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懿丘新租的小洋楼离唐人街很近, 算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段。
顾承林把她送到门口。
后面高楼灯火明明暗暗,光线将两人地上的影子拉长,那些城市喧嚣像是落在很远的地方。
走到台阶口, 林懿丘回头朝他笑一下“承林哥, 我到了。”
男人“嗯”一声,他在打量自己给她找的这间小别墅。
目光转一圈又落回她身上, 顾承林一手抄兜,没有动作。
林懿丘见他不动,只好又说“你快回去吧。都好晚了。”
顾承林瞧她眼睑微垂,远处散射的光线投在她清秀的眉骨上, 睫毛洒下一小块阴影。
他等了一会儿,清声询问,“方便上去坐坐么”
林懿丘愣了下,她攥攥书包肩带,深吸口气“我屋里很乱”
顾承林仍旧看着她, 也没说什么, 可目光里总带了点似有若无的耐心与坚持。
她僵持不过,更何况,这栋房还是他帮自己租的。
林懿丘往上站一层台阶,视线和他平齐,她抿唇说“坐坐也行。那你不能嫌弃我房间乱。”
顾承林莞尔“没人嫌弃你。”
说完, 林懿丘转身去输密码开门。
两层的独栋小别墅,一楼是客厅厨房,连着一个小庭院, 二楼才是卧室和书房,顶楼有老虎窗,天气好的时候, 阳光可以直接铺满整个房间。
里面生活气息很足,沙发上堆着好几件晾干后来不及收拾的长袖长裤,毛毛虫状的靠枕落一半在碎花地毯上,茶几上摆了没吃完的威化饼干和一罐奶油味的夏威夷果。
顾承林不由说“是有点乱。”
林懿丘面上一窘“我每天做兼职没时间收。”
她一边给他拿新拖鞋一边提醒他“你刚刚还说不嫌弃我的。”
顾承林哑然失笑。
穿好拖鞋进门,林懿丘让他自便,自己则绕去厨房给他倒水。
一摸保温茶壶,空的,她又插上电热水壶烧水。
还要等水烧开,她也就这么靠着流理台站在厨房里。
客厅的灯光穿过餐厅漫过来,洒在了门边上。
这样微弱的光线,林懿丘低头,蓦地想起之前的一个片段
那时徐至诚和林佩正在协议离婚。
她忘了是什么原因没吃晚饭,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人饿醒了。
先去敲保姆的门,保姆没反应,她只好自己去厨房找吃的。
厨房已经收拾干净了,她翻箱倒柜,没有一个能直接吃的东西,最后也只在冰箱的里瞧见了几个番茄。
她心下一喜,准备拿几个垫垫肚子。
可还没走出厨房,门口就传来林佩和徐至诚进门的动静。
那时候林懿丘特别怕林佩,一听见母亲声音,她大气都不敢出,抱着几个西红柿躲在厨房里,想等他们都上楼了自己再悄悄上去。
无奈事与愿违,两人先开始都还比较心平气和,可后来话题扯到抚养权,两人一触即发,顷刻间就开始天昏地暗地吵。
林懿丘靠着冰箱蹲着,不知道麻木地听了多久,腿都没有知觉了,这才听见一道猛烈的摔门声。
像是整栋别墅都跟着颤了几下,她肩膀跟着一缩,听见空气里晃荡着浅而悠长的回音。
她吓极了,本以为外面人都走了,可一出去却瞧见坐在沙发上的徐至诚。
他手臂撑膝,双手撑头,看起来很是神伤。
看见她从厨房走出来,徐至诚先是一愣,再是把她拉到沙发边,问她有没有吓到。
林懿丘不知作何表情,她就这么讷讷看着他。
徐至诚抱歉地笑一下,捏捏她瘦弱的肩膀“丘宝,爸爸给你道歉,刚刚吓到你啦。”
她眼神躲闪,沉默许久,问他“爸爸,你和妈妈离婚后还会再婚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徐至诚手从她肩上收回去,又撑在了双膝上,“爸爸也不知道。”
他那时候就没有把话说满。
林懿丘很是哀伤,但也没办法,毕竟离婚后再婚,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那你是不是还会生小孩啊”
她继续问,那时候,她班
上好多同学的父母二婚后都重新要了小孩。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只一手按住她肩,哄她开心地说,“丘宝啊,别想那么远。不论有没有别人,你在爸爸心里都是这个”
徐至诚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怎么不开灯”
厨房门口传来顾承林的声音。
男人站在门边,客厅投过来的灯光打在他清颀身影上,他似乎是在别墅里简略地看了一圈后转过来的。
林懿丘“啊”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站在昏昧的黑暗里。
她立即转身背对顾承林,抬手飞快抹掉眼角薄薄一层水雾,吐出口气,心想,还好没开灯。
感知到身后男人走到身边,林懿丘才答“我刚刚忘记了。”
一旁的电热水壶早已烧好,她抿一下唇,手伸过去想给他倒水。
顾承林见她手直直往冒着热气的水壶盖上伸,他眉头一皱,直接把她手腕一捉。
“小心一点。”
林懿丘被他带得趔趄一下,一步往前,人就这么站在了他胸膛前。
她闻到男人身上还未被暖气消融的,清寒的味道。
稍稍抬头,她瞧见他凸起的喉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为蛊惑人心。
顾承林另一只手去摸索墙壁上的开关,他不熟悉这里的构造,好一会儿还没有找到地方。
她赶紧说“在这里。”
手先他一步,“啪嗒”一声,厨房霎地一亮。
林懿丘适应地眯了眯眼,她退后一步,手也从他的掌心里挣开。
仍旧想去倒水,顾承林按住她动作,安抚道“我来吧。”
林懿丘没有拒绝,她仍旧靠站在流理台边。
顾承林拿过一旁的保温水瓶,开水汩汩倒进去,热气升腾,幻生幻化。
他又拿了两只玻璃杯,兑好水温,递给身边的小妹妹。
“还好么”他问。
林懿丘挤出一个笑,“还好。”
然而,她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水杯,“我们去客厅吧。”
客厅空调打
开有一段时间,温度已经升起来了。
林懿丘觉得热,她把棉服脱了搭在沙发上,整个人窝进沙发里。
旁边是之前堆着没整理的衣服,顾承林站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有点儿不知道该在哪落脚。
林懿丘见状,又支棱起来收拾沙发上的衣服。
“没事。我就坐这。”顾承林挨着她坐下。
小妹妹闷闷摇摇头,她细致地把衣服一件件挪去旁边“我还是把衣服叠起来,不然明天又忘了。”
“最近兼职很忙”
“还好。”她手上抚平衣服的褶皱,低声说,“我有时候会偷懒,事情喜欢拖着不做,或者等到不得不做的时候才会做。”
顾承林点头,这的确是她的风格“原来现在是你不得不做的时候”
林懿丘被他噎住,手里叠衣服的动作却没停,她小声说,“你不是要来坐坐嘛。还是得收拾一下。”
听了这话,男人缓缓一哂,没有接话。
他似乎也觉得有些热了,起身脱了大衣和她的棉服搭在一起,顺手灭了头顶大功率的照明灯,转而按亮沙发旁的复古壁灯。
灯色柔黄,薄纱一样罩着。
小姑娘发丝染一点金边,她眼睑微垂,手里的衣服发出布料摩挲的细碎声响。
她的衣裳是偏细腻的清新色系,衣服和裤子也都是搭配着买的,有好几套顾承林都很是眼熟。
他重新坐回去时,动作捎带了点暖风,拂在林懿丘手背上。
随之身旁的沙发微陷。
林懿丘仍旧低着头,“之前,我以为我不会那么伤心的。”她阖一下眼,“明明当初他们离婚时,我还挺高兴,我巴不得他们离婚”
“可现在我看见我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孩子,我还是会觉得难受明明我该祝福他,可我说不出口”她自嘲,“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很矛盾”
顾承林微微俯身,他手指交扣,声音如往常般清淡“你知道人一生会遇见多少人吗”
“嗯”
“据计算,如果一个人能活八
十岁,那他一生可以遇见近三千万人,在里面遇见合心人的机率寥寥无几,”顾承林想了想,“大概小数点后六七位。”
林懿丘嘴巴张一下,不知道是惊讶他此刻说的话,还是意外于此刻他安慰自己的语气。
“很多时候,不合适才是常态。而很多合适,也往往是迁就、磨合,甚至削足适履的结果。”
“所以,我得学会接受”她抿抿唇。
“接不接受不重要。”顾承林看她,“但一定不要把这种外在的不合适加诸到自我怀疑上。人应该有保持坏情绪的权利。”
林懿丘怔一下,她说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像是温凉的潮水一阵阵上漫,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宛如星河流晃,脚趾陷进湿软淤泥里。
她胸腔被填得很满。
林懿丘顿了顿,她把手里的衣服放去一边,两脚蹬了拖鞋放到沙发上来。
膝盖屈起,双手环住双腿,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我好像知道了。”她下巴磕在膝盖上,歪一下头看他,语气已然比方才轻快很多。
顾承林微哂,他双腿交叠,身子也往后靠去。
林懿丘眼睛转了一圈,也跟着他靠在沙发上“你真的只学了一门经济学吗
“嗯”
“你真的没有选修哲学”
她回忆一下从前,自己真的从来都很吃这一套。
他很少和她讲道理,但只要一开口,她的心总是被拿捏得死死地跟着他走。
顾承林很淡地笑一声,没接这茬。
林懿丘心情变好,她有点想吃零食,手伸过去拿茶几上那一罐夏威夷果。
摸到开壳器,她撬了两个个扔进嘴里。
又抓几个撬掉壳递给顾承林“吃么”
还没等男人接过,她又自顾把手收回来“等我先查查你能不能吃。”
另一只手去拿手机。
片刻,林懿丘把搜到的给他看“坚果算硬物,好像做完手术一个月内不建议吃。”
她一边笑一边作无辜状:“太可惜了
。只能我替你吃了。”
顾承林“”
又坐了会儿,顾承林账号里进来新邮件,是n市公司那边发来的,他需要临时借她电脑用一用。
林懿丘自然答应,带他上了二楼书房。
这里相比客厅简洁多了,地板是胡桃木的温馨色调,书桌旁立着个一人高的落地灯。
因为是临时住所,书架上放置的书也不多,桌面上堆的大多是她的寒假作业。
林懿丘把电脑打开,输了密码推给他,自己则回卧室洗澡。
半个多小时后,小姑娘穿着浴袍出来。
见书房里的门开了一半,灯光从里倾泻而下,她下意识先往那边走。
经过走廊,借着光抬头瞧一眼,已经十一点半了。
她站在门口踌躇一会儿,先伸脑袋去望里面的情况。
男人靠坐在旋转椅背上,落地灯的光影将他五官衬得分外清邃。
整个房间烛光映室,一种沉寂的安心感。
桌面上的电脑已经关了,他正低头翻阅着一本英文原文书。
看这模样,应该是在等她。
直到顾承林有预感地抬起头,林懿丘才从门外走到灯光所及之处。
“承林哥你邮件回完啦”
“嗯,”顾承林看她,“过来擦药。”
林懿丘呼吸一窒,她目光跟着瞧见书桌上放着今天刚买的两管药膏,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拿上来的。
听男人这语气是要亲自给她擦药
她“哦”一声,故作镇定,“好。”
可没往前走几步,她脚步又停了。
这栋别墅书房的面积不大,里面只摆了一桌一椅,再没其他多余的家具了。
“怎么了”顾承林看出她的犹豫。
“我在想我该坐哪。”林懿丘走到他身前去,往旁边望一圈。
本想说她去隔壁把梳妆台的椅子搬过来,顾承林已直接出声。
“坐桌上吧。”
“啊”
林懿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直愣愣瞧着顾承林眨巴了两下眼。
“高度比较方便。”男人
目测一下她的身高和书桌的高度,解释说。
他这语气很是清淡闲适且一本正经,就连看她的目光都带有一种学术研究的氛围感。
完全挑不出一丁点其他的旖旎意味。
林懿丘不禁歪一下小脑袋,她脸有些红“要不我自己来吧。”
顾承林不置可否,但手里已然拧开药管的塑料盖。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白色药管,神色清落地等着她。
里面有显而易见的坚持。
林懿丘心里跳得厉害,手指攥攥浴袍,片刻后,她还是照做了。
书桌不高,她踮脚就能坐上去。
挪着身子往后坐了点,她脚下悬空,白净纤细的小腿从浴袍下露出来,脚上勾着拖鞋,晃晃悠悠的。
澄黄灯光像是浸了水分一样不断下坠,最后停在两人的发梢肩头上。
暖气融融,听不见什么声响。
男人拉着旋转椅往前坐了半步,他手伸过来。
林懿丘感觉自己的手腕连着浴袍的一点袖口都被握住,冰凉的白色药膏贴在指关节的伤口上。
她下意识“啊”了一声。
顾承林停住动作,抬眼看她“很疼”
小姑娘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一点主要是感觉好凉。”
他指腹是温热的,推开质地冰凉的药膏,让她有冰火交叠的混沌感。
伤口不知是疼还是痒,她手被他桎梏着,想逃也逃不开。
顾承林见她没其他反应,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因为有强迫症的缘故,他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指盖在灯下泛着很浅的粉白。
顷刻间,她不由想起几年前的一个画面。
那时她也是这么坐在他书桌上,看着他握笔伏案写字。
在她不成片段的零散记忆里,这个男人大她一轮,圈子里同一辈的人大多对他又敬又怕。
当然,那时她也怕。
怕到从来不敢看他那双清冷的琥珀色眼睛。
可究竟为什么后来渐渐亲近了,林懿丘也记不得那么细致。
也许是自己太能得寸进尺地闹腾,
也许是他太会收买人心的纵容,又或者,仅仅因为她母亲林佩和姚老先生的师生关系
“笑什么”顾承林看她在抿唇低笑,吩咐说,“换手。”
小妹妹倏地回神,她耳尖泛红,诺诺地应了声,递了另一只手过去。
顾承林不轻不重地握住。
他手掌熨帖,大拇指下意识摩挲几下,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见她手下意识要往衣服上蹭,男人适时腾出手拉住她。
林懿丘这才反应过来,瞧顾承林已然蹙眉的神情,她小声“手有点痒。”
“忍着。”顾承林不为所动。
“哦。”她撇撇嘴。
顾承林继续给她另一只手上药,“伤口不能挠,记住了”
“嗯。”林懿丘点头。
她眨一下眼,心想,今天的承林哥哥怎么这么温柔。
“以后出门记得戴手套。”他又问,“有手套吗”
“也许有”她被问住,“我不记得扔哪了。”
顾承林不说话了。
正想盖上塑料盖时,他又顺嘴问了一句“耳朵上痒吗”
“耳朵上也会长冻疮”林懿丘面上恐慌一瞬,“可我没注意它痒不痒。”
“擦一点吧。”顾承林说。
小妹妹配合地侧过身,将耳朵对着他。
这个高度对于坐在椅子上的顾承林来说有点高,他站起身来。
冰凉的药膏涂在耳廓上,顾承林温热的鼻息拂一点在她面上,引人想起早春清晨,稀薄阳光洒在浮有碎冰的湖面上。
林懿丘有轻微的窒息感,连脚上拖鞋“啪”的一声跌落都没有注意。
突然,桌边的手机振动起来。
她心里一激灵。
来电人显示徐至诚。
她心下踌躇,不知道这个电话要不要接,也不知道接起来该说些什么。
见她握着手机没有动作,顾承林问“怎么了”
“我爸的电话。”林懿丘按一下开关键,来电振动停止。
她索性就这么逃避性质地耗着。
手机电话响
了三四次,终于偃旗息鼓。
正想放回去时,屏幕又亮了。
徐至诚给她的短信和微信都发了消息,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吃顿饭。
“我爸喊我出去吃饭”林懿丘眼神垂落在前方,“我不想去。”
“是不想,还是不敢”顾承林瞧她。
林懿丘静默一霎。
药擦完,顾承林拧上药管盖子,他站在桌沿边,身侧是色彩深重的灯光。
他个头很高,即便她坐在桌上,额头也只刚刚过他下巴。
这样近的距离,倏地让林懿丘有一种处在劣势的不安感。
“我不知道。”小妹妹晃一下腿,她忍不住跳下书桌,“你觉得呢”
顾承林把药管放回桌上,他也跟着往后退一步“这种事情我替你做不了决定。”
“你不如自问一下,不去会不会后悔”
林懿丘很轻很定地点头“会。”
顾承林神情清缓,他手掌在她头顶按一下,眼里有极少见的宽容之色,仿佛是一种无声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的书房y我今天已经t到了
作者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大家晚安
明天还是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