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走到院子里,看着夜空。
耳边有虫鸣声。
远处院落,不知是谁家的公鸡胡乱打鸣,引得一阵鸡叫犬吠。
再远,是黄浦江上的汽笛声。
程千帆的内心是焦躁不安的。
南京总部此前已经通过驻安南河内总领事馆方面确认,日本方面确实向安南当局下达了物资采购订单。
此为研判日本方面开始囤积物资、备战的证据之一。
华北方面,日军气焰十分嚣张。
字林西报报道称,平津之日军近来调动颇为频繁,日军纵容士兵闲逛,同国民革命军二十九军之巡逻队时常抵近对峙,战争似随时可能爆发。
从黄三处缴获事关吴淞国防线之特级保密资料。
程千帆不得不怀疑日军有在淞沪再度开启侵略战事之可能。
“组长,天快要亮了。”豪仔说道。
“恩。”程千帆看了看天空,东方天空泛起一丝鱼肚白,就要天亮了。
就在此时,身上沾染鲜血的乔春桃一脸倦色,表情清冷的走来,手中拿着一摞纸张,走进了,可以看到纸张沾了血,乔春桃的衣袖也沾了血,手上也有血迹,甚至看到有一滴血滴落。
“组长,招了”乔春桃双手将口供笔录递上,说道。
“你说。”程千帆接过审讯笔录,快步走回屋内,边看,边聆听乔春桃的汇报。
“如组长所料,此人确系日本特工,此人化名黄爱华,绰号黄三,真名叫村井一夫,隶属于日本国驻上海武官府情报处。”乔春桃跟上来,说道。
“上海武官府情报处”程千帆停下脚步,问,这是他第一次和这个特务机关打交道。
“是的,确切的说,村井一夫是为日军海军方面服务的。”乔春桃说,“此人还有一个身份,他是井上公馆的高级特工。”
程千帆点点头,这就对了,这也可以解释为何老莫手里会有井上公馆的令牌。
此人一方面帮助井上公馆发展类似老莫这种汉奸,此外,他还有更加重要的工作,便是在国军内部招揽叛国者。
日本国驻上海武官府情报处,这个部门程千帆没有接触过,但是,听说过。
影佐祯昭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武官,但是,这个日本驻上海武官府情报处却和影佐祯昭没有任何关系。
且武官府情报处内部也是派系林立,有为日本军部服务的,有为海军服务的。
此外,陆军内部的陆航,海军内部的海航也各自有自己的特工参与其中。
陆航和海航之间,还互相看不起,要一较高下。
日本方面的特务机关多如牛毛,工作重心和范围驳杂交叉,且互相不通气,甚至会背后倾轧、捅刀子。
程千帆带着乔春桃进屋子,院中,吴顺佳在滴血的地方泼了一盆水。
“你继续说。”程千帆翻页,抬了抬头,说道。
“村井一夫于去年夏天离开沪上,此后一直在江阴活动,他在江阴盘下了一个饭店。”乔春桃,“该饭店距离驻军兵营较近,故而多有我军军官来此就餐。”
“村井一夫为人豪爽,对军官颇为热情,好酒好菜招待,且多有优惠,有军官挂账,他也从来不会去催促,以此渠道,他同不少军官关系不错。”
“经过缜密考察,村井一夫选择了我江阴驻军司令部的一名年轻参谋为目标,送钱财、甚至送女人,最终成功将这名中尉参谋策反。”
“简之翔,江阴保安司令部中尉参谋。”程千帆点了点审讯笔录上的这个名字,阴沉着脸,点点头。
“村井一夫怎么样了”他问。
“还有一口气。”乔春桃说道。
“埋了吧,处理干净。”程千帆摆摆手,“我离开后,此处只留你和吴顺佳,其他人分散隐蔽。”
“属下明白。”乔春桃点点头,看着地面。
此处住宅,平时便是他和吴顺佳的住处,两人以来沪上讨生活的表哥表弟的身份作为掩护。
姜老三和姜老四驾船,沿着河道将程千帆以及豪仔在一个隐蔽的所在放上岸。
两人一船继续行在水面,从一孔桥下过,很快消失不见了。
程千帆与豪仔沿着这条叫做桂花巷的巷子行走百余步,出了巷子,便看到在路边等候的车子。
“姜骡子怎么样”程千帆上了车,问道。
“子弹取出来了,用了磺胺粉,杨医生说没有大碍,安心静养就可以。”李浩说。
“帆哥,油桶空了。”李浩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我知道了,我给你钥匙,你自己去取。”程千帆打了个哈欠,说道。
李浩做事很细心,行动的时候,汽车用的套牌。
今天来回跑了几趟,他会及时加油,以免被人从油箱的油量生出什么疑问。
将豪仔在半途放下车,李浩开车载着程千帆来到了金神父路。
将车子停在了一个隐蔽的路边,李浩在车内待命和望风,程千帆独自一人敲响了周茹的房门。
“组长。”看着组长面色疲惫的一大早来到,还在打哈欠的周茹立刻惊醒,肯定是出事了。
“开机,向南京发电。”程千帆将已经提前写好的电报稿递给周茹。
“明白。”周茹点点头。
滴滴滴滴。
发报完毕,程千帆打了哈欠,亲自将电报底稿焚烧完毕,“我走了,困死了。”
看着组长没有立刻走,还盯着她看,周茹好奇问,“组长,怎么了”
“你说说你,要是长得漂亮点多好。”程千帆摇摇头,“我这经常偷偷摸摸来你这里,传出什么男女桃色,我倒是不怕,就怕别人说堂堂小程巡长饥不择食。”
“组长”周茹气坏了,圆润的脸孔鼓鼓的,瞪大眼睛。
“哈哈哈。”程千帆哈哈笑着,摆摆手,“走了。”
笑一笑,果然没有那么困了。
乔春桃进了西屋,不一会拎着一个玻璃瓶出来了。
西屋除了有石灰,还有硫酸。
拎着玻璃瓶,乔春桃檀口轻启,美目流转。
“风萧萧惯长征千里战马,
高耸耸峻山岭又无人家”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师父、师娘、师兄弟、师姐师妹们围着他,拍手叫好。
“桃子,好”
“俺们的桃子不仅仅越长越俊,唱的也越来越好。”
“桃子师兄,等我长大了,你娶我好吗”
桃子师兄弯下腰,看着六七岁的小女娃,摸了摸小脑袋,“好啊,小师妹,你可要快快长大啊。”
往事历历。
清秀的面庞上,已然泪流满面。
他挥了挥手,却什么都没有。
只有自己那死死地拎着玻璃瓶的染血双手和瓶身的血手印是那么的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