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早上的交锋结束后,符舟到了咨询中心,就开始投入工作。
周四上午,是上官景的预约时间。
不得不说,符舟觉得跟秦照相比,上官景显然是一名让她省心多了的患者。
不仅定期接受治疗,过程中也很配合。
但有一点,就是总爱打听秦照。
“秦照最近怎么了”
上午的治疗结束后,他就逮着符舟问“他失眠状况是不是很严重这两周我感觉他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天天在公司里靠喝咖啡强撑,灌了一杯又一杯。一看他那黑眼圈,真想给他送去动物园。”
这会儿正在整理文件的符舟抬头看了一眼站在办公桌前,摸着下巴认真思考的上官景,暗叹有些人就是这样,面上看着玩笑开得欢,实际上还要做治疗。
她回答他“同样是患者,你一定也不想别人来打探你病情隐私。”
“这不是打探,我是关心秦照。好歹现在我跟他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秦照直着腰理了理衬衫领口,冲符舟笑道,“放心,我不会害他的。相反我平常在公司能多注意他情况,如果他有什么异常,我及时告诉你,符医生。”
“好,谢谢。”
面对上官景这热情劲儿,符舟有些失笑。其实她想说,她自己就跟秦照住同一个别墅,也能多注意他情况啊。
而且这感觉,怎么跟她在秦照身边安插了个监视者似的,怪让人心虚。
揉了揉太阳穴,符舟跟上官景说起正事“上官先生,今天的治疗过程中,你的情绪好像有些亢奋。”
说完,她看见上官景清秀的眉目间堆满笑意。那笑意极纯粹,就仿佛只是个得了心爱的糖果和玩具的孩子。
“符医生,什么都瞒不过你。”
下一刻,上官景走到了一旁窗边,望着远处万里之外的蓝色苍穹,深情呢喃“我喜欢的人快要回国了这一次,真的不想放手啊。”
符舟会意,弯了唇低头继续整理文件。
过了一会儿,上官景转身问了符舟个问题。
“符医生,你有喜欢的人吗”
符舟想了想,又抛出她那句老话。
“我对谈恋爱没兴趣。”
第二天,周五下午,是秦照的治疗时间。
当然,又被他以会议的借口推掉了。
打电话过去也不接,符舟只好发了条微信消息。
说不管他回不回,反正今天下午她要一直在他书房等着。
结果秦照还真的没回。
符舟就这么等到了黄昏时分。
她也没闲着,手里捧着笔记本电脑,键盘敲个不停做了好几项工作。
直到李管家上楼,来劝她休息“符医生,下楼歇歇吧,厨师也在准备晚餐了。”
“嗯,好。”
坐在书桌前的符舟这才关上了电脑。一起身,又见李管家皱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径直问“李管家,你有话要说吗”
“符医生,先生最近怎么了”李管家抿了抿唇,急切地表露担心,“感觉他的状态比起以前还要差,这可怎么办”
符舟想了想,答“没事,我想好了,今天下午他不肯治疗,晚上我就强来。”经过李管家身畔时,她稍扬了扬唇,“只是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帮个小忙。”
到了晚上,秦照回到别墅时差不多是九点。
而符舟敲门的时候接近十点。
“有事”
卧室的门很快开了,拉开的宽度刚够着秦照一个身形宽度。
显然,秦照这是没打算让符舟进房间的意思。
他站在门后,满脸疲态,依旧冷漠。精神状态明显又比先前差了些。说是每况愈下毫不为过。
符舟觉得揪心,特别是从门外看去,秦照就像一道孤影,站的地方是他自己筑的牢,她想来探监,却不被他允许。
她无奈,直接伸手推门而入,又关上门。
这突然的强硬让秦照怔然。
“你”他被推得退开几步,刚说出一个字,耳边响起细微的金属声音。
竟是门从外面被反锁了。
“李管家”
随之一声低吼,秦照脸色极其难看。
“是我让管家这么做的。”他身外,隔了四五步远的符舟解释道,“你要怪就怪我吧。”她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反正现在除非跳窗,否则秦照出不去这房。
秦照闻言,声音浸透冷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别墅好像是我的吧。”
“大家只是关心你。”
符舟立在原地,没进没退,她看着秦照,继续解释“秦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长时间失眠会导致情绪波动幅度过大,记忆力减退,反映迟钝,机体免疫功能降低,病情严重还可能会出现抑郁或者烦躁症状,并伴随猝死的可能。”
“所以呢,你今晚又要当个好医生,劝我面对过去”
秦照微眯着眸,似笑非笑。
嘲讽意味却很明显。
符舟也清楚,人的内里都是极其隐秘的,没几个人能全然放下心防,愿意向他人摊开伤口,这无异于做自我解剖。
“秦先生,你既然这么抵触我,那我今晚就不用心理医生的身份租客,就只当是租客来找房东说话,可以吗”话语里伴随着轻微的叹息。
符舟看向秦照的眼神,也带着温柔的渴求。
然而秦照冷笑出声“租客呵,租客和房东之间除了租金和房子,还有什么好谈的吗”
“那朋友呢”
“我向来没有朋友,只有合伙人。”
“所以符舟,现在如果不是跟我谈生意的话,就离开我房间。”说的话句句跟刀锋一样锐利锋芒。
此刻的秦照就像是坚冰生铁,冷硬得让人摸不到丝毫柔软。又暴戾得让人难以接近。
符舟有些受挫。
她垂眸“好,我出去。”可她也决意,“但是秦先生,先说明一点,下午我在书房从两点等你等到了六点,现在是周五晚上十点,我会继续去书房等,等到这个周末结束。”
但凡成事,总是赢家坚持到最后。
符舟深悉这一点,转身之际,后头一道人影果然奔了上来。
“你够了。”
是秦照拽住了她。
她扭头,对着神态不再绷紧的秦照问“那你肯让我留下来了”
秦照没有应声。默认是他的回答。
他倒底在符舟的坚持下敛了锋芒,软化了态度。然后又在符舟的要求下,乖乖上了床。期间符舟端来一杯热牛奶,他也一声不吭喝光了。
先前的暴戾悉数转化成温顺。
要不怎么说失眠患者的情绪总是波动幅度过大。符舟依旧扯了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平躺在床上的秦照,稍稍安了些心。
“秦先生,今晚不念经,我给你讲故事。”
符舟话说得温柔。
却引来秦照斜视一眼“你又把我当孩子。”
“小孩子才听不懂这个故事。”
听出秦照的不满,符舟悄然笑了笑,娓娓道来“以前有个叫文喜的禅师,参禅很久却不能开悟。所以他打算去五台山求见文殊菩萨,以得指点。只可惜到了以后,菩萨没见着,就遇到个牵牛的白发老头。”
“老头也是个懂禅的,问了文喜一些佛法,文喜答不上来,老头就要送客。然后文喜回头,才发现文殊菩萨骑着狮子飘在空中。原来啊,刚才的老头就是文殊。因此文喜觉得羞愧难当,回去后更加努力修禅,终于彻悟。”
“彻悟以后,文喜就跑到个千人庙里做苦差事,行菩萨道。有一天他正在为大家烧饭,突然文殊菩萨又骑着狮子现了身,文喜见状,就拿起锅铲去打,嘴里还说了句,文殊自文殊,文喜自文喜,今日惑乱我不得了。”
说到这里,故事结束。
符舟往后靠在椅背上,对秦照提问“秦先生,你觉得这个故事讲的是什么意思呢”
讲故事的人讲得认真,听故事的人也听得仔细。床头处,秦照睁着眼,直直盯着天花板,陷入沉思。
许久,秦照张了唇,语速放得有些慢“见佛不认得相,是不悟。认得佛赶走,却是彻悟”清朗的眉目拧了拧又松开,他说,“反正佛家喜欢讲空,我猜其中的佛理是要说,相是虚妄。”
听言,符舟心念一顿。
片刻后,她向床上抛去了个佩服的眼神“秦先生,你真聪明。从前我刚听完这个故事的时候,一知半解。还是后来研究了一番,才算明白。”
可见秦照真的是个聪明人。
但有时候,聪明人往往容易自苦。
“凡所有相,都是虚妄。所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说着,符舟目光如絮,绵绵地落在秦照身上,扫一眼,似能透彻那羽被下他日渐清瘦的身体轮廓。
她不想他执着,也不愿他自苦。
“对了秦先生,那些禅师们讲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总爱再添一句,佛来斩佛,魔来斩魔,也是这个道理。”
“”
床上秦照仍盯着天花板。
只符舟轻柔的声音穿入他耳际的时候,又似笼着光,微朦朦地晃了他眼。他侧目去看,看见符舟正坐在他身边,对着他笑意嫣然。
“秦先生,文喜修禅,求的是大彻大悟。我们两个又不修禅,道理嘛,就学得浅显些,只求个心安理得。”
“睡个好觉。”
心安理得,睡个好觉。
秦照跟着轻扯了嘴角,笑了笑,他知道,他身边这个女人一惯会说好话。
只她的好话总能正中他心怀,引得他神思大起。
他不由得唇齿微动,无声默念了一遍。
佛来斩佛,魔来斩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