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晚上顾韵没有守岁, 一个人熬到差不多快十一点,就撑不住上床睡觉了。
原以为的孤独好像也没有多孤独,一个人的除夕也没有多悲惨。
忽略掉这个日期, 这一晚跟以往的每一个晚上没有什么区别。
她也没有失眠, 相反在温暖的被窝睡的非常香甜。
第二天是新的一天,更是新年的初始。
老天或许也考虑到了重头开始的寓意,天气格外的好。
顾韵睡到自然醒, 起床后到阳台晒被子, 一床被搬空后, 才拿起手机看了眼。
上面有不少的消息,都是新年祝福,以前的同事,没怎么联系了的同学,也有严丹和陈哲, 当然还有向南忆。
他也没有多的话, 也不曾说什么时候回来,只匆匆一句“照顾好自己”就是全部了。
顾韵将手机一收,换了衣服牵着土豆出门溜达。
小楼里今年进出的人并不多, 除了嫡亲,其余不怎么沾边的都没有接待。
整个年节下来, 过的还算清净。
王绮波跟向南忆没怎么说过话, 一天下来甚至连面都不怎么有见到, 相互规避着,下意识的用这种方式来减少摩擦。
然而再怎么逃避, 也总有要面对的时候。
正月初三这天,中饭时间,两人撞上了。
王绮波特意来迟了点, 老太太由阿姨推着回了房,整个餐厅就剩了母子俩。
向南忆剥了一只皮皮虾到王绮波碗里。
王绮波没碰,冷淡的说“你们几号上工你舅舅另外给你排了工作,接到通知了吗”
向南忆捞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
王绮波掀眼看他,目光凌厉“我跟你说话听到没有”
“你先吃,有什么事过后再说。”
王绮波“这么点破事还用往后推”
向南忆对王绮波的咄咄逼人没有任何反应,他认为人生中确实应该要有适当的妥协,而不是一味的妥协。
所以他说“舅舅的公司能人辈出,不缺我一个。”
“你什么意思”王绮波将筷子用力往桌上一拍,“我要你向东,你偏要往西了是不是”
向南忆说“我是个成年人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喜欢被人一步步的安排。”
“没人想来安排你,我做这么多无非就一个要求,你但凡能做到跟那个女人再无瓜葛,其余事情自然由你自己做主,你从小到大的自由度,我给的还不够多吗”
向南忆食指指尖轻轻点着桌面,然后摇头“我还是要回溪城。”
王绮波二话不说把碗给摔了,直接起身离开了餐厅。
正月初八这天,向南忆起了个大早,出门时发现老太太和保姆已经在楼下,正准备去院子。
老太太被裹得十分臃肿的塞在轮椅中,满脸褶子也遮不住要出门的愉悦心情,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先一步看到向南忆。
她叫了声“阿忆,要出门啊”
向南忆到她身边,一手扶着她的肩,俯身在她耳边说“今天要下雨,气温也不高,外婆记得外面少呆会。”
老太太“呵呵”的笑“昨天睡得挺好,我八点多就睡着了,一觉到五点多,平时都没这么长觉的。”
这耳背真是一天天看着严重下去,现在几乎跟耳聋没啥区别了。
向南忆嘱咐了保姆几句,就往外走了。
楼内外静悄悄的,阴沉沉的天色里,带来的风更添了些寒意。
保姆推着腿脚不利索的老太走到院里,怕风大着凉,特意逆着点的往前进了几步。
老太太突然说“这两人吵架了,以往感情蛮好,上一次吵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因着老太太年纪大,身体也如风中残烛,动不动就要出点毛病,所以家里有个什么事都瞒着她。
保姆惊讶的低头看她“您瞧出来了啊”
老太太自然没听见,看着眼前翻飞飘落的树叶,低低的叹了口气。
对上去的二楼窗口,王绮波静立着,长发编成一条粗辫子垂在肩头,一头的披肩滑落些许,她也没有管。
院里的车少了一辆,向南忆头也不回的开走了,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前往溪城,而是去了趟就近的打印店。
随后在外用了早餐,沿着城市河道散了会步,看着边上结束春假又行色匆匆投入到工作中的上班族。
密密麻麻的车辆,挤在边上偶尔见缝插针往前的电瓶车,还有狼狈啃着早点一边小跑着的行人。
每个人都好忙的样子,这个样子见多了,忙碌就好像成了常态,一旦清闲下来反而就是种反常,从而引出焦虑来。
没有时间去思考如此是不是真的合适
其他方面也同样如此,一种状态保持久了,便成了习以为常。
爱是如此,恨也一样。
想要有所改变,就要试着去打破这种常规,从最中心的点出发,慢慢的往外挖
向南忆上车,重新回去。
老太太已经在客厅看电视了,手边放了一盘切好的水果。
向南忆过去跟她打了声招呼,随后上了楼。
他没回房,去了王绮波的卧室外,敲了敲门“妈,你起了吗”
“进来吧。”
向南忆推门进去,浅色基调的卧室内,王绮波坐在床尾叠衣服,薄薄几件,她叠的很认真,细碎的鬓发垂落些许,柔和了脸部线条,看过去似乎还是那个温柔讲理的母亲。
“找我做什么”王绮波头也不抬的问。
话音冷漠又透着距离,一下又把人打进现实。
向南忆犹豫了下,才开口“跟我聊聊你们夫妻年轻时是怎么相处的吧。”
王绮波抚平衣服褶皱的手一顿,意外的看向他。
向南忆说“那时候恩爱吗”
恩爱吗年轻时每一对夫妻应该都是恩爱的,在没被柴米油盐酱醋茶搅合成渣渣之前,彼此尊重理解,争吵频率是降到最低的。
而哪怕之后被生活琐碎折磨到物是人非时,也总有点真情残留着,不至于让双方太过难堪。
王绮波说“自然是恩爱的,在没有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问题。”
向南忆“所以你把所有积攒的失望和恨意都一股脑的放到了一个人身上。”
王绮波撇开头“哼”了一声,冷笑着说“拐着弯想让我来宽宏大量吗阿忆,算了吧,这辈子就别想了。”
向南忆说“不,我只是想把你的负面情绪分散一点,分一点给别人,这样才比较公平。”
王绮波皱眉不解其意的看向他“你是想说冤有头债有主,让我找正主去的意思”
向南忆“这么多年你都没去找,我也不抱这希望。”
他停顿了下,从口袋掏出一个信封,捏在手上翻转了两下,才递交出去。
“先看看吧。”他说。
信封里装了几张照片,画面模糊,像素非常感人。
但还是能看出是一男一女,女的张张不同,男的除了服饰没有别的变化。
画面里有的进出餐厅,有的只是游玩,有的则是前往酒店,内容不一而足。
王绮波第一眼看去时似乎愣了下,紧接着快速翻阅了一遍,却还不够,又缓慢的一张接着一张的看了遍。
到最后捏着薄薄照片的手开始轻微颤抖,抖动的幅度随着时间的延长越来越明显。
她的目光从质疑到震惊,再到打入深渊般的木然。
窗外有清浅的鸟鸣,室内静悄悄的,静的几乎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向南忆始终保持沉默,直到王绮波重复翻阅的动作停止,入定般的再无反应,他才开口“你以为的情根深种不过是表面浮云,你以为的一次意外不过是家常便饭,这个男人远没有你以为的专情,相反多情到几乎滥情。”
“然后呢”王绮波抬眼看他,下一秒猛地起身将这些照片一股脑的摔到向南忆脸上,终于失态的吼出声,“你今天特意过来看我笑话的是不是拿着这些破照片狠狠打我脸让你很兴奋是不是”
顾家是现实中的刽子手,将她的生活砍伐的支离破碎。
而她的亲儿子却是精神上的审判者,将她拉出编织了二十几年的美梦,让她成为了一个小丑,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是不是天大的讽刺
精神崩溃时会有诸多表现,王绮波这天则是将房间给砸了。
飞溅的玻璃块在向南忆手背划出了一条血痕。
他默默的看着好似疯了一般的妇人,始终没上前一步,等整间房一地狼藉,找不出什么完整的东西时。
他才过去,在靠墙滑坐在地的王绮波面前蹲下。
向南忆冷静的说“妈,他没你想象中的好。”
“滚。”王绮波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看着年轻人清冷俊秀的面容,她真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手指紧紧抠着地面,好不容易才忍下,“你这会给我这些恶心东西算什么意思向和泽就算是个畜生,也跟我反对你们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向南忆“你最大的恨意不过是史清秋打破了你自以为的情感平衡,这才是你最耿耿于怀,最无法释怀的地方,而实际上她不过是万花丛中最不起眼的一朵。我的父亲,你的丈夫,他一早就出轨了,在”
“够了”王绮波尖声打断他,“我并不想知道这些,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只想安安静静过我的日子,我只想远离这些恶心的人和事,为什么你偏偏要来揭我的伤疤,到底我是你妈还是她是你妈”
两人站的角度不同,对人对事的理解自然也不一样。
某些时候这两人其实还是挺像的,比如说偏执起来的程度,简直如出一辙。
这也间接导致了,向南忆想要一个圆满的答案有多么困难。
他并不是真心想伤害王绮波的,看着对方近乎狼狈的啜泣模样,他心里也不好过。
向南忆上身前倾,轻轻拢住王绮波震颤的双肩。
他只是没办法,所以揭露了真相。
真相难免伤人,但这就是事实。
下午,向南忆开车离开,他先一步给顾韵去了消息,告知她大概什么时间可以到家。
顾韵已经开始上班,收到微信时愣了下,没预料中的开心亦或者是激动,她看着上方短短一行字,甚至觉得不会这么容易,至少就算回来,也一定不代表已经摆平王绮波。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
要回溪城确实不容易,向南忆的信息最终发早了,在上高速前他接到肖雅丽的电话。
王绮波出了车祸,驱车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墙。
不小心
向南忆轻轻闭了闭眼,调转车头往医院赶,同时在等红绿灯的间隙又给顾韵去了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几次来回,最后还是不得不告诉她自己失约的消息。
两条信息前后时间相差的不多。
顾韵只轻轻挑了挑眉,意料之中的事情,她甚至觉得这才是真正应该发生的。
她想了想,难得多发了几个字“不要有压力,你做任何选择我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