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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下聘
    黑暗里, 沈越的眼睛有片刻茫然。

    鼻尖充斥着腊梅花香,他对这种味道完全没有抵抗力,酒意喃喃道“阿梨, 阿梨”说着, 又要倾身而来。

    周梨想, 等他自己清醒是不大可能了。这一次,她主动迎了上去。

    腊梅香气与浓烈的酒味再次撞到一起,周梨含住他的唇, 任由对方攫取。

    晦暗的光线里,她睁着眼, 一滴泪渐渐滑落脸颊。

    她感受着对方对自己的需要, 是那样的炙热, 说身心没有一丝悸动是不可能的。只是, 她的理智告诉自己,绝对不行。

    她趁着对方意乱情迷之际, 吸住他的唇瓣,发狠地咬了下去。

    耳边传来男子一声低低的闷哼。

    沈越吃痛, 松了嘴。

    周梨趁势一推, 男子倏地跌坐到地上。

    沈越迷茫地望着黑暗里那抹影子,有些恍惚,他使劲摇了摇头,头很痛。口里涌上一股腥咸, 这味道划破花香与酒气, 将他的理智拉回来几分。

    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内疚之感顺着唇边的咬痛瞬间席卷蔓延。

    “阿梨, 我”他的声音沙哑,就像被沙粒磨过,带着深深的懊悔。

    周梨没有理会他, 兀自走到一旁的桌边,拿起桌上的火折子,吹燃,点亮一旁的松油灯。

    屋子里有了光,床榻桌椅的轮廓慢慢清晰起来。沈越盯着油灯旁的女子,女子缓缓地朝他走来。

    灯光勾勒出她的身影轮廓,和她头上凌乱的发髻,四散的发丝,这都招示着他刚刚犯下的罪过。

    这一回,他真的太过分了,他要是阿梨,恐怕一辈子都不想理他。

    周梨走到他身边,蹲下来,与他平视。

    “三叔。”周梨唤道。

    她的声音分外清晰,清晰得就像一片雪花落在沈越心里,触起一阵凉意,透着一股冷静决绝的意味。沈越从来没听过周梨用这样的语气和声调喊他,他怔了一下。

    “三叔你如今是解元郎,阿梨只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寡妇,如果三叔想要我,我左不过是个嫁过人的,给你便是了。”声音里掺杂着鼻音,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快要哭出来,却还故作坚强,强行忍着。

    沈越的心口如被一拳击中,疼得痉挛了一下,悔恨的潮水快要将他淹没,他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三叔的错,三叔不该喝这么多酒,冒犯了你,我发誓,若还有下次,就叫我不得好死。”

    周梨侧着身子,目光落到旁边的空地上“你若还看得起我,日后咱们还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好,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沈越这厢悔恨不已,周梨说什么他都只连连说好。

    “既然三叔已经清醒,那阿梨就回去了,今夜的事,我只当从未发生过。”说完,周梨从地上站起来,“我还是那句话,我会永远拿你当三叔。”

    也不等沈越回答,忙不迭出了房门,径直跑出了院子。

    一阵凉风从空荡荡的门口吹进来,沈越愣怔着看着院子外面,。良久才喃喃道“可是阿梨,我不想。”

    而这句话也只有夜与灯听得到了。

    这时候才感受到地上很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不住,跑进茅厕,吐了好一会儿,呕得心肝都要出来。

    周梨回去后,却一夜未眠。她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根梨花簪,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那夜后,沈越本想提早去京州备考,留在家里他无颜面对阿梨,并且他想,阿梨也是不想看到他的吧。

    可却在临行前,看到了官府的告示,说是时逢北边大旱,秋收受损,物力不济,灾区举子课业艰难,且有许多因灾无法赶赴京州,圣上体恤,为确保科考公平,特取消本次春闱。

    下届春闱在三年后,距现在还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沈越自然无法提前这么早去京州,只得留在甜水镇。

    只是他再不敢主动去找周梨。

    月余过去,周梨也发现,沈越没再来找过她,她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如果三叔能自己想通,也是好的。

    只是每每忙碌一天到了夜里上床睡觉,她都会握着那只梨花簪入眠。午夜梦回时,发现手里的簪子不见了,总是惊慌地爬起来,满床找,直到找到才心安。

    之前那些悸动荒唐的日子逐渐远去,周梨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她原想着,或许她和三叔,会慢慢变成最平常的乡邻吧。

    只是没想到,很快她就发现她想错了。

    腊月二十八这天,临近年关。

    夜里,她起夜,路过北面的院墙,差点被一个物什砸中。

    那物什划破冬夜,倏地掉到了周梨脚边,周梨前进的步子一滞,疑惑地看向地上。

    黑蒙蒙的夜里,她隐约看见脚边躺着一团小小的东西。久违的记忆在这一瞬悉数涌来。

    她侧头看一眼身旁的墙垣,心跳蓦然加快“三叔”

    这个称呼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叫过了,统共只有两个字,而口齿每咬一个字,她的舌头都为之一颤。

    墙那边果然响起沈越的声音“新年快乐。”

    声音透过墙垣传过来,穿透周梨的耳膜,让她一阵心悸。

    她蹲下身,拾起地上的东西,外层用一只布袋子包裹着,周梨拉开抽绳,竟取出一只锦囊来。

    “这只锦囊里有平安福,是静居寺住持开过光的,听娘和妹妹说,静居寺十分灵验。”

    黑夜里,她看不清那锦囊上的花纹,隐隐的能闻见一股寺庙焚香的味道。

    “三叔”她想说点什么,内心里酝酿良久,最终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谢谢你。”

    那边淡淡地“嗯”了一声,周梨听见墙垣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末了,再是吱呀的关门声。

    三叔进房间了。

    周梨伫立在原地,捏着那只锦囊愣了许久,冬夜气温极低,她在外面的时间太长,身体开始打起颤来。

    她使劲咬了咬唇瓣,从唇瓣上传来清晰的痛感,或许的确是太痛,她鼻尖一酸,眼眶也跟着热起来。

    后来每逢节气,她都能在墙垣下捡到礼物。有时候她刚好起夜遇见,会和沈越说上几句话,有时候是第二天起来,看见院墙下多了个陌生的小包裹。

    而平日里,就算在大街上意外相遇,他们也只是相视一笑,微微点头示意,就像两个最普通、最疏离的相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周梨有时候回村会撞见沈越家院子里来媒婆,只是那些媒婆每每都是欢天喜地的来,灰头土脸地回去。

    牛氏瞧着心急,有时候会特意邀请沈越远房的小表妹小堂妹来家里玩,每次周梨都以为有戏,可是没过多久,小表妹小堂妹都会悻悻地离去,一如曾经的牛茵茵。

    一转眼,两年过去。

    沈越单着,周梨也单着。

    适逢乞巧节,这一夜,新月如钩,高高地挂在夜幕里。周梨知道,这一夜,她又会收到礼物,所以她一直站在墙垣下等。

    果然,到了半夜,她听到那边有脚步声慢慢走来。

    “三叔”周梨唤道。

    “嗯。”

    夏夜蝉鸣寂静,两人又是半晌没了下文。

    良久后,周梨咬了咬唇总算开口,“不要再扔东西进来了,被发现了你我说不清。况且”周梨停顿片刻,“况且三叔年纪也不小了,早晚得娶妻。”

    沈越今年二十三岁,这么大的男子还没娶过妻,方圆百里都找不出一个来。周梨隐约感觉到,他迟迟不娶,和自己有关。她今夜要好好劝劝他。

    谁知那边却避过后一个话题,只答前一个“你哥哥临死前托我照顾你,我不能失信。”

    话音一落,又抛过来一个物什,直直落到周梨脚边。

    紧接又着听到那边道“我妹妹买多了,扔了可惜,你拿去用吧。”

    周梨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对方的脚步声渐渐远离。

    周梨望向当空镰月,许久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包裹,缓缓展开来看,借着月光,她看见里面是一盒胭脂,和一根发簪。

    她将东西拿进屋子,爬到床头,抱出来一只红木匣子,打开盖子,将胭脂和发簪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跳跃的烛光里,那匣子内,已经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东西,锦囊、玉观音、绢花、胭脂、眉黛、簪子

    每一样都是崭新的,没有一点用过的痕迹。

    看着满满一匣子东西,周梨的目光渐渐失去焦距,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带着滚烫的温度,滴到匣子里的一朵紫薇绢花上,把一片紫红色的花瓣晕染出一道浅浅的水痕。

    周梨再次捏着那只梨花簪子到天明,这一夜,她辗转了无数次也没睡着,等第二日起来,两只眼睛肿得跟胡桃一般。

    偏生这一天生意好,她和李氏忙得晕头转向,一会子这边又要茶,那边又要豆花,再又有新进来的客人要招呼。

    大抵是因为昨晚一夜没睡,周梨听着店中闹哄哄的声音,脑子里突然一白,眼前一炫。

    她脚下一轻,堪堪跌倒。正此时,有人从背后扶住了她,她抬眼一看,却是王许。

    “阿梨,你没事吧”

    周梨赶紧从他身上站起来,摇摇头“我没事,可能是今天太忙了,我头有点晕。”

    王许环顾一圈,店内座无虚席。他试探地道“阿梨,要不我帮帮你吧。”他问出这话时,偷偷觑着阿梨,深怕阿梨又郑重其事地拒绝他。

    两年前,豆花店刚营业那段时间,他也总来帮忙,后来他曾向阿梨袒露心迹,自从那次,阿梨便十分认真地同她说过一次,让他不要再来店里帮忙,说孤男寡女的,传出去不好。

    这两年里,他也时常过来,借着吃豆花的由头看看周梨,两人的关系还算和谐。这一次,阿梨还会拒绝吗

    多半还是要拒绝的吧,王许想。

    谁知,阿梨看了他一眼,竟轻声道“好。”然后别过头,径直进了后院。

    王许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顿时心头大喜,干劲十足,开始帮阿梨招呼起客人来。

    周梨躲到灶房里,双手撑在灶台上,垂着眼想着什么。

    或许,她需要另一种崭新的生活,她不能一成不变墨守成规,王许需要她尝试着接受。

    沈越需要她放过。

    深冬时节,书院开始放假,要到大年后才会开学。每到这个时候,沈越再没理由宿在镇上,便会回村子里住。

    这一天腊八节,村中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腊八粥的味道,沈越看书看累了,走到房间外,望着隔壁的袅袅炊烟,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

    今天阿梨回来了。他似乎仅凭着味道,就能辨别出,隔壁做饭的是不是阿梨。

    他在村子里住的时候,鼻子总是十分留意从隔壁灶房飘来的饭菜香味。

    沈鱼路过哥哥身边,见哥哥闭着眼,一副极为享受的样子,忍不住问“哥,你咋了”

    沈越睁开眼,看向妹妹“没咋。”

    沈鱼笑得揶揄“你在闻隔壁腊八粥的味道吧娘还没做呢,隔壁的可太香了,刚刚我还过去瞧了一眼,是阿梨在做,我就说,怪不得那样香。我都留口水了。”她眼珠一转,忽然想起两年前吃藿香鲫鱼的事儿,“哥,要不要我去隔壁要一碗腊八粥”

    沈越也想起了两年前,不自在道“你要想去就去,问我做什么”说完,径直回屋看书去了。

    沈鱼偷笑了一会儿,闻着隔壁飘来的香味,眼睛一眨,主意一定,反正她脸皮厚,当即跑出自家院子,又到隔壁串门去了。

    沈越透过房间窗户看着小鸟一般飞出自家院子的妹妹,抿了抿唇,说实在话,他有点羡慕妹妹。

    “咕隆咕隆”五脏庙适时地叫了两声。

    沈越摸摸肚子,自嘲道“你倒是挺应景。”

    这会子家里还没开始做饭,牛氏也在准备做腊八粥的东西,刚把腊肉煮好,正在切丁。沈越自知离吃饭还有一阵,便忍着饥饿,继续看书。

    没过一会儿,院子里又响起妹妹的声音“娘咱们年后兴许有喜酒吃了”

    牛氏站在灶房里,别过头看向门外院子里的女儿道“你这孩子,谁给你下请帖了不成”

    沈鱼笑眯眯走到灶房门口“倒是还没给我下请帖,但我亲眼看见了。”

    牛氏笑道“那你倒说说是哪家有喜啊”

    沈鱼故作神秘道“你绝对想不到,就是咱们隔壁”

    牛氏讶然“你说隔壁阿梨吗和谁”

    沈鱼道“还能和谁自然是王许大哥啊。”

    牛氏作“果然如此”状“我就说他俩准成吧。”

    沈鱼道“你说王许大哥在腊八节这天下聘,是不是想年前就把婚事办了呀。”

    牛氏应和道,“应该是吧。”随后叹息一声,“阿梨这孩子命苦,出了族谱也有两年时间了吧,一直都不愿意再嫁,如今能嫁给王许,倒是个不错的归宿唉越郎,你去哪儿”

    牛氏正和女儿摆着闲,忽瞥见自家儿子飞快地冲出了门去,叫也没叫住,不免摇摇头,道“你哥最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这会子怎么跟赶着投胎似的也不知道是去哪儿”

    沈越一路冲出自家院子,站到路边不远处,望向隔壁门里。

    王许今天穿着一身崭新的浅紫色冬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的胡须刮得比往日还干净,嘴角不住地上扬着,满眼的喜气,正在同坐在一旁的李氏说话。

    他跟前的地上,放了两只箩筐,箩筐外围绑着红绸扎花,内里装满了用红纸包裹的聘礼。

    正此时,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过来,给王许递上一杯茶,王许当即站起来双手接住,冲着女子憨实地笑。而那女子,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衫子,衬得她满面的红晕,递了茶后,她没作停留,含着一抹娇羞退了下去。

    满目的喜红隔着老远的距离,印到沈越幽深的眸光里,就好似在他双瞳里纵了两把火,正无声地烧灼。

    垂在两侧的手,突然捏紧,指尖狠狠地掐进了肉里。良久,一滴殷红,堪比聘礼的颜色,沿着指缝蜿蜒,滴到脚边褐色的泥土上。

    作者有话要说  觉得男女主情绪不对,所以进行了大修,新多出一千五百多字,之前购买过的不会重复收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