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同只觉得眼前这女人仿佛来自地狱, 嘴唇一张一合吐露的尽是恶魔之语,目眩耳鸣之下,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好在病情不严重, 目前已经是大有好转了。柯老师就在五楼的病房, 想见见你。”向蕾顾自说完, 才注意到面前的江同已然是痴傻呆愚的模样,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地面, 显然陷入巨大的震惊之中。
她无奈的在江同眼前用手晃晃, 对方也毫无反应;直到向蕾用力摇了摇他, 江同这才回过神来
“老师现在怎么样了他人在哪里”他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脚底似火在烧;大脑被迫接受一波又一波不幸的噩耗,早已失去理性的反应“都是我的错老师身体向来都健康, 怎么会突然生病,肯定是因为我”
江同蹲下, 自责的捂住脸。在妈妈和妹妹跟前, 他不能流露出任何担忧和哀伤,每日如行尸走肉般在出租房和医院两点一线的重复往返;但在陌生人向蕾面前,江同再也忍不住悲恸,呜咽又压抑的痛哭着。
向蕾轻轻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不应该一上来就先把最严重的事情告诉江同, 导致对方情绪一下压制不住,往崩溃的方向直奔。但哭不是坏事,是得把负面的、阴暗的那一面痛痛快快的宣泄出来。
于是来往的路人很奇怪的打量着在电梯口的二人男生蹲在地上抱头流泪,而女生静静的站在旁边手拿纸巾好整以待。
好一会, 江同才缓过失态,勉强找回些理智“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身份和老师的事情”
向蕾低过纸巾,示意他先擦擦鼻涕“不好意思我的错,应该先将好的结果告诉你。”
好的结果江同终于抬起头望向她, 眼里不由自主的带着些期待。
“柯教授发病的时候正在课堂上,所以及时得到治疗,身体已经好转许多了;人眼下也在这儿的五楼住着院。”她深深的看着江同的双眼,后者不自在的咽了咽口水,对方似乎是在探寻他内心深处那份懦弱与逃避“他要见你。江同,你敢去吗”
“要不还是改天吧,我这带的都太寒酸了。”江同双手提着临时买的水果和保养品,把向蕾打赏的一千元花了个精光;他站在柯顶的病房前,迟迟不敢敲门。
他不怕老师生气,也不怕柯顶把礼物都丢出去让他滚;江同只怕老师用极其失望的表情看透他,把自己当做陌生人,师徒情谊从此一笔勾销;所以他只敢深夜徘徊在老师家附近,将亲笔信偷偷扔进客厅,试图为自己便辩解,怀抱着哪怕只有一丝被理解的希望而战战兢兢度日。
“明天又明天,改日复改日,江同你还有多少日子和真正关心你的人团聚”向蕾见他近乡情怯,好心做到底,推他一把一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扭开把手,直接把江同暴露在柯、席二人跟前。
“柯教授,我把人带来了。”她后退一步,把惊慌失措的江同拱上前。
江同心下一横,望病床上看去柯顶哪还有半分顶尖音乐学府知名教授的风采分明是普普通通的头发花白的花甲老人他鼻头一酸,腿下发软,直直的跪在当场,口里哽咽的叫出一声啼血似的“老师、师母”后竟是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泪如雨下。
那头的席水芸双目含泪,忙不迭的哎哎叫着过来想把他扶起,却感觉江同重如千金,膝盖重重的压在地上,便也不再强使力,背过身去擦眼泪;向蕾避过头去,心里酸胀得厉害,正好瞧见柯顶一大颗眼泪滴在惨白的床单上。
良久,柯顶所有的质问和关爱都化成了一声深深的叹息,荡在病房里,消散四去。
“起来,坐到我这。”他竭力的把要说的意思精简成几个字,指了指床边。江同闻言忙站起,柯顶这才注意到学生比离开前起码瘦了有二十斤以上,身上穿的卫衣还是妻子卖给他的,当时正好合身;而现在,袖子空晃晃的明显大了一个码数。
再结合向蕾说的缘由,他哪儿不明白江同孤身在外也是受了大苦呢责备的话也再说不出口,只惟留下失而复得的喜悦。
席水芸随着一同上前,摸摸他的脸又捏捏身上的肉,止不住的心疼“瘦了,太瘦了。傻孩子,怎么弄出这幅模样为什么不告诉我和你柯爸这是不要我们两个老人家了”
江同音乐才华高,勤快又懂事,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寄住在柯顶家,二人对他越来越心生喜欢,早早就询问过江同母亲的意愿,欢喜的认下这份干亲;只不过在外人面前,江同仍称二老为老师、师母。
“不是这样的。”江同急急的解释道,早知道自己的出走会给干爸干妈带了这么大副作用,他绝不会这么做“我是怕拖累你们。”
接着,他把向蕾听到的故事补充得更完整了“临近毕业,我正同时准备考研和国家大剧院的复试,却突然接到三叔的电话。”
那天的京城是个艳阳天,他从琴房出来正想破例给自己买一支冰淇淋当做辛苦练习的奖赏,那个噩梦般的电话就响起了“三叔说,妹妹查出绝症,正在市里的医院里看病;妈妈在从工地的脚手架上掉下来,包工头只给了三千块钱就再也不管了,如果我再不回去处理,家都没了。”
柯顶回想起,也就是江同突然离开的前几天,他曾经向自己请假说去天津参加同学的婚礼,原来他是回贵州处理家里急事。
“回到家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妹妹得的是急性髓系白血病,医生说目前只能边化疗边等适配的干细胞,移植成功才有可能彻底治愈;妈妈从三楼摔下来,落地时撞上了石板,右腿粉碎性骨折;黑心的老板看出事了,只给过三千块钱付了急诊的费用就再也不管,我家亲戚少,人单力薄,根本找不到地方说理去。”
江母只好借住镇上三叔家,每天弄中药敷腿,大小便都不能自理。
江同了解完一切之后只觉得五雷轰顶,天都塌了下来。但他根本没有不能有自怨自艾的时间,只得迅速振作起来撑起这个家。他将四年大学攒的奖学金和跟着做项目做外快的钱全取了出来,把妹妹拖欠的医药费缴清,再给三叔一万元辛苦费之后,咬牙决定带着妈妈、妹妹和口袋中的仅剩的两万元来京城求医。
他也不是没想过向柯顶求助。但江同深知柯顶一向清贫,存的积蓄只够二老未来出现生病等急需用钱的情形;自己不仅被对方从深山带出来、改变了一生的命运,而且在柯家的这四年里,二老坚决不收他任何伙食住宿费,甚至在助学补助没有及时汇入的时候,席水芸还偷偷到政教处先出了学费。
所以吸血虫这样无耻之事他万万是干不出来的。
“之前听师哥说过,我们这行有很多人卖自己的原创曲挣钱;尤其是放弃署名和著作权的话,能卖得更多。”江同说起卖歌的事情十分赧然,但为了家人他不得不放下自尊“我就通过些方法联系到了中介,把我在学校做的那几首都卖出去了。”
“签了合同吗”向蕾冷不丁的在旁发问。
江同一愣,老实回答道“签了,买断,钱进账的那一刻这些曲子此后都与我无关。”
“卖了多少”柯顶沉默的听完前因后果,虽然心里仍然有些疙瘩,但他清楚江同也是一片孝心,不想拖累他和妻子,选择默默扛起了重担;也不枉是自己辛苦培育的苗子,在心性和才能方面都出类拔萃。
“恰是少年最贵,六万;其他两首打包五万。”江同不敢隐瞒,说完后又默默低下头。他知道老师的性子,肯定得骂他作贱了曲子。
果然,柯顶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训斥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还是没说出口“你啊你啊。”他不是心疼钱,而是恰是少年这首歌在柯顶心里就是无价之宝江同刚上大一时候的自作曲,曲里承载了一个少年对未来和命运的期待与壮心勃勃、当意气风发的风采,人生又哪有几次这样的际遇呢
偏偏买歌之人唱成了儿女情长,优柔寡断,浪费内涵
“你知道苏曦彬凭着这首单曲拿下了tv最佳编曲吗你知道它给经纪公司创造了起码不下千万的盈利吗”向蕾也有些痛心疾首,只不过她是站在经济利益方面去分析。
苏曦彬所属的小型企划社本就没有什么宣发力量,全靠曲子把名声打响至全国闻名,足以说明江同的制作水平。
江同卖掉之后但再也没听过这首歌,所以也不清楚到底创造了多少价值。他涩着嗓子说道“我只知道,这十一万能让我妹妹住上京城第一人民医院,能让妈妈的右腿还有走路的希望。”
屋内其他人都沉默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可笑和残酷,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在金钱面前不得不屈服,因为天秤的另一端,往往是你最重视之人的生命作为砝码。
“为了筹妹妹的医药费,我就开始挣起了快钱直接按定制要求替人写歌。”中介人十分满意他的作曲水平,就帮他拉线对接有需求的歌手们。江同就像一台精贵但没灵魂的机器,麻木的、不带感情的写歌写词,换了钱就转进医院的卡里。
而他就蓬头垢面的租了个十坪小屋,把乐器、电脑机器一摆,连转身都困难。
席水芸一直握着江同的手,温柔的宽慰道“以后你也不要自己扛了,有我们在,无论是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担。”
柯顶也抖着手,摸摸江同的头,一如往日那般厚实和温暖。
看着三人的天伦之乐,向蕾不忍打扰,悄悄的走出了病房。
不知过了多久,江同才从病房走出来,脚步比初见时轻快许多,眉间紧皱的细纹也摊开了不少。
“嗨。”向蕾拦住他。
“我以为你先离开了。”江同惊讶的说道。他在柯顶和席水芸面前像个小孩般,把这段时间的心酸和委屈全数吐露,觉得心中阴霾挥去不少,完全不记得还有向蕾这号人物在旁边。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江同想了想,苦笑了一声“老师让我不要再糟蹋作品了,他想试着向学校申请相关的额补贴或者发起募捐,实在填不上窟窿的话,介绍正规的工作室让我写个歌挣钱,不能搞代笔和买断这些歪门邪路。”
其实一开始柯顶和席水芸提出先拿出他们的积蓄救急,被江同严肃的拒绝了他虽然账户只有几十块钱,但妈妈和妹妹预存的医院就诊卡里有二十来万,足够支撑一段时间,只是为了应对随时可能配型成功的骨髓移植手术和后续的康复治疗,他必须得马不停蹄的攒钱。
向蕾琢磨着应该如何说服江同和她联手,忽地眼尖的看到对方挽起袖子那儿露出的手腕上有一圈红紫的淤青“你手怎么了”
“害,”他不好意思的扯平袖子“被狗咬了一口。原来合作过的一客户,前几天让我帮做首新歌,做好了要交货的时候非要我当面拿给她,没想到刚到地就被绑起来蒙着头打了一顿,u盘也被抢走了。”
他原来还对方写过好几首歌,听说反响还不错,所以再合作的时候他没起什么戒心。江同本来就在黑市做代笔的买卖,更不可能签合同或者去公证,加上找不到祸首,他只好自己消化这个哑巴亏。
“打你的人有给钱你吗”
“没。对方只让我做一半的活儿,但随便让我出价。当时我以为心心马上可以动手术了,就贪心开了个二十万,对方居然没跟我讨价还价,直接应了下来;我也很用心的编了另一半的曲子,没想到在这儿等着我呢。”
现在想来,对方从最开始就抱着要抢的想法,仗着江同的身份不见光,没处维权。
听到这,向蕾很清楚这个不讲商业良心还雇黑出拳的人是谁了。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是战友。”她朝江同伸出手“要不要和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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