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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色如聚沫(三)
    “符医生。”

    从卫生间出来,敞亮的过道上符舟又遇到了秦照。

    他高大的身形半倚着光滑墙壁,像是在等人。

    “我们是不是之前认识”

    “或者见过”

    还貌似等的人就是她。

    符舟神色淡淡“你没见过我。”这样说也不算撒谎。

    毕竟初遇时秦照是个瞎子,确实看不见她。

    “那你怎么得出的结论,说我是恶鬼”

    一双黑眸似漆,秦照追问着符舟,语含调笑。

    符舟思忖了会儿,严肃说“有人梦魇,像在受苦。而秦先生梦魇,像在受罚。知道吗受罚的本质是赎罪。”

    加之心里头那一丝的怨恨,她不禁质问“秦先生是不是有罪在身”

    这个过招始料未及。

    秦照一双眸陡然变得深邃。

    “呵呵。”他顿了顿,低语,“确实是以前做多了坏事说得没错,我就是个恶鬼。”但须臾,他神情恢复如初,反问符舟,“不过为什么符医生揭了短,却又不肯治病”

    他又笑,开口大方“诊金可以再翻倍。”

    符舟还是那个回答。

    “不是钱的问题。”

    不过这次她还多解释了句“是我实在,怕极了恶鬼。”

    说罢,大理石地板上响起清脆声响。

    符舟踩着细高跟优雅离开。

    留下秦照在过道上发愣。

    他盯着那消失在拐角的清冷背影,意识到这个叫符舟的女人同以往那些心理医生好像不一样。她拿一句恶鬼来影射他。

    就仿佛,她已洞穿他本质。

    是啊,他本就一身恶皮恶骨,不是恶鬼是什么

    慢慢,内心蹿升出一股爆裂感。沉闷和躁动交织。

    当晚回去,秦照就把书桌上的一本金刚经撕了个稀巴烂。

    周末回到a市。

    陪着符远山过完生日,符舟因为还有自己的计划,一个人从老宅出了门。

    时隔十年,她再一次回到这条混混街。

    就是当时她被拐后关起来的地方。由于这个城区边缘地带一直没被划入开发线,根本得不到发展。光阴久长,一切更为破败。

    脚下的巷子不过两米宽,过不得车,堆满垃圾。纵使发霉的青石板间有青草冒出来,也携带股恶臭气息,没有半点生机。

    视线扫一眼,破裂的管道,缺角的招牌,拥挤的楼房,发黑的墙体难怪曾经被称作是混混街、贫民窟,这里以前聚集着市区最底层的人,颓废的生活,黑色的交易。所有东西都是脏乱差,见不得光。

    不过也都是以前。

    而现在,街道就像个营养被吸光的母体,生命快走到尽头。那些长大的混混逐个离开了,唯还剩下年迈老人,独居危房。这里,被政府抛弃,被城市遗弃。已经是连混混都呆不下去的地儿了。

    符舟不自觉被其中一栋低层民房吸引。

    二楼位置,被烧得一塌糊涂。焦黑一片。

    “小姑娘找人吗”

    忽然,符舟身畔出现了个老婆子。六十来岁,两鬓斑白。个子很矮,微驼着背。讲话用的是本地方言。

    “那里十来年没住人啦。”老婆子抬头,也看了看二楼,“大人被烧死,孩子也搬走了。”

    符舟惊讶,同用方言问话“奶奶,发生了什么”

    “以前这里恶人多,发生什么不奇怪,隔三岔五就要出事,都习惯了。”眼角皱纹堆叠,老婆子很淡定,“那二楼是有人故意放汽油烧的。”

    “不过秦家那个死了也好,你说那天天喝醉酒就回家打孩子的爹,活着干嘛造孽啊。可惜那秦家小子,天可怜见,从小到大,身上没一块好的,不是被打得流血就是断骨头,最后还瞎了眼。”

    话听到这,符舟已然明了,老婆子口中的秦家小子正是秦照。

    这既在意料之外,又合情理之中。秦照以前也就住在混混街上,才有了那一次她和他的初遇。可她没想过,原来他的日子过得这样惨。

    符舟心头一颤,掏出手机想搜索那次火灾的相关新闻和报道,然而收获无几。

    也是,遑论时间过去这么久,以秦照如今的身份地位,自然也早将那些消息处理掉了。

    没办法,符舟只好又跟老婆子打听了些事。

    其中让她陡然愣住的是,那个放火烧房的人,说是街上的一个人贩子。

    以及火灾发生的时间,恰巧在她被拐的后几天这些信息整合起来,背后的疑问让符舟心乱。

    “好在恶人有恶报,那个天杀的人贩子犯事不久后就被抓了起来,现在都还在牢里蹲着哩。”

    “”

    符舟突然有了个很强烈的念头。

    离开混混街后,她没有直接回老宅。

    而是在路边拦了辆的士,搜索了一个地址。

    回到老宅,已经是傍晚。

    吃过晚饭,符舟独自坐在院里一棵槐树下发呆。

    “下午去哪儿逛了那么久”

    倏忽一条羊绒披肩从背后围过来,裹住了她半截身子。符舟抬眼,看着符临在对面的石凳上落座。

    她回话“就逛了几个商场。”

    这会儿符远山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兄妹两个讲起话来也没得顾忌。符临沉声“还想瞒我舟舟,你回家后状态一直不对,魂不守舍的。我以为那件事早过去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今天还要去那条街,和、和监狱”

    “哥,你跟踪我”

    院里灯光并不明亮,符舟吃惊地盯着对面,却不大辨得清符临的神情。

    只听符临说“我实在太担心你。”

    他的声音温柔似水。

    符舟不好责怪,解释道“哥,自从出事后,我知道你对我的保护欲特别重。可是跟踪这种事不要再做了,我不喜欢。而且你放心,我现在真的没事。”

    符临沉默许久,再开口,一句提醒“舟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知道符临还是担心,符舟干脆直言“最近我久违做了次噩梦,不想潜在地积累负面情绪,今天去那条街,是为了更好地直面过去。哥,我是心理医生,我知道怎么调节自己。”

    “那监狱呢,你去看那个人贩子了”

    “我去看他,是有事要弄清楚。事故之后,妈立马就把我带去了法国,后面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你们只告诉我,人贩子罪有应得,判刑很重。可今天我才发现,我错过了太多事情。”

    不经意抬头,漫天繁星落进眼里。

    符舟勾了勾唇“哥,我知道是谁救的我了。”

    其实在事故中,她还是受老天爷眷顾的。

    那个噩梦的后半截,并不是噩梦。人贩子受了伤,没再动她,就把她转移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没灯,漆黑一片,空无一物。

    她坐在张椅子上被绑得很紧,手腕和脚踝磨破出血都挣不开绳索。可在力气用尽,甚至都想放弃的时候,外头传来了轻细的脚步声。

    她恐慌,以为是人贩子又要强来,门缝底下却传来窸窣声响。此外再无动静。

    于是她放倒椅子,艰难缓慢地爬了过去,惊喜地在门缝边反手摸到了一把小刀,正是刚才被某人递进来的。

    她大喜过望,急忙割破了绳索。而后起身拽门,更神奇的是门也开了。出去后凭借微弱的灯光,她想搜寻人影,却只看到门外掉落的锁链和一根细细的铁丝。

    就这样,她逃了出去,并迅速报警。

    但是后来,她始终不知道那个在沉沉的遥夜和恐惧的深渊里,温柔将她拯救的人,姓甚名谁。

    直到今天人贩子告诉她,放走她的人,是秦照。

    “跟地下室挨着的铺面也是我的,我一直在门口藏了个监控。你逃走后我查看过,后半夜拍到的人只有那个瞎子。就几分钟他一个来回,你跟着也跑了出来所以就是他放走你,断了我财路。我不甘心,跑路途中又折返想要报复他,结果只烧死了他老子,他倒是命大。”

    人贩子的话还萦绕在耳边。

    符舟忽然红了眼“哥,你还记得周五在餐厅见到的那个男人吗是他救了我。可也因为救我他付出了巨大代价。”

    没错,如果秦照没救她,他爸就不会被烧死。

    她以为他见死不救,可最后,他因她失去至亲。

    符舟颤着肩,止不住的眼泪滑过脸庞。

    “舟舟,世事难料,都自有安排,你也别太自责。而且我们现在既然知道了,好好补偿就是。”

    后头符临问清楚了事件经过,思量说“这样吧,我跟爸妈商量下,会给秦照一大笔酬劳。”

    符舟却摇头“不,他不缺钱。”

    他缺觉。

    “哥,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他的恩,她自己来报。

    符舟再细细回想那时在地下室,除了脚步声,确实还有细微的盲杖落地声。

    那个前脚破灭掉她希望的人,后脚却还是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

    深夜回到房间,符舟拨通了电话。

    “秦先生。我是符舟。”

    虽然已整理好情绪,但声音溢出喉咙,还是轻微发颤。

    “符医生”

    听得出那头秦照有些惊讶。

    符舟咬着手指头,轻柔低语“秦先生,之前我说话有失分寸,现在诚心跟你道歉,对不起。还请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为了表示歉意,我想继续我们的咨询。一天不治好你的失眠,我就一天是你的心理医生。”

    “你看可以吗秦先生。”

    小心翼翼的询问,温柔得似能掐出水来。

    片刻后,电话里秦照的声线透出丝慵懒。

    “下周五下午,准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