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 温许就一直住在了沈白遇的卧室。

    晚上睡觉，温许睡在浴缸里，沈白遇开着浴室门睡在床上, 很淡的信息素恰好够维持一整晚。

    但一般到了半夜, 沈白遇总要醒来几次。

    他睡眠一向浅，听到稍大点的水声就会醒，不去看一眼不放心。

    每次去看, 温许都侧躺沉在水底睡得正熟。

    少年被冷水浸润的侧脸冷白而精致，淡金发丝在水中肆意漂浮, 与脸侧的银白鳞片交映，衬得人像发光一样不真实。

    很漂亮。

    沈白遇会惯例释放微量的信息素，去检查尾巴的伤口和新鳞片, 指尖每每碰到, 近乎透明的尾鳍就会在水中柔软地卷起，努力靠近他。

    温许这时会翻个身, 吐出几个泡泡。

    大概用了两周时间，在沈白遇各方面的照料下，温许的尾巴已经恢复得很好, 伤口比他刚上岸时还少了很多，只剩下部分较深的裂痕。

    新长出来的鳞片也逐渐坚硬, 与原来的鳞片纹路契合，严丝合缝地保护着里面的肌理。

    只不过或许是新生的原因, 那些鳞片更偏白色，看起来黯淡无光。

    当时掉的鳞片不少，所以新鳞片看起来还挺显眼，整条尾巴的色泽便显得参差不齐，温许因此郁闷过两天。

    沈白遇担心的倒是另一件事。

    越到后面, 他发现通过腺体注入信息素变得没有那么有效了。

    那些骇人的鲜红伤口，在最初的几次后就很快痊愈，而剩下的陈旧的伤，却好得异常慢。鳞片生长到后期也是这样。

    思来想去，沈白遇和温许商量，该去一趟人鱼中心了。

    或许是需要去接触深海环境的水质的原因。

    临行前，沈白遇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电话。

    他这半个月都没怎么去公司，去一次也是最多几个小时，很快就会离开。

    虽然坚持在家办公，没怎么耽误正事，但沈爸爸一向要求严格，估计早就看不下去了。

    沈白遇找理由应付过去，没提温许。

    去人鱼中心这天，是温许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让尾巴维持双腿的形态。

    沈白遇之前咨询过了，虽然双腿形态会遮掩伤口，但对伤口的愈合没有任何好处，还会造成一定的消耗。毕竟人鱼的本来形态是鱼尾。

    所以他这段时间几乎是禁止温许变成双腿。

    温许坐在卧室床边，穿上久违的长裤，小腿来回摆着。

    沈白遇在他面前蹲下，按住脚踝，把裤腿往下拽了拽，确认将小腿完全遮住。

    温许的脚踝很细，骨线突出，肌肤也细腻，温热干燥的手掌覆上去，他莫名产生异样的感觉，缩了一下。

    沈白遇抬眼“难受”

    温许赶紧摇头。

    就是觉得痒。

    他垂眼看着沈白遇专注的样子，视线呆呆落在对方的发丝上，耳朵突然不受控制地发热。

    温许觉得自己奇奇怪怪的，之前沈白遇不知道多少次帮他给尾巴涂药，他都不觉得有什么，怎么这次这么别扭。

    第三次来到人鱼中心，沈白遇已经足够熟悉。

    两人来到大厅时，因为是工作时间，里面有三三两两参观的游客。

    这次没有再麻烦接待人员，温长霁早早就坐在休闲区等待了。

    他穿着白大褂，脸上是和善的笑意，看到他们时，站起身招了一下手。

    温许脚步微顿。

    从两人对视的那瞬间，人鱼之间感应就让他们确认了彼此的身份。

    不仅如此，对视过后，温许原本藏在口袋里的手很快探过去，握紧了沈白遇的手指。

    他认出这就是那个两次在沈白遇身上留下气息的人鱼。

    沈白遇早想到这一点，他微微偏头，果然看到温许脸侧的鳞片隐约有浮现的趋势。

    aha自然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少年，手指探过为温许戴上了卫衣帽子。

    宽大的深色衣帽将少年含着攻击性的眼神挡得很严实。

    沈白遇指骨在温许脸颊上的鳞片轻蹭“好了，我不会再和他接触。”

    温许的情绪被安抚下来，两人才走近，坐在温长霁的对面。

    “沈先生，很高兴再次见到您。”温长霁像往常一样礼貌性地开场。

    不过他的目光放到温许身上时，眼中的情绪明显变得不同，冰冷褪去，温和不再是伪装。

    是看到同类时的眼神。

    “你好，”他甚至微微放低了声音，“我叫温长霁，你的名字”

    温许穿着宽大的卫衣，坐在椅子上，眼睛被帽檐遮住一半，看上去冷漠得很。

    他对对方的敌意还没完全压下去，一点也不想说话，但想到对方的帮助，基本的礼貌要有。

    很冷淡地答了一声。

    “温许，很好听。”温长霁笑了笑，“水池那边现在有养护人员，他们认识每一条人鱼，想去的话，需要等到他们午休离开。”

    温许闻言看向沈白遇，才点点头。

    桌子上有短暂的沉默，温长霁一时没有出声，视线却一直放在温许身上。

    直到沈白遇心中不耐，指骨在桌上轻点“温医生。”

    “抱歉。”温长霁回过神，道了歉，“没有冒犯的意思。”

    他只是第一次见到温许这样的人鱼。

    他常年奔波在各地去保护流落在陆地的人鱼，见过的人鱼实在是太多了，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足够强壮凶猛的。

    而温许身形瘦小，脾性温顺，哪怕有敌意也只是呲呲小虎牙要知道如果是一般的成年人鱼，碰到这样的情况，估计早就甩尾巴打起来了。

    温许虽然已经成年，但看起来，更像是人鱼幼崽。

    温长霁不由得想，这样一个脆弱的人鱼，是怎么在海里生存那么久的

    “我很高兴，能看到你健康地活了下来。”他面上维持着淡淡的笑意，随即又十分平淡地道，“也代表种群，希望你能够谅解。”

    他指的是，温许被种群抛弃这件事。

    虽然说的内容足够客气，但没有道歉，语气间也没有任何歉意。

    温许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是冷淡地贴着沈白遇的手臂，视线放在别处。

    而沈白遇便显得在乎了，他眸光微闪，在等待一个解释。

    温长霁扶了一下眼镜。

    “种群会抛弃生来弱小，同时不具备生育能力的人鱼。”

    因为他们尾巴不够凶猛有力，听觉视觉等也不够敏锐，身体素质也差，他们在危机四伏的深海生存，只有被保护的份。

    他们无法狩猎，也无法繁衍，对种群没有任何贡献，还需要其他强壮的人鱼照料保护。

    只会耽误种群的延续与生存。

    他们总会陷入自己无法解决的危机，而种群不可能永远有强壮的人鱼出来保护他们。

    所以这些没有生存能力和生育能力的人鱼，从出生那刻就会被抛弃。

    这是一类生活在原始的野蛮环境中动物，做出的十分残酷的取舍。

    被抛弃的人鱼，往往不可能活得下去。

    温许是这么多年来，温长霁遇到的第一个。

    这些道理，沈白遇在查找资料时已经猜到，他深知不能用人类的思维去代入别的物种，所以对这一点，他不得不表示理解。

    但现在听对方用冷淡的声音解释出来，aha私心护着温许，并不能保持完全理性。

    “这一点，从我们存在无数年以来都是这样，”温长霁最后道，“我无法改变。”

    沈白遇眸色微沉，沉默着，体会到了温许的感受。

    他很明白温长霁只是世界上众多人鱼中的一个，对方来自不知道哪个海域，甚至不清楚被抛弃的人鱼有多少，也不认识那些弱小的人鱼，包括温许。

    所以到头来对于这样的遭遇，谁都埋怨不得。

    但同时又无法对这些人鱼产生好感。

    “至于现在，”温长霁简单解释完，将视线重新放回温许身上，“我希望你能学着融入人类的生活。”

    他见识广泛，很轻易就能看出，温许对人类社会的了解还非常少。

    “最好不要再回海里了。”

    信息素的束缚是一回事，还有另一个原因。

    “因为你不在我们的保护范围内，一旦出了事，很难安全活下去。”

    温长霁说着看了沈白遇一眼，目光晦暗不明，他低声补充“只有陆地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温许拧起眉。

    他没上岸之前，也是独自在海里生存的，这些不用再被提醒。他总觉得对方还想表达其他的意思。

    “为什么。”

    他抬眸问。

    温长霁笑了笑，理性到近乎冷漠“我的职责是保护人鱼。按理来说，你既然活着，就在我的保护范围内。”

    “但更严谨一点，在有限的精力里，我只能选择保护种群内更强壮的人鱼。”

    意思很简单，他只权衡对种群的利弊，并不打算将精力特意分在温许身上，所以更希望温许自觉待在相对安全的环境。

    沈白遇倏地站了起来。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信息素在无声地波动。

    温长霁面色不变，但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人鱼虽然体格具有更强的攻击性，但信息素和人类相比，仍是落后的。

    在顶级aha的信息素压制面前，温长霁没有太大的反抗余地。

    僵局持续了也就几秒钟，温许也站起身，攥住了沈白遇的手指，强烈的威圧感逐渐消散。

    沈白遇没再说话，沉默着，迈步去了治疗室的走廊。

    中午时，温长霁特意留下值班，其他的医生都陆续离开去吃饭休息。

    等确认水池附近不会再有其他人过来时，温长霁又下去和正在水池中玩耍的几条人鱼交流了一番，让他们暂时去了别的人鱼娱乐区域。

    毕竟温许太过弱小，那些人鱼粗鲁惯了，处在一片水域或许会伤到他，这是沈白遇的要求。

    温许原本察觉沈白遇情绪不好，一直黏在对方身边，直到被允许可以下去玩儿，才一步三回头去了一楼。

    沈白遇似是在想什么，暂时立在二楼的栏杆边，没有陪他下去。

    水池中的水被科学调制过，虽然不及深海的舒适度，但对于浸泡了几个月淡水的温许而言，已经足够满足了。

    他变出尾巴，尾鳍刚碰到水面，眼睛就亮了亮，下意识抬眸往上看。

    沈白遇和他对视着，嘴角带了些笑意，抬手摆了摆，示意对方好好玩。

    温许手掌撑岸边，手臂用力，身体轻松跃起，灵动地跳进了水里。

    水面响起哗哗水声，伴随着鱼尾扬起，晶莹的水花跳动，衬得银白鱼鳍更加漂亮。

    鱼尾有力地拍在水上，温许从里面探出脑袋，十几天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下面很深，我下去看看。”

    他是怕沈白遇担心。

    aha道了声注意安全，眼看着鱼尾没入水下，银光烁烁摆动，最后消失在视野中。

    站了没一会儿，温长霁安排好那几条人鱼，迈步朝他走来。

    沈白遇神色一直淡淡的，表面一贯的温和已经懒得保持。

    温长霁将两杯咖啡放在桌边，和他站在一处，欲言又止。

    倒是沈白遇忽地先开口了。

    “温医生，我有个疑问。”

    温长霁看他一眼。

    沈白遇掀起视线，两人对视“温许对我的信息素，依赖性有多强”

    温长霁一愣。

    他已经见到了两个人的相处情况，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契合度，本就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对方，没想到沈白遇自己已经猜到了。

    默了一会儿，温长霁叹口气。

    “你的信息素，相当于他维持生命的血液。”

    沈白遇放在身侧的手指忽地握紧了。

    那天询问完救治温许的办法后，他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些天下来，更是觉得异常。

    一开始温许的尾巴伤势很严重时，自己在旁边，温许就还能说笑，自己稍一离开，温许就显得没精打采。

    他一开始以为是两人之间已经标记过，所以影响到了温许的情绪。

    但沈白遇很快发现，自己在身旁时，那些伤口的痊愈速度会变快，离开一段时间回来，伤口有时甚至会加重。

    不仅如此，温许受伤期间，在其他方面，类似免疫能力、对疼痛的耐受度，都会因为自己的信息素浓淡而发生变化。

    沈白遇很快意识到，事情或许不是温长霁当初说的那么简单。

    不是他的信息素可以治疗温许，而是温许对他的信息素产生了极大的依赖。

    这本是他的猜测，但刚才谈话时温长霁的目光，以及那句“只有待在陆地才能保证温许的安全”，给了他肯定。

    温长霁淡淡开口“这是人鱼生来的身体征象。”

    沈白遇眸色微动，喉结艰难地动了一下。

    既然对方已经猜到，温长霁干脆继续说着，将所有的相关知识、注意事项都告诉了沈白遇。

    “这也是他需要待在陆地的另一个原因。”说完，温长霁总结道。

    沈白遇微微侧目，看向他，低声道“不是需要，他是被强制留在了这里。”

    温长霁微愣。

    沈白遇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受。

    他是aha，具有强烈的占有欲，温许能够永远待在他身边，该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但这不该是强制性的。

    现在这些对温许而言，未免太不公平了。

    温长霁似是能理解他的想法，张了张口，多余的话又咽了回去。

    两人之间的平静被水流的声音打破，随着温许快速地游动，水面浮起一阵阵涟漪。

    最后“哗啦”一声，小人鱼探出水面，银白鱼尾甩出去，跟楼上的人打招呼。

    “哥哥，我回来了”

    沈白遇笑了笑，有些勉强。

    而温长霁则是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们还没有交配”

    沈白遇“”

    他对这个词汇实在是满意不起来。

    人鱼没有人类的含蓄，他理解。

    温长霁以为对方是没听明白，于是解释“他那些更深的伤口，以及还没完全恢复的鳞片，只有更深入体内的信息素才能长好。”

    “没有。”aha沉默会儿，略皱着眉，“他刚成年，还早。”

    温长霁忽地笑了。

    “那是你们人类的看法，人鱼在这方面并不迟钝，”他道，“相信我，他会很顺利地接受的。”

    沈白遇再次无语。

    “温医生”他语气无奈，“至少，这是我们的私事。”

    温长霁微微挑眉，继而点头，表示理解。

    默了一会儿。

    “但是从医生的角度，”温长霁扶眼镜，很操心的样子，“还是尽快交配的好。”

    沈白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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