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闻言, 心跳加快。
真的是三叔
夜静如水,月斜柳梢。墙垣相隔的两人,纷纷走到墙根下。
周梨咬着唇问“为什么”
脑子里问题一长串, 最终出口的却只有三个字。心笃笃地跳着, 一种平日里不敢去想的思绪如泉水一般涌来。撇开这背世乱俗的“叔侄关系”, 若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这样的行为多么像是
周梨右手按住起伏的胸口,等那边男人的回答。
许久许久, 才从冰冷的墙壁后再次响起沈越的声音“今日是你的生辰,这书是送你的礼物。”
几息后, 那边又道“你别误会”
“上次的蘑菇也是你”
“嗯。”
“很早之前在沈家村, 那次的柴火”
“也是我。”沈越回答干脆。
周梨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正在煮水, 水快沸腾了“那你为什么”
周梨的心里燃起隐隐的期待, 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期待什么。
不过很快,她的期待变成失落。
“明日黄昏, 我告诉你,现在, 快去睡觉。”
“啊三叔你说什么”她不是没听清, 只是想确认一遍。
那边再没人回答。
紧接着,“吱呀”的关门声在静谧的半夜响起,周梨怔然。
三叔回房了。快要沸腾的水突然冷却。所以三叔这样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现在说,非要等明日
自知今夜不会再等到答案, 她转身, 缓缓朝房间走去。
重新躺回床上, 黑暗里,她久久地盯着帐顶,曾经那些与三叔独处的画面一幕一幕, 在脑海里演绎。
只是这些画面好似谁特意筛选过一般,每一个场景,统统只留下了他们靠得最近的那些瞬间。
在他家门口,三叔第一次握住她的手,还有那次躲雨,他们更是身体相贴,更有某个半夜,在逼仄的巷子里,她匍匐在他身上,听那窗棂里的恩爱缠绵,还有三角梅下,无意划过额角的一个吻以及他们一起躲在被子里,汗湿的身子互烙着对方。
她平躺太久,翻了个身。思绪一晃,又想起他们的关系,叔侄。
再次想到小时候,她在麦田里看到的那些画面。一个表舅与表侄女的荒唐事迹很快,满脑子都被那些旖旎不堪占据。
他们最终的下场不好,那是被人发现了,若万一一辈子没被人发现呢
一声鸡鸣划破月色,吓得她浑身战栗。
苍天,她在想什么原来她是这样不守妇道扫、不讲伦理的一个人
不,没准三叔是有其他隐情才会那样对待她的呢,跟本就不是她想的那样。
再说,即便真如她所想,她作为一个已婚过来人,于男女欢喜之事,看得应当比三叔透彻。若是三叔走偏了路,她更应该劝诫他,制止他,克制他。
周梨许久没睡着,在天将亮时,总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是梦里,乱七八糟的思绪依旧裹挟着她。麦田,她躲在高高的茂绿间,前方是禁忌的娇喘旖靡,烫了她的眼。她正要离去,一转身,却看见一堵人墙。
她来不及喊他,就听他问“你愿意吗”
周梨没回答,男人似乎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未几,将她按倒在麦田里。
当她醒来,身体的热度久久不得消散,全身被汗水打得濡湿,她在床上呆愣了许久,才缓缓爬起来。
看着外头初生的太阳,顿觉懊悔不已。
这一天开店,李氏来了,说是今日她闲着无事,便来帮帮周梨。周梨有些心不在焉,李氏还只当是她一个人打理店里的事累的,也没作他想。
很快晌午过去,李氏没有说几时回村,周梨想着昨夜沈越与她的黄昏之约,心里有点发慌。
便故作随意地问李氏何时回。
谁知李氏却说今日生意好,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便不回去了。
周梨劝了一阵,李氏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周梨怕劝得太过,引得李氏起疑,只好由着她。
傍晚时,她做出一副招揽生意的架势,特意站在门口,向长街上张望。
当看到沈越下学路过时,她远远地朝沈越摇了摇头,用口型对他说我娘在。
沈越起初没看懂,周梨做了两三遍,他才懂了,旋即冲周梨点了一下头,离开了。
李氏正好走出来“那不是越郎吗”
周梨胡乱地嗯了一声,进了店子。李氏瞅瞅沈越的背影,又看看周梨,微微皱了皱眉。
第二天七月半,中元节。
沈家村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祭祠堂,以告慰先灵。
周梨是沈家的媳妇,免不了要回去一趟,沈越是沈家子嗣,必定也是要回去的。她和沈越的那个约定,一下子没了底。
沈家祠堂修在村头,祭祖时,全村的人几乎都要来,好在祠堂内的院子够大,挤挤桑桑地也能站得下。
周梨是妇道人家,按照辈分也只得站在人群后面。她悄悄抬头向前望了一眼,便看见沈越居然站在人群第二排,就在一群老族人的后面。
论辈分,他原本不该站在那个位置,兴许是因为中了秀才,是沈家最有前途的后生,便被族长们安排在了前面。
不知为何,周梨一下子便有一种怅然之感。从前她三叔三叔的叫着,她也没觉得有那么强烈的身份差距。如今,他们站在同一个祠堂内,却隔着一众的族人,他是他的叔字辈人,他是沈家人眼中最有希望的男丁,她才深深地体悟到,什么叫做距离。
按照惯例,祭祀前先由族长念祭文。祭文是早已写好的,上面写着对先祖的思念,以及这一年的收成,若是谁做过光耀门楣的事,也会写在祭文里,告知先祖。当然,若是谁丢过沈家的脸,也会在此时批判一番,以告诫子孙后辈。
七旬的族长站在祠堂前的台阶上,捧着一张祭文,才念了个开头,眉头就蹙了起来,他把祭文拿远些看,仍是没看清,半晌后,终于服老地摇摇头,看向台阶下的族人“老了,眼睛不中用,越郎,你来念。”
沈越上台,接过族长手里的祭文,开始念起来。
族人们其实很爱听祭文,原因无他,因为没准这里面就会有哪家尚未传开的八卦。
不管是谁立了功,还是谁做了丑事,人们对这些事,仿佛天然存了好奇心。
很快就念到这一年哪家子孙有功绩,哪家光了宗耀了祖,被念到的家人脸上自然露着欣喜的表情。等念完荣耀,便到告诫环节。
先是一个因盗窃被官府判刑的人,依照族规,那一家子被罚打扫祠堂三年,紧接着,是一桩通奸的事。
“沈家第十一世孙,沈从良,与第八世女,沈幼竹,五服以内叔侄私通咳咳咳”台阶上的男子突然咳嗽起来,台下众人皆抬头诧异地望过去。
族长道沈越念得口干舌燥了,给他递了杯茶,沈越颤着手接过来,胡乱地喝了,继续念“依族规,将沈从良与沈幼竹除族谱,其子孙后代,永不入谱。”
此言一出,祠堂内一片哗然。这两个人的事之前没听谁传过,现在突然听说,族人们震惊不已。
身边人的一些话落到周梨耳畔
“这不是乱伦么”
“真是伤风败俗。”
“沈家村的脸都给丢尽了。”
周梨隔着人群望着沈越,有片刻怔忪,随即,是良久的茫然。
祭祖后,和李氏回家呆了一阵,由于明早要开店,周梨傍晚时回了镇子。街上正在挂灯笼,到处都是卖河灯与神鬼面具的。
灯会还没开始,已经人头攒动。
周梨这一整天都闷闷的,如今见街头这样热闹,一时也不想这么早回铺子。
没逛多久,天幕便黑了下来。沿街的灯笼次第亮起,很快燎原成一条小银河。
千万盏荷花灯在幽幽的河水上轻曳,空气里弥漫着焚香烧纸钱的味道,不是太好闻,但也不至呛人。
岸上人声鼎沸,河上却一片静谧。
沈越坐在河心的乌篷船头,看着沿河的繁华灯火,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下午回镇后,立在墙根下唤过周梨,很显然,她并没回去。
白天在祠堂里,他便偷偷看过她几眼,只是这一天,都没有私下说话的机会。
他向来不爱喝酒,除非逼不得已的应酬,今夜,还是他第一次独酌。
那祭文上的文字,至今都还映在脑海里,久久地挥之不散去。
自从上一次的乡厨大比后,沈越便知道了,他其实不是变态,只是动了心。
沈越游学五年,在外头也算是见过繁花无数,不管是小家碧玉,亦或是大家闺秀,各种各样的女子,加起来没有上千也有五百。
而周梨,是他见过的姑娘里不算太起眼的那种,尽管在沈越心里,她其实很漂亮。沈越也不知道是从何时起,待周梨的心思就异于别人。
前晚的事,他欠周梨一个解释。
沈越其实很想告诉她,做了那么多奇怪的行为,只是在喜欢一个人而不自知时犯的傻。
只是那样的话,能说给她听么
他再斟一杯喝了。
思绪纷乱飘飞,目光一直停留在沿岸,显得有些醉酒的滞意。忽而,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长街灯火,时隐时现。
他顿时站起来,吩咐船家“靠岸靠岸”
上岸后,他挤进人群,开始寻找她的身影。
无数戴着神鬼面具手提各种灯笼的行人同他擦肩而过,却都不是周梨。他在人群里四处游走了许久,终于,在某个回眸的瞬间,看见了她。
彼时,她正站在一处灯铺前,侧脸映着灯火,提着一盏灯笼瞧着。她的头上,是铺子前挂的盏盏花灯,一根灯笼流苏垂下,正好落在她头顶。
方才喝下去的酒,在此时才觉有些上头。
他走到周梨身旁,伸手为她扶开流苏。
周梨感受到头顶的触感,愣了一下,诧异地侧过头来。
沈越笑起来,眼神带着酒后的迷蒙“阿梨。”
顿了顿,他又说“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