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自从被押入牢房后, 就坐立难安,他怎么也想不到新任知县会如此雷厉风行。
刘知县前脚刚走, 他后脚就将其倚重的下属押入大牢,做了这么多年的押录,见过许多知县,这样的知县从未遇到过。
早在新任知县来之前,陈建便托人去调查过,知道他年纪轻, 名气也大,书画双绝,去年主办的书会更是在南边学子中广为流传。
这样的一个人, 陈建心知其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 也不像刘知县那般无能,他们已经打算好, 等新任知县上任后就收敛一些,特别是略卖人之事, 决不能同如今那般有恃无恐。
哪知, 人算不如天算,不等他们收敛, 就被新任知县一锅端了。想到书房中的两本账册,陈建心急如焚, 这两本账册, 不管哪一本都可以让陈家万劫不复。
唐林走到牢房时, 陈建正坐在稻草上, 嘴里念叨着什么,看起来,颇为急躁, 不过这样最好,这样才容易出错。
“陈押录好闲情,竟然还能在牢房里诵经,不知是在为谁超度总不会是你自己吧”
听到唐林的声音,陈建便知来者不善,收拢心神,专心应对。
“唐知县说笑了,陈家并未犯什么事,怎需超度”
“那可说不准,按你们的罪,整个陈家,除了稚童外,皆需受绞刑呢”唐林说完,就紧盯着陈建的神情。
陈建先是一愣,满脸错愕,强行稳住自己的心神,说“唐知县并无证据,怎能随意判刑而且,你就不怕王”
正在陈建脱口而出之际,他突然回过神来,改口“你就不怕百姓生疑吗”
王王姓的官员吗而且品阶要比自己大,能让临海知县忌惮的
不过一瞬,唐林便有了猜测,怪不得周边知县无一人察觉,不,应该说无人敢往下查,这可是顶头上司王知府。
但这也只是猜测,并无证据,唐林心思一转,便说“你们这样的,判绞刑,百姓怕是要拍手称赞了,怎会生疑而且,本官判刑,怎么着也得叫你们心服口服才好”
“什么心服口服,不过是向百姓那几个钱,如何能判绞刑而且,为什么我们会贪,你会不知道我们虽为胥吏,但每月俸禄连自己都养不活,要是不贪,我们要如何照顾家人”陈建恨声道。
同为朝廷办事,一个是官吃穿不愁,每月俸禄多到用不完;一个是吏被人呼来喝去,俸禄低廉,凭什么
“俸禄低廉你把那些茶水钱,纸笔钱,冰炭钱都放哪里去了本官略略翻过临海县的账目,几乎每一任知县都会将这些发下来,偶尔克扣的,一年也足有二十余两,平民百姓一年得到的可没这么多”
“你说这些,不过是想找个理由罢了贪污如此多的银两,可不是一句俸禄少可以掩盖的。”
今天上午唐林监考时,便翻看了临海县的历年账目,特意是胥吏俸禄这一块,想要了解临海县胥吏的经济情况,当然,看完后,对于那些欺压百姓的胥吏更是生气。
看着还不死心的陈建,心中有了猜测的唐林也懒得同他多费口舌,直接说“贪污要判刑,可明知那些娘子是被略卖的,还买其为婢,罪上加罪,光是绞刑可不够。”
“什么”陈建听到略卖这二字,心中大急,懵了半刻,才回味过来,是买,这个唐知县认为陈家是买的人,不是卖。
“唐知县,小的真不知道那些娘子是被略卖的啊,若是早知道,小的也不会买下她们 ”
“不知其实本官也一直在奇怪,这些娘子皆是本县之人,按常理,那些略人者应不会在本县卖才对。而且,陈家对于买来的奴婢的待遇可真是好,白吃白喝养着,什么活也不让干。”
“唐知县,人贩子在想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不过陈家买她们是为给小女陪嫁的,自然得好好养。如此,也不能说陈家同那些人有瓜葛,当时,我们是真不知道那些娘子是被略卖的。”
陈建焦急的解释,他真的怕唐知县继续推测下去,怀疑陈家同人贩子有关,然后这个愣头青查到王知府那边,这样一来,王知府是不会放过陈家的女眷和幼童的。
“那些娘子早已录下口供,当初陈家买人时,她们可是大喊着,说自己家在临海县,是被人拐的,当时在的陈家小厮,也能作证。你这话可站不住脚,看来还需要好好搜一搜陈家才好,你说,对吗陈押录。”
说完后,唐林起身离开,走到转角处,同迎面走来的牢子对视了一眼,不是别人,正是言五,是唐林叫他扮作牢子,监视陈建的动静。
这次问过话后,陈建一定会想办法传出消息,叫人去陈家书房拿回暗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唐林早已派人监视着陈建和陈家,等着他们露出马脚。这次除了找出幕后之人,顺便能再清理一遍县衙。
“唐知县,如此看来,这陈家众人已经能定罪了,不过这略人之事,小的不认为陈家只是买人,会不会是”江直司听了唐林和陈建的对话后,对于略人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唐林诧异的看了江直司一眼,他能听出其中的端倪这很正常,但能这样问出来,说明他很关心这件事,看起神色也不像故意打探,而是在意。
“可能是,只是如今并无证据。”
对于略买这件事,若是唐林对外宣称不怀疑陈家,那就是在自欺欺人,而且那些人也不会相信,还不如这样,心有怀疑,苦无证据来得好而且,这也是事实。
而对于幕后之人,唐林回想陈建说话是的神态,那个“王”定是真的,但真的会是长临府的王知府吗还是职位更高的人看来还是要细细探查才行,
听到唐林这般说,江直司打算去陈家看一看,若是能找出罪证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之后,唐林又去了关押别的陈家人的牢房,那些人心理素质比陈押录低的多,不过几句便一一招录,只可惜没有人知道偏院里的那些娘子到底从何而来,只知道是采买来的。
但也招出,近几年陈家偏院采买了不少奴婢,不过皆是献给别人的,很少留用,来来去去将有数百人。
来时,江直司手拿白纸,走时,白纸上早已写上累累供词,便于给陈家人判刑。
出来后,唐林看到郑主簿已经回来了,手上拿着陈家的财物单子,便让礼房的丁押录写好告示,告诉百姓,明日上午衙门开堂,审理陈家人的案子。
回到县衙前院,唐林让各房押录们将整理好的一部分账目、文书拿过来,他打算先看起来,不然就任这么多天,却对临海县一无所知,唐林自己那一关过不去。
看着临海县舆图,唐林发现临海县城位于中间,前后皆是村落,距离不远不近,沿着官道朝正南走数十里便到海港码头,若是牛车来往,只需一个时辰便能过去。
他又拿起近几年的临海县文书细看,想要了解临海县的发展情况,如此才能制定详细的计划,一步步让临海县的百姓过的更好。
唐林见天色渐晚,便将这些东西整理好,想要拿回书房再看,又见各房还在忙碌,就过去一一赶人,进度差不多的自是可以回家了,无需整日耗在此处。
之后,县衙门户大关,只剩下四个弓手在外轮流站岗。
唐林将东西放回书房,刚走出门,就见伊娘站在长廊下等他。
快步走向伊娘,两人缓缓踱步,朝饭厅走去。这几日,他忙于公务,已经很少这样陪着伊娘散步了。
“婉婉,我最近公事繁忙,怕是无法同往常一样与你吟诗作画了。”
“难不成,我在兼之的眼里,是只知风花雪月、吟诗作画的女子”林伊娘佯装怒道。
“怎会,婉婉聪慧贤淑,是个顶顶好的内助若是没有婉婉,如今为夫怕是要吃不到热饭了”
“谁会少了你唐知县一口吃的”
林伊娘听到这话,虽知唐林夸大,但笑意就是止不住。
到了饭厅,唐桦已经等着了,见到哥哥和嫂子过来,立马走过去讲话,随后唐明和李月娘也过来,一家人吃饭。
唐明自打住进了县衙后院,颇有些无趣,整日里提不起劲来,想要种个东西,却怕丢儿子的脸,还是林伊娘在知道了公公的想法后,特意开了块地出来,供公公耕种。
林伊娘并不觉得公公这样有什么不对,就她祖父致使后,不也一样饲弄花草吗两者并无区别。
唐明察觉到儿媳的态度后,又见自己的儿子也很支持,心里越发得劲了。
反倒是林伊娘和李月娘两个,真的是没什么事了,唐家人口简单,丫鬟小厮行事有章法。林伊娘刚管家的时候,发现唐家的制度极为不错,便一直延续下去了,到了如今,根本没什么可管的。
李月娘跟林伊娘不太一样,她发现儿媳也不听自己后,就想给唐林和林伊娘找茬,可惜全被林伊娘温声细语地哄回去了,迷迷糊糊什么事都没成,到如今人都没精神了。
这样的两个人在听到唐林说起慈幼院的事情后,自然不会拒绝。
只是唐林也事先同母亲说明了,若是真的要接手,就必须对里面的孩子好,账上的银两绝不可以挪为私用,不然别说知县儿子,便是知府儿子也没用。
而唐桦,如今不过十二岁,还是要读书的年纪,只是临海县没有官学,唐林也一直没时间打听附近好点的私塾,只能这样拖着,让他自学,晚间抽查。
一早,一家人分开各做各的,唐明继续种地,李月娘和林伊娘则去慈幼院看看情况,唐桦去小书房读书,唐林则是穿上官服,进行人生第一次开堂审案。
临海县衙门户大开,得到消息的百姓纷纷前来,在还空无一人的县衙大堂探头探脑。
“郑主簿,东西都备齐了”
“陈家人的口供、陈家随从的口供都有,另还有几名被略买的娘子愿意站出来作证,当初她们在陈家买人时有说自己是别略卖的,还有这是从陈家收集出的物品单子,当初陈家可没这么多东西。”
“如此,便开堂吧”
郑主簿听到后,朝外面打了个手势,两边弓手手持杖棍“威武”
唐林从侧门进去,在大堂正上方入座,说道“带罪吏陈建及其家人上堂”
陈家人押入大堂,跪于地上,外面的百姓看到陈家人情绪颇为激动,偶有大骂,除了陈建外,其余陈家人低着头,不敢面对。
“肃静”
唐林扫了众人一眼,说道“临海县胥吏陈建,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压榨临海县百姓,十年间,谋得白银近万两,此罪一。”
“包庇亲友,为其谋职,自比商律,勒索临海县百姓,此罪二。”
“明知其被略卖,依然买其为婢,犯宁朝国律,此罪三。”
“尔等,可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