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园返回住所的路上,我遇到了太宰跟安吾。
那两个人并着肩膀站在一盏稍显黯淡的路灯下。
太宰兴许是觉得冷了,试图把手塞进安吾衣领取暖,被安吾用肩膀狠狠撞开,两人顺势笑着互相一阵推搡,倒是没有方才教室里谁也不服谁的模样了。
“在等我吗”我问。
安吾点头“是啊。在看过「故事」之后,三个被大费笔墨描写了的角色聚在一起就是必然的吧。”
太宰对着我招手“其实呢,我们是想找织田作进行课外辅导哦”
“原来是想课外辅导啊。”我点点头,“那就一起到我家里说吧。这样可以么,安吾会不会不方便”
我没有问太宰,因为太宰实际上就住在隔壁,同我是敲打墙壁便能彼此听到声音的程度,互相串门也很平常,所以怎么都不会不方便的,但安吾就不同了。
“没有什么不方便。”安吾耸耸肩,“我还从没拜访过织田作老师的住处,稍微有些好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好奇,单身汉的独居之所寡淡而简陋,打开门就能感受到“质朴”或者说“穷酸”的气息,今夜毫无防备地挤进三名男性,一时显得逼狭许多。
我动手把书桌往墙角挪了数公分,才腾出三个人都足以坐舒服的空间。
家里能用来招待客人的只有咖啡,但大晚上喝咖啡怎么想也不适宜,所以我端上了水。
安吾捧着杯子左右四顾,太宰问他“如何如何感觉是个怎么样的地方”
“和想象中一样,是织田作老师的风格。”
“我的风格吗”
我有些忍不住悲观地想,以我在大多数学生心目中的形象来说,不是社畜风格,就一定是饱受欺负的小可怜风格吧。
安吾补充着说道“有种平淡温馨的感觉,是令人放松下来的风格。”
“果然教授眼镜也这么想。”太宰很高兴的样子。
我试着清空脑袋里对自己居所的全部固有印象,像他们一样用全新的眼光来打量透过半开的厨房门,我看到厨房墙壁上经年累月刻印的污渍。
不是没想过清洁,但扫除的时候才发现,那已经是根深蒂固到必须铲掉墙皮才能解决的程度。
我在和我的钱包谈判之后决定做出妥协,将污渍作为房间的装饰保留下来。
这也能算是平淡温馨令人放松么
“织田作别发呆啦,我们一起来谈正事吧。”太宰像是房子的主人一样,自在地邀请我坐下。“关于那个「故事」,你们怎么想”
我把自己的那杯水放到桌上,收起腿挨着太宰和安吾落座“感觉写得很吸引人,是优秀的小说。”
“这点我完全同意。”安吾说,“不过与其说是吸引我,倒不如说我是想看看那个恶趣味的作者还要怎么继续编排我们。”
“教授眼镜认为那只是小说吗但杏月小姐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呢。织田作,杏月小姐之前应该还和你说过什么吧”
“她说,「故事」就是另一个世界的真实。”
“果然啊。”太宰垂下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光是读到序章,就会产生这不可能是虚构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我们吧这种念头,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耳边拼命说这就是真的,快相信吧但再仔细去听的话,又明明没有声音。”
我顿时在意起来“太宰是产生幻听了吗”
太宰点头“很有可能,这可怎么办我不想去医院检查诶。”
“那就多休息吧,注意放松精神,舒缓情绪。”我想这样或许不能根除幻听,但多少是有益的。
安吾摆出了无法忍受的动作“织田作老师,别真就按照太宰君的话说下去啊,他那明显不是真的幻听吧。”
原来不是啊。
安吾蹙着眉头,目光飘浮在墙壁的污渍上,这让我有点想去拿抹布之类的东西盖住“太宰君既然这么说,和我想法就是一样的吧,并不认为「故事」是真实的。那个作者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写下这些,真是恶劣得叫我起鸡皮疙瘩。”
太宰笑着“这么肯定吗但关于那个「故事」啊,也没有证据能证明绝对不是真的哦。”
“对我来说是绝对的。”安吾的语气相当肯定,“之前打赌时也说到了,我根本不会去为地下组织工作。既然打赌的结果是我输,那「故事」当然就是在瞎写。不过当时也只是随便打赌,实际上严肃来说,我同样不会是公安系统或者政府部门的人。”
“又是因为你那个原则吗”太宰一脸好奇,“不要遮遮掩掩的,直接坦荡地说出来吧。”
“那我就直说了,我的处世原则就是没有原则。”
好奇的表情固定在太宰脸上,他歪了歪头“诶”
“有问题吗”安吾斜斜地瞥了太宰一眼,“我不喜欢那种天然就有道德要求的工作。公安职员一定要勇敢正义,政府职员一定要忠心天皇。太愚蠢了,人明明都是有本性的,强行用条条框框的道德标准束缚起来,想想就很扭曲。”
太宰思考了一下“可是照此来说,为地下组织工作不是很合适吗完全不会有人来要求遵守道德了呢。”
“那还用说么当然是因为我讨厌啊。”安吾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不喜欢,所以不会去干,这应该很好理解吧。”
我试着揣测了一下安吾的想法“安吾不喜欢地下组织,是因为不喜欢那种看似无限度的自由么”
“正是,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无限度的自由。人不得不活着,也不得不死去,这是最容易想到的最基本的制约了,而且人是会思考的。我对风纪委员长的工作很满意,完全不想再换成别的。”
太宰双手一拍,恍然大悟“什么啊,教授眼镜说来说去,结果只是在说工作的理想型嘛。风纪委员长又不是终身制职业,毕业之后就只能换工作了,那时如果出现不得不为地下组织工作的情况,教授眼镜就算心里再不高兴,身体也还是会屈服的。我说的对吧”
安吾张开了嘴巴,看上去已经准备好反驳,但他吐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之后,就只是很不爽地重重哼了一声。
看样子是真的被太宰说中了吧。
太宰笑了“你看,打赌输给我完全不冤嘛,你混黑的可能性明明就是存在的,不能因为不合心意就任性地无视掉啊。”
避开安吾挥出的拳头后,太宰转而看向我“虽然论证内容根不住脚,但教授眼镜不相信异世界的态度我已经了解了。织田作呢,你相信杏月小姐的说法吗”
“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
在我看来,杏月拿出了神奇的药,证明她是从异世界而来。
如果排除服部在配合表演的可能性,那么就是再不可思议我也只能相信了。
但「故事」却是另外一回事,与杏月的来历并不能简单视为同一件事去看待。
杏月拿出「故事」,说这是真的。可是,没有证据。
就算那个「故事」写得再真实,我也不能百分之百地予以信任。
“什么不知道啊,织田作总是吞吞吐吐不肯发表意见。”
太宰好像很不满地歪过头“要我说啊,那很明显就是小说而已嘛,谁会用那种方式记叙真实发生的事情啊尤其还是我们三个死了一个的剧情。如果这种事真的在异世界发生了,有人了解整个前因后果,却用小说的轻佻形式写下来,那这个人必定”
太宰伸出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是有什么毛病。”
安吾打量着太宰,若有所思“要这么说来,倒很像是太宰君你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太宰立即起身举手高呼“报告织田作老师,教授眼镜在恶意诽谤我,侵犯了我的名誉,毁损了我的形象,践踏了我的人格,请您罚他抄写小仓百人一首一百遍作为惩罚”
“不行的吧。”
我觉得学生自愿要求课外辅导的情况下,没道理去惩罚学生,这会打击到学生的学习积极性的。
太宰很遗憾地放弃了追究安吾责任“那我们再打个赌吧,这次打赌就算作今夜的课外辅导内容如何”
安吾问“你又想赌什么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打赌。”
“喜欢才不是因为喜欢所以打赌呢,是因为觉得很有趣所以打赌啊。”太宰轻笑着摇晃手指。“我不相信只有我一个人在好奇”
嘴上噙笑,太宰鸢色的双眸中却并无一丝笑意,反而凝结出了沉沉的阴郁森冷“大家都正好奇着吧,「故事」里的我们三个,究竟是谁死掉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当人被应许了应有尽有的自由,他就一定会察觉到一种无法理解的限定,以及由此带来的不自由。人类不可能是永远自由的,因为人不得不活着,也不得不死去,而且人是会思考的。坂口安吾堕落论
唔,感觉这章写得是我流无赖派相处呢但反正我写高兴了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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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