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衡驾车,在指挥中心的协助下,隔着几个车位跟着罗峰的车。
车子渐渐离开了繁华市区,奔驰的方向,颇让人起疑。
“他们是要去新阳吗”向衡喃喃自语。
葛飞驰答“很有可能。他们要干嘛去”
顾寒山一直不说话。
葛飞驰有些担心地瞅她一眼,他的目光与向衡在后视镜里一碰。向衡道“如果他们真的是去新阳,我们就得叫后援。”
“嗯嗯,对。”葛飞驰故意道“说不定有什么大事。”
顾寒山入定一样,毫无反应。
葛飞驰往后一靠,不说话了。哎呀,这姑娘,还挺让人担心的。
这时向衡手机又响,向衡跟葛飞驰道“你接一下。”
是罗以晨,那肯定又有什么情况。
葛飞驰接了“我是葛飞驰,向衡开车呢。”
罗以晨报告了情况,新阳医院的林玲医生举报简语与常鹏有些可疑举动,孔明的手术记录也涉嫌造假。罗以晨这边组织人准备去新阳调查。
葛飞驰道“我们在跟踪几个嫌疑人,已经快到新阳了。”
罗峰车辆的行驶方向,还真是,一直朝着新阳去的。
罗以晨愣了愣“什么情况”
葛飞驰把事情简单说了。罗以晨听了一惊“简语失踪,常鹏在医院可能会有什么行动安排,我们现在马上出发,你们多加小心。”
罗以晨挂了电话。葛飞驰打电话给指挥中心调人,刚拨通还没说话,罗峰的车子忽然靠边停下了。
这是一条笔直的路,虽然向衡的车子与罗峰的车子中间还隔了一辆车,且有挺长的距离,但罗峰的车一停,如果向衡的车也停,就会被发现。向衡没有办法,只能继续往前开。
葛飞驰屏声静气,在车子经过罗峰车子时仔细看了一眼。
那车子里,除了罗峰,还有三个年轻壮汉。
这种人手配置,停在这个地方,是要做什么
向衡的车开过去了,葛飞驰回头看,看到罗峰车上有两个壮汉下了车,在附近溜达。
“他们在打探附近状况。他们对这里也不熟。”车子拐了弯,再看不到那伙人,葛飞驰有些着急“我们怎么拐回去哪里可以调头,这里有没有可以埋伏监视的地方”
对这一带最熟悉的顾寒山毫无反应,根本不搭理葛飞驰。
完了,神犬当机了。
葛飞驰只好先跟指挥中心说明情况,让他们调人过来。
指挥中心道“486车牌所在地段没有监控,我们目前看不到它。”
这时罗以晨的电话又来了“常鹏在新阳袭击了许光亮医生,抢走了他要举报的资料,门卫没来得及拦住他,他跑了。”
向衡的车此时开到了岔路,他叫道“坐稳了。”他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调了个头,拐了回去。
“我记得新阳侧门是另一条小路,也可以拐到这边的。”向衡道“如果我们运气好,说不定能拦住他。罗峰他们大概是来接应他的。”
葛飞驰差点没被甩出去,他哇的大叫,抓紧车子把手“你下次提醒得再早一点就更好了。”
向衡车子开得飞快。
葛飞驰道“要小心啊,后援没到,对方加上常鹏可是有五个人。”
“不对。”向衡突然道“接应他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人坐稳了”
车子猛地又转了个方向,差点冲上了山壁又拐回来。
葛飞驰再次差点飞出去,这简直没法吐槽,还以为向衡说这么多人坐稳,什么鬼
“怎么了”
“地上有铁蒺藜。”向衡险险避过,一路向前冲。
他们就在刚才罗峰停车的地方,此时罗峰的车就在前面,极速前进。
“他们逃了。”向衡踩紧油门。
葛飞驰大声道“他们是来接应常鹏的。所以故意拦下后面的车。”
可是这不对劲
悄悄安静地跑不更好吗这么大动静,生怕没交警拦他们吗
向衡带着疑惑继续追赶,葛飞驰向指挥中心报告着情况,让他们在监控里盯紧这辆车。
向衡侧头看一眼顾寒山,叫道“顾寒山,你没事吧”
两次大转弯她哼都没哼一声。
顾寒山这次终于有动静,她没说话,但她转头看了一眼向衡。
向衡脑子里灵光一闪“我去”
他一转方向盘,车子紧急调头,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葛飞驰“啊”的尖叫“你又来”
指挥中心的声音在电话里同步响起“486车牌车辆上只有司机一人,请知悉。”
车子调头开稳了,朝着刚才罗峰停车的位置极速前进。葛飞驰没听清指挥中心的话,便问“你说什么”
“你们那儿有什么情况”指挥中心也被葛飞驰的尖叫吓了一跳。
“没事,你刚才说什么”葛飞驰再问。
“486车牌车辆上只有司机一人,请知悉。”指挥中心重复道。
葛飞驰一愣“怎么回事,人呢”
向衡大叫“他们知道被跟踪了,调虎离山。”
“怎么知道的”葛飞驰没反应过来。
“顾寒山。”向衡道“罗峰认得顾寒山,刚才我们车子经过,我们能看到他们,他们当然也能看到我们。顾寒山的脸就贴着窗户。”
“我去”
“他们把常鹏劫走了。”向衡暴怒“顾寒山,你有没有看到常鹏的车。”
顾寒山不说话。
葛飞驰忙着打圆场“哎呀,你别吼你别吼,这孩子太受打击了,她能控制住自己别犯病就是胜利,你别吼。没她也行,我们有城市天眼。指挥中心,刚刚有没有异常车辆经过。”葛飞驰说着,看到了前面的交通事故。
他们刚才是躲过了,但是别的车没躲过,这一段路堵上了。
“靠。”向衡低声骂了一句。
“你们目前的地段没有监控,我们没看到异常情况。”指挥中心回复。
向衡看了一眼葛飞驰。葛飞驰板着脸,继续对指挥中心道“搜索常鹏的车子,应该刚过去不久。”
指挥中心应了。
“许光亮医生的车。”顾寒山突然道。
“什么”向衡没听清。
顾寒山报一个车牌号“他开的是许光亮医生的车。”
向衡气得没话说。
葛飞驰赶紧跟指挥中心说明情况“我们遇到人为的交通事故,被堵上了,找到这辆车就拦下,把人全扣下,送到武兴分局。还有刚才那辆486也一样,车子拦下,把人抓了。”
“呯”的一声,向衡甩门下车。
葛飞驰被震得一抖,顾寒山脸色变都没变。
葛飞驰看着向衡在前面协调司机挪车让他们过去,心里叹气,他往前靠,安慰顾寒山“顾寒山,我们会抓到他们的。包括简语和他女儿。”
顾寒山冷声问“你能起诉他女儿什么呢”
“只要跟她有关联的案子都可以,数罪并罚。”
“那关我爸爸什么事”顾寒山再问。
葛飞驰哑了。顾亮的死,到现在为止确实一点他杀证据都没有。
“你等着。”葛飞驰不服气了,他粗声粗气道“我会给你找出证据来的。”
“能让她死刑吗”顾寒山再问。
葛飞驰又哑了。
简语撑着拐杖,钟敏挽着他逛街一般慢慢走,两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对真正的父女。
钟敏带着简语路过一家书店时,指着书店道“就是这里,我遇见范志远的地方。那时候这里是一家酒吧,叫星缘。我记得装潢得挺好看的,叫星缘。天花板上满是蓝色的星星,放着轻音乐,灯光柔和舒服,大家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没有大声喧哗,没有猜拳赌博,看上去是个挺安全挺干净的地方。”
简语看了看这书店,脑子里依着钟敏的描述想像着当时这家酒吧的画面。听上去像是温馨美好的回忆,但其实却是最痛的伤。
“你还记得吗,那天我们吵了一架,妈妈已经不在了,我希望你能多照顾我一些,我想考你的研究生,你又拒绝了我。你永远都拒绝我,我做什么都不行。但是顾寒山就行,她就是个神经病,但你却觉得她样样都好。你鼓励她好好治病,好好读书,以后可以学医,我呢我特别难过,于是我出来买醉。”
简语无法再看到这家店,虽然已经不是当年那一家,但他确实不想再看了。他往前走,钟敏跟着他,挽着他的胳膊,继续道“我一边喝酒一边哭,范志远就过来了。他干净帅气,风度翩翩,他陪我聊天,我觉得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这么理解过我。我们聊了很久,然后他约我出去,说可以给我看看他的画。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就是想上床嘛,我就答应了。我当时想,要是别的女孩爸爸,会不会很着急,会阻止女儿。但可惜我没爸爸。我甚至想,万一我怀孕了,我就要告诉你,简教授,我在外面乱搞,不小心大肚子了,不知道爸爸是谁。我想像着你的反应。”
简语没办法说话,他没法想像自己会是什么反应,但其实他又知道自己是什么反应。因为后来女儿来找他了,不过不是因为大了肚子。
“我一路胡思乱想,没有注意到情况不对,终于到了范志远那里。并不是他的家。我这才发现,他并不只是想要上床而已,他的乐趣是杀人。我被他殴打,被他恐吓,他强奸我。我没有反抗。他问我为什么不反抗,我告诉他我经常被我妈妈打,我很会心理调适。其实我怕得要命,我害怕得发抖,但我知道不能抖,一旦我害怕,我就死定了。”
简语点点头,钟敏太聪明了,他知道她既聪明又勇敢,这两种品质,用在对的地方才是优点。
“范志远果然很感兴趣,他问我怎么调适。我告诉他我妈妈的病症,我分析他的情况,我告诉他大脑的奥秘,我告诉他为什么他会想杀人,他的大脑怎么指挥他的行动。他听得津津有味。”钟敏语气平淡地继续说,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他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我告诉他我是天才,是未来的脑科学家。他再一次强奸我,他说他非常喜欢我,我是他遇过的最特别的女孩,但是那天是他的生日,他必须杀一个人,那是他要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他问我怎么办”
简语转头看了钟敏一眼,是啊,怎么办
钟敏也看了他一眼,道“我告诉他你可以去杀别人。”
简语的心情沉重。
“他说哪这么好找目标,他游荡了一晚上,换了三家酒吧才找到我。不是每个人都傻傻地愿意相信别人,愿意跟着陌生人走的。他虽然想杀人,但他并不想坐牢,所以他要找的人,既要合口味,又要没人在意。就算死了,也很久之后才会被发现。这样,证据早就没了。”钟敏继续说着“我太生气了,我怎么没人在意呢,可我想了又想,他说的竟然是事实。我嚎啕大哭,他很高兴。他说你看,我必须杀死你,你完全符合我的要求,而且放了你,你就会去告发我,我不能让你活着。”
钟敏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简语等了好一会,忍不住问“后来呢”
钟敏道“后来我跟他说,我能解决这个问题,我想活下来,所以我有个建议。我认识一个流浪老人,因为失去了家人,受了打击,才四处飘荡,我跟他聊过天,给他送过食物,他很信任我。我跟范志远说,我已经满足了你的口味,这个流浪汉能满足你受害人的要求,不会有人追究,就算有人发现他不在了,那也是很久之后,比发现我不见了还要久很多,甚至,这辈子都不会在人知道,这世上有这么一个人消失了。”
简语道“范志远接受了你的建议”
钟敏道“没完全接受。他说必须由我动手,我要成为共犯,才不会去举报他。”
简语抿紧了嘴,不说话。
“我们就一起去了。”钟敏道“我找到了那个流浪老人,他看到我很高兴,我杀死他了。”
简语无法言语。钟敏却没事人一样继续道“范志远很高兴,他让我和他一起把尸体运走,我们又回到了他囚禁我的地方。我们坐在尸体边,我看着尸体,他观察我。我觉得我没有疯掉,真是奇迹。那时候我竟然在想,如果我疯了,是不是就会变得跟顾寒山一样你会不会也像对顾寒山一样对我好”
简语没法评价钟敏的想法,人在那样的处境下,什么样的疯狂念头都是合理的。
钟敏道“范志远把我囚禁了三天。我后来把尸体解剖了,反正他已经死了,反正是我杀的,我没什么机会解剖人,没机会仔细看看大脑,于是我做了。我一边解剖,一边给范志远讲解。他对我态度很好,我知道,我能活下来了。”
钟敏带简语走到一栋小楼前,把钥匙给了简语,让简语开门。
简语把门打开,道“你过了一个多星期才告诉我被强奸的事,你让我陪你报警。”
“嗯。”钟敏领着简语进去了,道“那天父亲节,是我送你的礼物。我想看看你的反应。结果你不愿意。”
“我以为你在说谎。”
“你就算知道是真的你也不会愿意,你是个自私自利的伪君子。”钟敏道“我只告诉你强奸的事,没告诉你杀人。我当时想着,如果你愿意担负起父亲的责任,我就把我的命运交给你。我杀了人,我是被迫的,你能帮助我。但你拒绝我了,我后面的话就什么都没说。没人可以依靠,我就只能靠自己。”
钟敏带简语上了楼,再进了一个屋,打开了灯。
灯光下,有二十多个巨大的瓶子,里面泡着各种器官。就算是简语见惯了大场面,也忍不住一阵做呕。最后他没忍住,真的吐了。
钟敏冷眼看着他吐,给他递了纸巾,跟他道“没关系,这屋里原本就有你的指纹,吐就吐吧,警察怎么也会查到你的。”
简语缓了半天,等眩晕的感觉过去,终于可以说话,这才问“这些人是谁”
“病人,受害人,失踪的人,没人在意的人。其实也没几个,但因为拆开了装的,所以显得瓶子多。”钟敏转头看看简语“你想到处看一看吗”
简语站了一会,终于往里走。他走到一个瓶子前,看到瓶子上面贴着大大的标签,上面写着这个器官的主人的年龄、性别、身体状况等,但是没有名字。
钟敏陪在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方向一起看向瓶子,道“你觉不觉得这里的布置有点眼熟。”
“像我工作室的案例库。”
“是的。就是那里。”钟敏道“但我这里更酷。我这里摆着实物,你只有档案。”
简语不想跟她争辩,他继续往前走,走到屋中间时,看到一个巨大的瓶子,空的,上面也贴有标签,这个标签上只有一个名字顾寒山。
简语愣了愣,在这个瓶子前驻足。
钟敏道“没想弄死她,让她活着,学习体验痛苦。想运她去平江桥,让她恐惧症发作。让她在精神病院受苦,能关多久是多久。这个瓶子,只是代表了我的心意。”
简语看着这个空瓶子,久久才道“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让我看这个吗”
“不是。只是让你的痕迹留在这里。”钟敏道。
简语道“到现在这一步,我也不在乎这个了。”
“是吗”钟敏道“那你为什么愿意出来”
“怕没机会再跟你面对面好好聊一聊。”简语道“钟敏,你在绝路上,我想陪你走最后一程。”
“怎么绝路呢”
“从我让你离开你不愿意走的那时候起,你就在绝路上了。警方一定会查到你的。”简语道“顾寒山也来跟我说,让我把你交出来。她找警方,找媒体,找一切可能的办法,要把你抓出来。”
“顾寒山我会怕她吗”钟敏冷笑。
“别开玩笑,钟敏。”简语道“我给你过退路,但你拒绝了。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被警方抓到会是最好的结果。顾寒山真的敢下手,你不要用普通人的思维去想她。她真能下得了手。”
钟敏笑笑“你不明白,出国也逃不掉的。”
简语刚要说话,钟敏抢先道“范志远案子里关键证据,是我伪造的。”
简语一愣。
“那滴血,是我抹上去的。”钟敏道“但是范志远知道那是伪证,他非常坚决,他很肯定那个死去的姑娘没有留下这个痕迹,他的律师都没法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动摇。虽然现在他以为是警方干的,但他总会想出来的。他现在,就已经知道我在外头动手脚了。如果他活着出来,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过我。顾寒山有什么可怕她会强奸我吗会虐待我吗她顶多杀了我。范志远会让我生不如死。”
简语僵住了。
“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简教授。我想证明给你看你不认我这个女儿是错的,我要用学术成果羞辱你,我要报复你,报复范志远。我要伪装成一个普通人,我要有自己的人马组织对抗范志远,我要赚很多很多钱。我还要想办法既达到目的又躲开警察侦查。”
简语叹气“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钟敏道“我认真想过了,如果我这一生遭遇了什么,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一切都拜你所赐。”
简语沉默,他不服气,但他来到这里不是跟钟敏辩论道理的。
钟敏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简语觉得她并不知道,但他什么都没说。
钟敏道“我一开始只是范志远的跟班。我引起了他的兴趣,我活下来了,但我被他盯上了。我只能继续跟他周旋。一开始我当然不是自愿的,后来我发现,他往国外卖人,他跟a国的合作。因为他爸爸在a国,他让他的合作伙伴没事就去骚扰他爸一下,他要让爸知道他做了什么。他爸很怕他,躲这么远,见不到他还被他困扰。我从他那里得到了灵感,我当然也可以。”
简语终于没忍住,他道“你其实不用学,你妈妈已经永远离开了,生与死的距离更远,但我也一直没能摆脱她。我最痛苦的时候,跟顾寒山的爸爸聊过,他是我最敬佩的人,有这样一个女儿,他是怎么做到的是怎么能坚持下来把她养育得这么好。顾寒山小时候,对周围的人,包括父母,都充满了排斥和愤怒,就像你对我一样。而小熠的死,也让我对你的想法很矛盾,我心里恨你,但理智又告诉我你被利用了。你妈妈一开始是不承认的,她把责任推到你身上。后来很久很久之后,她要自杀之前那段日子,我们聊过,那时候她才承认。”
钟敏看着他。
简语继续道“总之,我非常痛苦。我问顾亮,顾寒山对他没有父女的感情,他也因为她失去了妻子,失去了事业,以后的人生也摆脱不了她,他是怎么克服的。”
简语回视钟敏“顾亮告诉我,顾寒山于他是人生的磨练,如果没有顾寒山,他只是这世上近八十亿人里普普通通的一个,只是这样而已。事业成功、家庭美满,许许多多人都这样,没什么了不起。但是他的女儿是顾寒山,这么大的一个考验,他都能完成,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老天爷明明有八十亿人可以选,但就是选中了他,把最特别的孩子赐给了他,他怎么能辜负这份委托。”
简语深深地看着钟敏“我受了他的启发,调整了自己对你的心态,我不再恨你,我帮你安排最好的教授,你选中的男朋友,我也用心扶持。虽然我们的关系依旧很糟,我对你也有许多不满,你离我心里好孩子的距离很远,但我仍然包容你,为你做了许多事。这都是因为有顾亮这个父亲在做我的榜样。但你最后杀死了他。”
钟敏沉默。
“你杀死了他。”简语再一次说。“只是为了泄愤。”
钟敏忽然转身往外走“我们在这里耽搁太久了,不安全。走吧。”
简语跟着她走。
钟敏忽然道“我不会后悔的。”
“不必告诉我这个。”简语道。
“这是我最满意的一次行动,这么复杂,这么完美,毫无破绽。”钟敏道“甚至对顾亮来说都不算残忍,他以为他救的是他女儿,也算死得其所。”
简语停下了脚步。
钟敏转身看他“你愤怒吗觉得我是恶魔吗顾寒山因此被关到精神病院,是我最高兴的事,我希望她能被关一辈子。我安排人去刺激她,侮辱她,我希望她的病越来越重,彻底疯掉”
“好了。”简语打断她,严厉地道“你现在如果不能冷静地处理自己的情绪,就别开口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在这节骨眼上刺激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钟敏抿了抿嘴,往外走。
简语顿了一会,这才跟上她。
两个人很久没有说话。
钟敏带着简语从楼边绕到后巷,离开了吉祥路,打了一辆路过的计程车,走了十多公里下了车。这里是哪条路,简语不认识。然后钟敏带着简语,骑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老年代步车。她戴着遮阳帽和口罩驾着车,简语拿着拐杖坐在四周都包围起来的车蓬里。
钟敏这才有话说“你说警察会不会猜到我们这副样子”
简语没说话。
钟敏忍不住又道“你不问我们去哪里吗”
“我们要去哪里”简语问。
钟敏却道“你说得对,我是有些兴奋,也许我潜意识里明白这是我能和你在一起最后的时光了,居然也是我们相处最好的一段时光。”
钟敏右拐,把车子靠路边停下了。她转过身,看了看车厢里的简语“我其实是有一个终极计划,但这计划里没有你。你在另一个计划里。可现在你在这里,我有一句话很想对你说。”
“你说。”
“如果我死了,把我跟妈妈葬在一起吧。”钟敏道,“我大概真的有病,我这么恨她,但是我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好。”简语心里非常难过。
钟敏犹豫了一会,道“再加一句吧。”
“你说。”
“可以承认我是你女儿吗就算私下里对朋友说也可以。”
“我已经说了,我告诉了警察。”简语道。
钟敏愣住了,然后她笑起来“那我还有一句话。”
“你说。”
“如果我死了,能帮我报仇吗就像顾寒山为了她爸爸那样。”
简语沉默半晌“比起死后复仇,我们有更好的选择,钟敏。我们去自首吧,我认识警方高层,检察院,我还可以请最好的律师”
“好了。”钟敏冷笑着打断他“我的话说完了。”
简语噎了噎,但他仍挣扎道“你还可以举证范志远,你可以让他接受法律的惩罚。只要你愿意,他们那伙人,一个都逃不掉。”
“然后跟他一起死吗”钟敏道“在我被判死刑前,我还要被关起来,一遍一遍的被审问,他们会逼迫我一遍一遍地回忆和叙述那些事情,一次又一次地撕开的我伤口。完了我还要被鄙视、嘲讽、咒骂”
简语低下头,闭上眼睛。他完全理解,他也是这样。从前当他察觉有一点不对劲,他下意识地逃避和装瞎,就是因为这个。被问话被审查被审讯,一遍又一遍逼迫他承受羞辱和难堪。他辛苦奋斗得到的荣誉、名望、所有的一切,都将消失。
但有什么用呢,终归都是会消失。
简语抬起头来,恢复了冷静“那你的计划是什么呢,钟敏”
钟敏转过身,继续骑起了车子,她目视前方“跟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