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顾承林照旧送她回学校。
大和她的学校之间隔了条查尔斯河。汽车穿过喧闹的市中心,拐上高架桥。
河岸两边高楼大厦金光璀璨,桥上路灯飞速倒退, 黑色河水深且沉。
这是她最爱的城市夜景, 而此刻她没有丁点观赏的心情。
车里两人都没说话。
空气里像是凝了水汽样不断下坠。光影游移,路像是在海底潜行。
林懿丘按下车窗, 外面捎带凉意的晚风灌进来。
如今已是四月,昼夜气温差大,白天春光灿烂,到了晚上还是能感受到湿寒霜意。
风吹了会儿, 林懿丘觉得冷得有些受不了,可她就是固执地不愿将车窗升起来。
掌着方向盘的顾承林往她这里瞧眼,看她脑袋往那边靠着,黑发随着风肆意飘飞。
小妹妹眼睑敛着, 看不出情绪。烦躁地扯下头发后,她懒得再管了。
男人在总控制这边摁下开关, 升起她那边的车窗。
“你干嘛”林懿丘立即侧头。
“会感冒了。”
林懿丘心下憋屈, 有点想顶嘴, 可他这句话里的温和与关心却又不是假的。
明明几分钟前两人还在僵持
或者, 仅仅在她看来是僵持, 而他根本不在意。
她不想回话,干脆就又沉默下去。
抿抿嘴唇, 她继续侧头靠着。外面的灯火迷炫, 晃得她眼睛发疼。
平缓的车程里, 林懿丘索性阖眼,不再看了。
本只想稍微闭目养神,却不知这眼睛闭, 她直接睡了过去。
等人醒过来,车已经停在学校门口的柏油路上,黑胡桃树下路灯相连,照亮青绿色的树叶。
林懿丘望望窗外,她怔愣数秒。
刚刚剥离梦境,她有种放空的不真实感。
车厢里没开灯,空气里传来丝烟草味。
她侧头瞧,顾承林那边的车窗降下来,他左手臂搭在窗沿上,指尖夹着烟伸出窗外,不知道在想什
么。
婆娑的昏暗,林懿丘再次瞧出他身上那抹不常见的消沉和清颓。
这是从前,绝对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词语。
烟灰跌落,猩红火光明明灭灭,也像是在她心里燎了个洞。
“醒了”男人听见动静,抬手按亮阅读灯。
澄黄朦胧的光线倾洒,林懿丘下意识眯了眯眼,她低头,抬手揉揉惺忪眼角。
顾承林揿灭烟头,语气清润,“再不醒,学校就要关门了。”
“你不是也没喊我”她嘀咕声。
他瞧她眼,“看你睡得香。”
林懿丘摁亮手机看看时间,离学校门禁还有不到二十分钟。
两人依旧这么坐着,没人下车,也没人开口说话。
顾承林往后靠上座背,他语气斟酌地开口“下周我得去趟n市,也可能会去趟欧洲。”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微微侧头看她,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分外幽深,“我给你带回来。”
他记得下个月是她的生日。
林懿丘激灵,完全顾不上别的,“你不帮我补课了”
“今早我问了约纳特教授,现在教学的课程进度你已经完全赶上,后面新课也正在收尾。”
顾承林缓缓说“补课,可以结束了。”
林懿丘怔住,他语气如往常样平淡,可她莫名觉得,这句话砸下来,像是种无名的宣判。
她心悸不已,却又无从纾解。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她静默片刻,从大堆想问的问题里揪出这个自己最想问的。
“还不能确定。”他再次望向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没有。”林懿丘抿着唇,她干巴巴地回答“欧洲那几个国家我又不是没去过。我不需要纪念品。”
她这话语速渐快,无可避免地带上坏情绪。
以至于话落的时候,她自己都有种恍惚感。
还剩几分钟的时候,林懿丘主动推门下车。
关门时,手下意识地停顿片刻,总怕顾承林还有什么没说完
的。
可男人手搭在方向盘上,他只微微侧身“早点休息。”和那句交代烂了的,她从未实践过的话,“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后几日,四月底最后场倒春寒。
校园里的樱花前几天刚开,大片粉白明媚清透,这场冷雨,花瓣七零八落。
像是夜之间又回到冬日的萧索湿冷。
从教室的玻璃窗往外看,阴云压得很低,片惨淡而湿濡的景象。
林懿丘第次在b市过春季,冻了几日,毫无疑问染上感冒。
浑身漏风似的,实在扛不住了才又重新翻出冬天的毛呢大衣。
学校课程紧,先修课的结业考试迫在眉睫。
每天白天上课、晚上钻自习室刷大往年结业考试的真题,天张试卷,她不敢有分毫懈怠。
只要神经松散下来,她总是无可避免地想起顾承林。
明明之前两人相处,他眼底流露的温情那么真实。
真实到她暗自窃喜,以为真的会有那么天,自己不再以妹妹的身份站在他身旁。
可为什么,她说想留在这里和他学样的专业,他的态度就全然冷淡下去了
林懿丘拧着口气,脑海里全是那晚顾承林缄默的模样。
好似自己努力的这切,突然就没了任何意义。
这日学校上课,她把书摊在抽屉里,扎在底下背微观经济学的知识点。
突然,抽屉里的手机震动下。
林懿丘心里激灵,握笔的手也跟着顿住了。
心里有些微预感,她推开书,手伸进抽屉翻腾手机。
摁亮屏幕,顶上跳出来顾承林的消息时,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林懿丘呼吸窒,她有些不敢置信,像是哪里出了差错般。
她不自觉地先去翻上次的对话。
上次的时间还停留在半个月前,她向他抱怨学校选修课还要做t和re展示。
男人那时回她好好准备,不要紧张。
话语里
明里暗里含了捉弄意味。
这次,顾承林则直接给她发了两份ord文档。
个是考试科目安排,个是考场分布图。
记得去熟悉考场。考试别迟到。他言简意赅地提醒。
还没来得及细看。突然,后背被人戳。
她吓得双肩颤。
“懿丘,懿丘。”谢忱在后面推她肩。
“啊”她如梦初醒般抬头,脸状况外。
谢忱左手扶额掩饰自己,她往讲台上使个眼色。
代数老师抬抬镜框,正居高临下地凝视她。
林懿丘讷讷,手下条件反射将手机屏幕熄灭,快速地塞回抽屉里。
在四周同学的注视下,她缓慢站起来。
前面的白人老师见她还知道站起来,冷哼声,敲敲白板上投射的幻灯片,用英文问“第五题,多元函数求最大值选哪项”
“b”后面的谢忱努力坐直,用气音给她传答案。
老师下发现,声音重了些“让她自己说。”
林懿丘双目无神,她还沉浸在方才看见顾承林消息的怔愣里。
可能是这几日学微观学得走火入魔,她听见后面隐隐传来“b”的音调,下意识答
“呃,边际递减效应”
台上的老师身形顿,他低下头,视线从眼镜上方望着她,副“你在说什么玩意儿”的表情。
同时,伴随周围同学奇怪的目光,班上诡异而尴尬地安静瞬。
“你在说什么啊”后面谢忱快急死了,她又拿笔戳下她脊背,“b,选b啊。”
林懿丘后背麻,她双肩微颤,猛地回神“啊,选b。”
好在老师并没有为难她,只督促句“上课不要走神”,挥手让她坐下。
林懿丘松口气。
她下意识坐直,手下却伸进课桌摁亮手机屏幕。
忍不住,她盯着这句话瞧了许久。
这是他的风格,话术永远公事公办,语气永远不温不火。
原来在他心里,两人所
有的争执都可以云淡风轻般掠过,像哄小孩子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林懿丘吐出口气,她心头烦躁,已然打定主意不回消息。
最后再瞅眼屏幕,赌气地塞回手机,略显失神的视线也重新落回自己课本上。
上午下课,她和谢忱并去校园餐厅。
林懿丘没什么胃口,她点了份培根蛋包饭,用勺子挑着里面的培根卷。
谢忱拿手在她面前晃“你最近怎么老走神,吃饭也能发呆”
她抬头,“啊”声,“可能是感冒还没好”
“前几天快降温时我就让你加衣服了,你偏不听。”谢忱切着盘子里的牛排,边问,“懿丘,下周你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林懿丘睫毛颤。
不由想起上次,顾承林在车里两次问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她垂眸,任由额角的碎发垂下来遮住视线,“我没什么想要的。”
“那考完那天我们出去吃烧烤”谢忱再次提意。
她们考试的那天刚好是她生日。
“都可以。”林懿丘点头答应,她咬着勺子“问你个问题。”
“如果个人喜欢另个人,是不是会竭尽全力地想要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谢忱想了想,答,“大多数应该是的。”
“大多数”林懿丘不解。
“是啊。”她切牛排的动作停住,“喜欢个除了占有,还有其他的方式。比如,有的人就会选择克制,或者成全。”
“克制”林懿丘低喃句。
他是在克制么
林懿丘立马在心里摇头否定。
蓦地,她有些后悔问这个问题。
克制前面好歹还有个喜欢作前提,而她恰恰缺的就是这个“前提”。
“就是”谢忱还在冥思苦想地帮她举例子,突然她下抬头“你哥那种大概就属于后者。”
林懿丘愣,她不自在地别开眼,“我可没说我要问他。”
“我也没说要用他举例子呀。”谢忱笑嘻嘻地反驳。
“”
考完试的那天,她和谢忱准备去吃烧烤的计划还是被打乱。
班上有个叫ee的国际交换生,她的交换时长即将到期,下周她就要坐飞机回南美洲了,大家准备为她办场欢送会。
因为班级人数本就不多,也不缺有钱人,班长牵头直接在市中心的家高级会所订了包间。
林懿丘和谢忱因为有考试的缘故没有赶上晚上的“欢送聚餐”,下了考场后收到班长发的定位,两人叫了辆计程车过去。
进入五月,b市的天气才算是彻底平稳下来,气温逐渐攀升,天黑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车辆汇在车流里,晚高峰的尾声还没有过去。
林懿丘看车窗外。
天边最后缕夕阳顺着长街洒下,来来往往的人影拉的细长,柏油路上泛着金色橙色的亮光。
边的谢忱问她考得怎么样。
“般吧。”她答。
“有不会写的吗”
林懿丘想了想,摇摇头“好像还好。”
“那你愁眉苦脸的。”谢忱松口气,她看她下了考场后直闷闷的。
林懿丘不太信“有吗”
不过,场考试结束,她大脑的确疲倦得很。
紧绷了大半个月的神经松懈下来,人总是不自觉地发呆。
车塞了大半个小时,两人终于到包厢门口。
推开厚实的大门,里面喧闹声并扑过来。
灯光开得很暗,迷炫的镭射灯闪灭,巨幅屏幕上正播放着某首歌的v。
玻璃茶几上摆着排刚撬开的玻璃啤酒,白色泡沫浮在瓶口,显得很是杂乱且迷醉。
两人分别把送别礼物交给坐在皮沙发中央的ee。
平常,林懿丘和谢忱与她虽然都不大熟悉,但终归是在个班级里生活了大半年,此刻离别在即,心里也难免惆怅。
ee十分感性,晚上眼睛哭得红红的。
听说今天还是林懿丘的生日,她更加难为情,用手背赶紧抹了泪水和她说
生日快乐。
直到后面有其他同学来送礼物,她和谢忱才坐到边上去。
林懿丘靠进沙发靠背里,她大脑有些放空,双眼没有聚焦似地落在前方。
“你你没事吧”谢忱凑过来,小心地伸手戳下她脸蛋。
好像这几周来,她的心情都分外低沉。
谢忱伸手箍下她肩“我们考试都考完了呀。你不要多心嘛,越多想的事往往越容易发生。”
林懿丘抬下眼,却只是很缓慢地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也许是被考试磋磨的紧绷情绪下子松懈,这些天积攒下来的烦闷也都跟着并蹦出来。
她倾身从玻璃茶几上拿了瓶啤酒,她想也不想,直接抬头就往嘴里灌。
谢忱被她吓了跳,“懿丘,懿丘,别喝了。”
她想伸手拿走她手中的酒瓶,却又有些无从下手“今天是你生日啊。把自己喝醉就不好了。”
林懿丘擦擦嘴,听了这句,她似乎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好像,顾承林今天天都没有和自己发消息。
他是真忘了她生日,还是因为上次自己说的那番话
林懿丘心里还是委屈她为什么就不能留在b市,和他学同个专业,陪在他身边呢
心里像线团样越扯越乱,手机扔去边,她觉得有些渴,又抬手灌酒。
酒水入喉,舌尖微微发苦,她目光望向包厢中央的即将回国的ee。
不知为何,胸腔里突然生出种诡异预感
她可能也在这里,待不了太久了。
似乎过了个漫长的呆滞瞬间,林懿丘恍惚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
她睫毛颤下,没有第时间去拿。
旁的谢忱往她屏幕上瞄眼,立刻来了精神,推她胳膊“懿丘,懿丘,电话。”
她见她仍旧僵着不动,几乎想趴在她耳边呐喊
“林懿丘你哥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到文案辽有点激
动
明天还是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