的人”说罢，戚白将手上的衣服抖了抖，看向封跃然道“主公，你既然说过你之前就缝补过衣物，如今应该还记得该如何缝制衣物吧。不如你教教我我在缝衣服上，笨得很，你若是教我了，或许等会就忘记自己身上有多痛了”

    他早就已经忘了身上有多痛了。

    封跃然开口道“那你拿过来给我看看。”

    戚白又将衣服送到了他的眼前。

    封跃然指挥道“你先取一根线，穿过针，然后打结。”

    戚白照做，就在打结这一步上被封跃然叫了停“你这打结的手法实在是太过于粗笨了。”

    戚白一愣“不都是这么打结的吗”将两股线在指尖上绕一个圈，然后将线头穿过圈去。他虽然做得慢了一些，但是并未有错吗

    封跃然无奈的躺在地上教导“你将线搭在食指指尖上。绕一个圈。”

    戚白乖乖照做。做完就抬起头，看着封跃然，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封跃然道“大拇指跟食指轻轻捻动，将线圈从指尖上搓下去。”

    戚白继续照做，当他的大拇指将食指上的线圈捻动下去时，便已经成了一个结，他很是吃惊“这是这么回事”

    封跃然道“多练习几次，你就熟悉了。”

    戚白便在在他身边开始慢慢练习，笨手笨脚的。

    封跃然却看得有趣。之前在许厨子手下，每天下午空闲时候总是要听他们说些闲话，有一次有人道“我初次见到我们家婆娘的时候，便觉得她好看，她正在河边洗衣服，我便过去同她说话。说着说着我便生了尿意，可是又不想离开她，只能生生地在一旁忍着。你们可知道，我当时是忍了多久我足足忍了一个时辰呢”

    一旁的人哈哈大笑。虽然是些无聊的市井夜谈，粗鄙不堪。不过却在封跃然的心头留下了深刻印象。如今竟然是一瞬间浮现在脑海中。

    他也因为戚白的存在，而忘记了身上的痛楚。

    戚白弄了许久，终于会打圈了。然后兴致勃勃的看着封跃然道“主公之前还从未有过人教过我可以这么打结呢”

    封跃然慢慢道“那是因为你之前也从来不需要自己打结。”

    “那主公，我将衣服缝好之后，又该怎么打结呢我打的结总是容易松开。”

    “你先缝补一些，让我看看。”封跃然慢慢道。他以为戚白笨手笨脚的会将他自己戳伤。

    不过戚白虽然缝的歪歪扭扭，倒是没将自己戳中。

    封跃然评价“你倒是细心。”

    戚白道“这叫细心吗缝得也不怎么样。”

    封跃然道“没将自己给弄伤就是好的了。”

    戚白道“原来在主公心中，我竟然是如此笨手笨脚这缝补衣物，其实也没多难，只要不想着缝补得多好，绣出一朵花来，只要小心些，用心些，怎么会将自己弄伤。”

    “你说的倒是对。”

    “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戚白求知欲旺盛。

    “你用针穿过一半，接着用线在针头上绕上几圈，再将针抽出来，如最初那般打一个结就可以很稳固了。”

    戚白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封跃然说完后便开始按照封跃然所说的话，开始给收尾。不过收尾的工程确实要比最初的打结复杂许多，戚白搞得手忙脚乱，迷糊透了。

    封跃然就在一旁看着，跟看一副画似的，看着看着，将戚白的每一个无聊的动作都记在了心中，也就忘记了身上的痛楚。

    一直到戚白大声道“我终于明白了。”接着又转过头来看向封跃然“主公，没想到你什么都会”

    封跃然被他夸得有点好笑“这也不算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

    戚白道“但是我今日又学到一项技能。”一张笑眯眯的脸看着他。

    戚白看着封跃然立在原地，似乎是在想着什么。他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封跃然被戚白这么叫了，一瞬间从自己脑海中的念头中清醒过来，看着眼前的戚白，他低声道“阿白，你身上这衣服，还是需要缝补一番。免得等会突然松了，反而不好。”

    戚白说“会吗”他觉得不会。

    可是手已经被封跃然抓住，扯回了房间。

    封跃然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补一补才最好。”

    “可是这屋子内，哪里有缝补的针线呢而且我也补得很差”戚白小声说“或许不补还不容易看出来。”

    可是封跃然已经大步在房中走了几步，他道“房中应该是有针线的”说着，他走到了一个柜子前，打开了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针线盒“你看，在这里。”

    说罢，他又走到了戚白面前道“你若是不会缝补，便让我来吧。”

    可是这衣服需要缝补的点恰好就在胸口，若是让封跃然来补

    戚白觉得这姿势太奇诡了，便从封跃然手中取过了针线道“我自己来吧。”说着便坐在一旁，开始给针穿线了。

    而封跃然就站在一旁，认真的看着他的动作。

    如今金枝玉叶的小公子戚白，是绝对不会上辈子自己亲手教给他的打结之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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