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忙把书信藏到身后, 转身对周梨道“没,没什么,京都来的密函。”说着, 特意问向一旁的丫鬟, “那送信的在哪儿, 我有事要交代。”
丫鬟道“正在倒座房等大人。”
也不等周梨开口, 兀自回头向她道“夫人,我有事去去就回。”
周梨到嘴边的话又给硬生生憋了回去“成, 你去吧。”
沈越当即出了游廊,绕过池塘往前庭去了。
周梨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微微蹙起了眉来。
“越郎”这个称呼,基本上也只有家人或者村里的长辈会这样叫他,可京都来的密信里,为什么也这样称呼他莫不是他在京都也有十分要好的朋友或者其他什么亲近的人
可如果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她坐在游廊里,看着廊下池塘里的游鱼, 有一瞬的失神。或许,她可以去问问牛氏。
她当即站起来,向后罩房去了。此时牛氏正在屋檐下缝制小儿衣裳,她走过去坐到牛氏旁边, 同她随意聊了两句后, 便故作随意地问道“娘, 从前越郎在京都的学堂也读过书吗”
牛氏道“是啊, 他脑子好使, 镇里读了就被举荐来府城读。府城读了又被举荐去了省城,又从省城到京都。”
周梨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他曾向你提起过在京都的日子没, 可曾拜过师,或者遇到过什么过命至交”
牛氏摇摇头,“没听他说起过,他向来很少讲那些。”过一会儿后,牛氏察觉异样,看向周梨,“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周梨笑了一下“没什么,就问问,想多了解了解相公。”
牛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儿媳这样关心儿子,做老子的也感到挺欣慰的“那你不如直接去问他。”
周梨又回了她一个笑,却没再说话。
沈越说是去去就回,可到了天黑才回来。周梨早回了房间。坐在灯下看那本薄幸郎,或许是看得太投入,不知何时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也没抬起头来。
沈越走进房间里,循着房内亮堂之处望去,就见周梨坐在不远处的木榻上借着灯光正在看书,似乎看得正入神,连他进来也没察觉。
想起方才在廊下那一幕,心中惴惴然,小心翼翼靠过去,再小心翼翼道“夫人怎么还没睡”
周梨闲闲地翻了一页书,看了一会儿后才缓缓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语气淡然,“等你啊,”顿了一下,又补充道,“越郎。”
沈越挂在嘴角的笑意一僵“等我做什么,你有孕在身怎可久坐,再者,老人常言,孕妇夜里不宜用眼过度,以免日后落下眼疾。”
这明明是些寻常里关心的话语,今日落在周梨的耳朵里,全成了他催她早点去睡觉、省得问他旁的问题的借口。
周梨把书放下盯着他,灯光在她眼里跳跃,把沈越看得心肝儿一颤,不禁想起家里那把算盘好像忘了拿到这里来了。
周梨原本是等他自己老实交代的,但很显然,她看了他半天了,对方连个屁也没放,就晓得,沈越是不想告诉自己了。
她也不是个爱刨根问底的人,坐了一阵后,顿觉无趣,叹了一声站起来,撑着腰一步一步往床那边走去。
沈越见她什么也不问,心里反倒发虚,赶忙追上去要扶她,却被周梨一躲“我自己可以。”
沈越便不敢再动,眼睁睁看着周梨走到床边坐下,再踢了鞋子艰难地上了床。
见周梨要拉薄毯来盖,圆鼓鼓的肚子实在不便,沈越赶忙跑过去帮她拉过来“你躺下,我来。”
周梨也没看他,兀自躺下了,躺下后就闭了眼,任由他倒腾身上的毯子。
沈越站在床下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再睁眼,便晓得她今夜不会再同自己讲话,只得走过去把灯灭了,也爬上了床。
躺好后,见周梨面朝着外头,只用后脑勺对着他,唇瓣不自觉一抿,心头一叹。好媳妇儿,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是这件事倘若你知道了,大抵是会生气的,你又在孕期,怕你气坏了身子。况且这事儿得了圣旨,不能为旁人道。
二人当真是一宿无话。
后头接连好几天周梨都不怎么搭理他,当然,沈越才上任,衙门里还有许多事务需要花时间去适应和处理,所以也经常天黑尽了才回来,好些时候他回来时,周梨都已经睡下了。
这些天里,他下职回来带过两次板栗糕,本想给周梨惊喜的,可奈何每一次都遇着周梨早早睡了。他只好把糕点放到床头的小几上。
周梨倒也不是故意躲他,只是她最近尤为的嗜睡,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兴许是到了怀孕后期,身体需要更长足的休息吧。有两次清晨,她是被一阵熟悉的甜香叫醒的,起来一看,原来床头放着苏记的板栗糕。
和人赌气也不能埋汰了食物,周梨才不会亏待自己和这板栗糕呢,反正他只要买,她就吃。
沈越见买的两次糕点周梨都吃了,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来。或许慢慢的,媳妇儿就会把那事儿给忘了,就不再同他置气。
沈越一直没得到什么充足的机会哄媳妇儿,心头总憋着一股力,好不容易等到休沐日,总算能有时间陪媳妇儿了,便在这日起床后,同周梨道
“夫人今日想去哪儿玩儿,为夫今天休沐,一整天都有时间,可以好好陪夫人逛逛府城。”
周梨坐在梳妆镜前梳头,透过铜镜瞥一眼身后的男子,语气淡淡的“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在家里呆着。”
沈越见她梳头遇见了一处头发打死结,好半天都没梳顺,忙上前去,拿过她手里的木梳帮她梳起来,他手上的动作极轻,深怕扯痛了媳妇儿的头皮。
“我听娘说,你最近几天都没出门,那怎么成,时不时也要出去透透气,对你身体有好处。”
周梨拿着根簪子在手里转着“人生地不熟,我怕我走丢了。”语气里带着几分慵懒和淡然。
沈越知道她的气还没完全消下去,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转着心思,想着今日怎么的也得带周梨出去逛逛,再买些她喜欢的东西,才好哄她乐两下。
突然想到带周梨上来的初衷,忙道“对了,今天既然我得空,咱们不如去杏林医馆瞧瞧吧,你肚子这样大,叫那里的大夫看看,日后生产时,有没有法子能好生一点。”
周梨听他这样说,也有些心动了。毕竟自己这肚子吧,的确要比那些与她同月份的孕妇的肚子都要大上一两圈。
“成吧,就出去走走,医馆离这里不远吧”
“不远的不远的,咱们当散步那样过去,也就一两刻的功夫就到了。”
两人收拾一番,出门去堂屋吃了早饭,就出了门去。
好些天没出来,看到大街上的景象,听着市井里的叫卖声,闻着各种吃食的味道,周梨突然就有些想念她开豆花店的时光了。
在大宅子里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夫人,实在是有些难受。等她生了娃,她一定要在府城里开一家店子。
两人在街上走着,周梨偶尔看见感兴趣的摊位,就会停下来看一看。沈越也不催她,见她若看到喜欢的东西,便会掏银子买下来。
不知不觉间,沈越的两只手都不得空了。周梨看着身侧人两手坠感十足的模样,心情突然就变好了一些。
这种自己买东西不用花钱,还有人帮你拧东西的感觉真不错。
说是一两刻的功夫就能走到杏林医馆,他们俩却硬生生走了大半个时辰。
才走到医馆门口,周梨就看见从店门子里进进出出好几个大肚子的妇人。想来这里的确如沈越所言,看孕中女子比较厉害。
一进门,便有药童过来招呼他二人到一旁坐下,前面还有好几个孕妇等着,得排队。
排队间隙沈越怕她无聊,就拿出刚刚买的一包松子来,一颗一颗剥了递给周梨。
周梨也不跟他客气,吃着吃着还嫌弃他剥得慢。
一会儿后,总算轮到他们。
药童把他们引入内堂里,就看见一个中年女子在里头坐着。
周梨走过去坐下,伸出一只手腕来。那中年女大夫似乎不太爱笑,表情里透着几分严肃。
周梨见她为自己擒脉,不免观察她神色,只见她擒着擒着,原本就有些严肃的脸上,竟还皱起了眉头来。搞得周梨的心也开始惴惴然。
“大夫,我的孩子怎么样”周梨不禁问道。
大夫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示意她换一只手把脉。周梨照做了,抬起另一只手来。
那大夫再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这位夫人怀孕已九月,这些天便是临产期,可要随时注意着。”
这个周梨倒也知道,她只是担心不好生,毕竟娃有些大“那还请大夫帮忙看看,我总觉得我这娃比一般的娃要大,会不会不太好生”
大夫看她一眼,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你怀的双生子,自然看着比旁人大。”
周梨“”
一旁的沈越“”
两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夫说他们怀的双生子就是两个娃
两个互看一眼,惊喜不已。
“真的吗大夫我媳妇肚子里揣了两个娃”沈越兴奋道。
大夫睨他二人一眼,仍旧是一副淡然的表情“随我来,我给你检查一番。”
说着,已经站起来,朝着里间的一个屋子走去,周梨赶忙起身跟上。
周梨进去后,大夫将门一关,沈越就开始在外头转起了圈圈,嘴角兴奋地上扬着,怎么也压不下去。
少顷,里间门被打开,周梨和大夫走了出来,重新坐回位置上。
沈越赶忙凑过去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道“胎位正,两个孩子生长正常。”
沈越和周梨忍不住笑起来。
然而下一刻就听大夫接着道“别高兴太早,胎儿倒是没什么,只是可能不好生。”
沈越一惊“怎么讲”
“你家夫人那处口径小,形同幼儿,这样的于你们男子而言是天生的尤物,可于你媳妇儿生产而言,便是十分不利。”大夫说起这些来,也没什么顾及,只当在讨论天气一般的平静。
周梨和沈越听得不自觉红了耳根。
周梨问道“那可有解决之法”
大夫道“你回去后,每日做二十个下蹲,这些天随时观察着,若有羊水破了,或者出血的情况,赶紧来医馆叫我。”
两人一一记在心里,大夫也没开什么药,只叫好生养着。
出了药店,周梨心绪不算安宁,一路都不怎么说话,沈越说了几句宽慰的话,周梨也始终不曾展颜。
回到沈宅,周梨走到游廊下便觉有些累,于是就势坐到游廊里歇息。沈越猜她走了这么一阵,必定口渴了,就叫不远处的一个丫鬟倒些茶水过来。
丫鬟赶忙到灶房端茶去了。
沈越陪着她坐了一下,突然内急,就叫周梨在这里等他,他去方便一下。
那边,丫鬟去倒了茶,端着托盘往游廊这边来,走到一处竹林边时,遇到张大,他身边又跟了个差役。
这丫鬟上次就见过他,便问“怎么,差爷今次又是来送文书的”
差役点头“不知大人何在”
丫鬟道“大人与夫人正在游廊下坐着,我正要端茶给他们呢。”
差役一听,大人的家眷又和大人一道的,想了想,只好又把文书拿出来,托丫鬟帮他带过去。
“成吧,我手不得空,你放在托盘上就好。”丫鬟笑道。
差役把文书放到茶壶边上,嘱咐道“你要当心些,可别叫茶水溅出来打湿了。”
丫鬟满口答应了端着托盘往游廊走去。过来时,却只见周梨一个在,她先给周梨上了茶,随后便大着胆子问“夫人,大人去哪里了”
周梨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他方便去了,有事找他吗”
丫鬟笑道“方才一个差役大哥送来一封文书,他不便进后院来,便托我送来给大人。”
文书周梨睨向她手中托盘里,确然躺着一只封得严严实实的书信。这叫她突然就想到那一日,沈越瞒着他的那封信。
有那么一瞬,周梨差点想把那信拿过来撕开看看。可那毕竟是打了蜂蜡的文书,走的又是只供朝庭传递往来文件的驿站,她作为官员内眷,万万不能行那偷窥朝庭文书之事。
“你放下吧,他回来了我替你给他。”周梨道。
丫鬟得了令,就打算走过来把文书放到周梨坐的游廊边,哪晓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踩的,才挪动一步,脚踝就一拐,一跟头栽到了地上,托盘、茶壶、茶杯,连带那封文书统统砸到了地上。
丫鬟大惊,连忙爬起来跪到地上“对不起对不起,夫人,都是奴婢不小心。”说着,就要去捡打翻的东西,谁知一看,那茶壶倾倒,茶水流出,正好把那文书给打得焦湿。
这还了得,丫鬟大惊,赶忙捞起文书来,就用衣袖胡乱地一桶擦拭。
周梨也站了起来,这可是朝庭文书,让水打湿了可了得,忙道“你快给我看看,是不是都打湿完了”
丫鬟自责不已,战战兢兢把那文书递给周梨。周梨接过来一看,只见外头一层油皮纸颜色已经悉数变深,手指一捻,润润的。她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却发现好像少了个什么东西。
“蜂蜡呢”她往那丫鬟跟前望去,果不其然,那一坨拇指大小的蜂蜡正静静地躺在丫鬟的膝盖边上。
她下意识抽出里头的东西来检查,要是也被打湿了,就赶紧擦一擦。
可当她抽出来仔细打量里头的一只信封时,兀自一怔。
又是“越郎亲启。”
这四个字写得娟秀柔弱,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女子之手。而且,这一次,她似乎闻到了一点什么味道
她下意识把那书信送到鼻下,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儿瞬间卷入她的鼻腔里。
而那厢,沈越入了厕走回来,正好遇见张大,张大同他打了招呼,顺嘴道“原来大人在这里啊,方才府衙来人了,送了个文书过来,叫翠红拿去后院了。我们方才以为你和夫人都在那边呢。”
沈越听了,起初还没觉得怎么,但走了两步后猛然回过神来,当即快步朝游廊走去。
来到游廊上,远远的就看见周梨坐在那里,叫翠红的丫鬟正蹲在地上收拾什么东西。他心中惴惴然,停下步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走过去。
“我回来了。”沈越故作淡定地冲周梨打招呼,眼光却陡然凝在了她手里的一只信封上。
“这是”他赶忙走过去,就要拿过那信封,却被周梨抬手一躲。
沈越心下一跳,暗叫不妙。就见媳妇儿冲她莞尔一笑,声音还算平静地问
“你在京都,养了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