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武装侦探社联系我的时间里, 我一方面注意研究自己的异能,另一方面则是去找了芥川。
出于自保心理,我没和芥川透露自己与太宰是友人, 也没有告诉他我的姓名。我只是摈弃了各种偏见,不抱有任何目的性,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去单纯地认识了他。
原来即使是这一位芥川,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情绪激动满含愤怒,他也有称得上安静的时刻。
没有太宰在,也没有任务要完成, 待机状态的芥川像是蛰伏的猛兽, 明明身材纤瘦看起来体力不足, 却始终绷直肩背, 始终保持骄傲, 舒展的疏淡眉宇之间隐隐透出狠厉, 双目沉静如渊。
我那边的芥川希望我教训这个芥川, 我没有答应, 并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教训。
难道像「故事」里那样用枪和他打一架好挫败他的自尊吗抱歉,我不喜欢追求刺激,对于打压别人的心灵也毫无兴趣,不会明知有危险的战斗还不去避免, 世界终归是和平些比较好。
察觉到在被人注视, 芥川一扭头精准地找到了我的视线,沉默着与我对视。
我向他扬了扬手里捧着的热咖啡杯“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要用这个暖暖手么”
“谢谢关心,但是无妨,在下并不需要。”
他拒绝了,深深看过我一眼便转身离开。我没有阻拦他。
后来我又遇到他几次, 都只有三两句话的交流,偶尔我会听到他压抑的低咳声。
“你生病了,但似乎一直没好,你没有看过医生吗”
“不必担忧,在下并非讳疾忌医之辈,在下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这听上去就很像讳疾忌医之人的托词,不过我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
有一次是他遇到了在看书的我,还主动和我搭话了“冒昧一问,先生喜欢文学”
“是啊,文字让我陷入深思。”我回答,“也许虚幻和现实之间的界限是可以打破的,描写故事也是在描写人生。我想尝试触及那个领域。”
“要写小说”
“是。”
“在下期待不已。”
我可以察觉到,除过最开始的警惕,芥川默许了我有距离感的善意接触,我们之间的交流很短暂,但也很合拍。
我相信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将来我成为首领,也许我可以介绍芥川认识与谢野医生。
如果说我结识芥川有故意的成分,那么和与谢野就是纯粹的巧合了。
有一次我走到商场,巧遇了正在逛街的与谢野,她认出我顿时眼睛一亮,问我是否有时间,可不可以陪她一起逛。
然后我几近肌肉痉挛地帮她搬运了一大堆买下的东西,关系就这样莫名其妙拉近了。
与谢野并不过问我的委托和目的,她是一位醉心于医学的好医生,她也十分体贴,不会和我聊我听不懂的话题。
“织田先生的性格很有趣,而且乱步先生似乎很喜欢你。”
“是嘛。”
“织田先生有没有什么外号朋友给你取的那种。”
“朋友的话,会叫我织田作。”
“织田作好的,那我以后就叫你织田作先生了,改天请一定要再陪我逛街。社里新来的国木田已经使唤不动了,还真是不经用啊,我最近逛街都没法买个尽兴,正相当困扰,织田作先生愿意陪我可帮大忙了。”
我想到与谢野逛一次街要买下的那些东西,相信她丝毫没有夸张表述。
如果只靠她一个人的力量,逛街确实是绝对不可能买尽兴的。
很快,我收到了福泽社长的传讯,他告诉我夏目漱石先生愿意和我见面。
我们约在了海边的公园,我去的比约定时间早一些,先碰见了一只毛发干净的三色猫。
它让我想起了学园里的那一只,而且也是十分亲人,所以我把它抱在了怀里,捏了捏它粉色的肉垫,还同它说话。
“这位不知名的猫先生,你知道么我见识过与现实完全等同的小说,看着文字化为可以触及的实物的感觉很奇妙,原来命运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以捕捉到的实体,我开始从全新的角度思考这个世界,于是我意识我确实可以写一个故事,我想描绘世相。猫先生,你认为我的想法正确么我自己感觉这就是属于我的道路。”
三色猫在我怀里“喵”了一声,很快就挣扎着跳下去跑掉了。
我感觉一阵遗憾,它应当是不耐烦听我闲聊吧。也是,人类的胡思乱想对猫来说毫无意义也莫名其妙。
“我听福泽说,你找到他那里想要见老夫。”一个很有气质的胡须男出现了。
我意识到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位作家“夏目老师。”
“嗯老师这个称呼可不敢当啊。”
“您能写出那样优秀的小说,称您一声老师并不为过,感谢您用文字启发了我,那是个非常精彩的好故事,我也想写出那样精彩的篇章。”
“原来如此。”他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但那只能算是老夫的游戏之作,随手写下罢了,老夫的职业也并非作家。而且正如我当初说过的那样,我认为自己写出的下册很糟糕,但我很高兴听说你受到启发。”
原来夏目老师不是作家,怪不得我在书店找不到更多他的书,我还以为只是自己没找对地方。
他扶着一根手杖,像一名老派的绅士,对我笑道“你说想要成为港口afia的新首领,真是出人意料啊,莫非你已经为森鸥外安排好了一个故事结局”
“不,我只想到说服他去异能特务科。而且其实我不是很有把握,只是计划如此。他的结局会如何我从没考虑过,那应该是他自己考虑的事情吧。”
“哦,那你有没有想过怎样说服异能特务科接受呢”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我成为了超越者。告诉异能特务科这句话,他们就会满意吧。”
其实我有一点点心虚。
我是超越者吗我觉得也许不是。我一直都只是个平凡的社畜,何德何能与这世界上最强大的几十个人相提并论呢
但是按照计划,我必须在任何人面前都坚称自己是超越者,我也只能是。我要做到自己相信,这样才可以影响更多人的态度。
那么好吧,我就是超越者了。
夏目老师不置可否,他望着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老夫有一个三刻构想,把横滨划分为白天、黑夜、黄昏,由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三方力量彼此制约,彼此维持,共同支撑起横滨的和平。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我的看法”
我稍微陷入了思考。
“我的看法的话这也许是个好的构想。”
“也许”夏目老师扬起了眉毛,他似乎是非常感兴趣。
我感觉要表述自己的态度十分困难。
这场谈话完全不在计划当中,我没有一个预定的标准来回答问题,更无法触摸到正确答案的棱角。
那个答案隐藏在一片浓重的雾气里,但夏目老师却似乎认为我已经完全看清了。
我说“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个构想很好。横滨是一座有活力的城市,她正从过去无序的混乱中走出,但尽管秩序已经降临,她的本质仍然是不稳定的。政府无法掌握她,地下世界也无法掌握她,喜欢她的人很多,觊觎她的人更多。”
我以游客般的身份踏足这座城市,我尽可能用双脚丈量这里的土地,我用眼睛和自身来感受她,每一阵海风吹过都让她的轮廓更加清晰,我用头脑深深地记忆,并试图理解横滨。
这到底是怎样一座有魅力的城市,才能孕育出「故事」里那等残酷的命运呢
如果城市有意志,她一定是由整座城市生灵的意志集合起来的,因为城市本身就是被人们定义出来的概念。
一些人聚居在一起,就是村落。更多人聚居在一起,形成城市。如果没有了人,城市也自然就不复存在了。
人是害怕寂寞的生物,我理解如夏目老师这样的人对城市的爱。那么,城市会害怕寂寞吗她也会爱着人并渴望保护人吗
有光就会有暗,总有人会憎恨这座城市,那么她会感受到这份憎恨并心生痛苦吗又或是回报以等量的恨
城市会塑造人,一个不稳定的环境会自然孕育出混乱。相等的,城市也是被人塑造出来。
而我想要
“夏目老师,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话,这样能够保护横滨的构想就已经足够了,但我身在此地,亲身参与她的运转,每时每刻都被她影响着。”
夏目老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我都是参与者,这理解是完全正确的,所以你的不同见解是什么”
“我了解和平稳定的城市究竟是怎样运行的,我喜欢那样的环境,很有人情味。入夜之后不会听到枪声;污水井的缝隙处不会残留血迹;提到死亡,人们最先想到的不是残缺的布满弹孔和伤痕的尸体,而是衰老;孩子们理所当然进入校园学习,理所当然地打打闹闹着挥霍大把青春,为文字中描绘的故事真情实感地落泪。”
夏目老师微笑着“我也喜欢。我很高兴了解到你对横滨的美好幻想,而且想得很具体,不凡又似乎触手可及。”
他的眼睛里颤动着愉快的光,眼角的细纹也弯成了愉快的弧度,他看上去确实很高兴。
但我无言地摇了摇头。
不,怎么会是幻想呢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和长大,从牙牙学语到教书育人,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发生着,是实实在在平凡人的生活。但我知道没有任何事是理所当然。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的指尖接触过墙壁上无法抹去的弹壳撞击出的痕迹,我闻到过海风中吹拂不去的浓烈血腥味,我看到过尚未被掩盖的罪恶也见证了那是如何被一步一步掩盖的。
这些天港口afia分派给我许多杂活,我能完成的只是其中很少一部分而已,我做不到像另一个我那样习以为常,而且没有任何事是理所当然的。
安吾曾说过,人是会思考的。
我发现他说的很对,我会思考,而且好像有点太会思考了,以至于已经产生了超过计划所安排的痴心妄想。
大家要求我做首领时,我认为他们是异想天开,很不稳重。现在我思考过之后,认为自己是过度膨胀,已经达到了荒诞的程度。
可是没有办法,我只是个平凡的人,任何平凡的人都会在某一刻产生荒诞的想法,以为自己是小说的主角,自命不凡,以为什么都能做到。
夏目老师疑惑地看着我“如果你所说的不是幻想,那又是什么呢”
我说“城市是被人塑造出来的,而我想要塑造她。”
我知道,我将按穿越前大家定下的计划当上港口afia的首领,可然后怎样呢难道就只是从此掌管横滨黑夜的秩序参与进三刻构想可我对于这些事其实并没有什么渴望啊。
我是为改变而来,我想重建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我想一点点抹去「故事」里那些海水般翻涌在人心底的孤独。
现在我想塑造一个更好的横滨。
海浪一遍又一遍无休止地拍击着海岸,发出的声音就像跳动的脉搏,分明是那样单调,却又那样富有生命力。
在这座海边的公园,我和夏目老师相对着陷入了沉默,我逐渐冷静下来并且开始后悔了。
我突然回忆起自己读「故事」的时候,我曾不止一次为另一个自己感到尴尬,他会对着空屋自言自语念诵羞耻的独白,好似有一腔无处发泄的戏剧表演欲。
我没资格嫌弃他,我就是这样的人。
谁能来救救我呢这周围存在坂田经常心心念念的那台时光机吗
“老夫会为你联系异能特务科的种田,而且尽可能帮你说服那后面的内务省高官们。”夏目老师似乎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甚至是决绝的,我意识到事态必然不会按照自己的意愿就此打住。
“你说服了老夫,但老夫不会自己推翻自己的三刻构想。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吧,如果你真有那个本事的话。”
他那样认真地凝视着我。
我开始想要咬舌自尽,光是如此想象就让我感到片刻的如释重负。
“织田作之助,老夫一直都认为你是有那个资格的,现在我依然如此认为。老夫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横滨封印着一本空白的「书」”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我是不是快完结了,这里我就回答一下。
是,但又不那么是。
快了,但没完全快了。
这当中的微妙和纠结你们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