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游在荒野独行还是第一次。
脑能力者并不算稀缺, 特别是低级的脑,数量多又身体弱,经常作为从事统计、计算和其它相关辅助工作。
譬如秋野, 在指挥部更多担任寻踪和消息汇总工作。
只有在升上四级,并且探明拥有五六级甚至七级以上的潜力后, 才会成为备受重视的脑培养人。
唐心游年龄小等级低的时候,作为队伍的辅助, 多半是出群体任务, 不可能独行。
满十六岁, 等级逐渐到四级, 虽然没有资格配备保护人,但都跟人组队行动。
后来到五级, 有资格配保护人了,但他不喜欢,主动申请下放一野。在军队做参谋,偶尔会上前线, 可都会有副官和警卫陪同, 绝不可能落单。
直到升上六级, 被主脑看重并培养, 就在出比较危险的任务时临时申请保护人。
而禹州任务,因为其复杂和敏感性,决定了他最好不要惹人注目。
像这样的关键时候, 还要调低能力等级, 做钓鱼的饵料。
唐心游挂了曾昀光的电话, 决定将车开去僻静的树林里休息并进食。
他目前将能力限制在四级,警戒距离和控制距离变短了不说,身手也更弱了, 需要十分小心低保护自己。
禹州的人对外来者十分警觉,他一路都没有靠近乡公所,或者人比较多的村镇聚居点,但始终有若有若无的目光注视他。
所以几乎都是开车绕路,并且不敢轻易休息,即便休息也是打盹,从不深度睡眠。
他略吃了点儿面饼,喝了半瓶水,靠在驾驶座上小憩。
脑能力者从不做梦,睡梦中的各种场景全是基于记忆的信息重组。
所以,他又看见了主脑向自己分派任务的场景。
“禹州惨烈,在灾变中为保存其它地区付出极大的代价。他们失去了整整两代人,而且组织结构彻底溃散,无政府状态十多年。”
“十五年前,国家稍微缓过来后,立即抽调中州市委的几位主要领导人去禹州,想重组禹州市政府。”
“但半路遭遇磁暴,所有车辆翻入山谷,尸骨无存。”
“考虑到禹州人对中州和永川的抗拒,就从东部地区重新调人,如此四次,但每次不是遭遇意外失踪,就是被半路劫匪劫持。”
“一次不顺是意外,二次意外情有可原,三次四次怎么说那些失踪的人,个个都能力卓绝,主政一方的时候做出过亮眼的成绩,损失任何一个对我们的未来影响都非常大。所以,我在第五次选中的人脑子里,做了点小动作”
“如我所料,并非意外。”
主脑头发花白,法令纹深刻,眉目间有睿智的光芒。
他手上托了一点微光“那人没有死,生命无碍,但精神自主十分脆弱。”
是脑,只有脑才能在让人活着的同时没有任何精神自主。
所以禹州藏了个非常了不起的脑,主导了这一切。
在主脑的建议下,中央让禹州本地自组市政府,不出所料,不到一个月就将领导人名单完整地报了上来。
就像早就准备好一样。
莫如磐,一个陌生的名字成为市长,简历上写了,她生于灾变前十二年,是第一批进入安置中心的平民儿童。父母的名字从国家资料库残存的信息中找到了,是禹州本地农户,双双死于第一波病毒感染中。三十岁的时候有过一次婚姻,对方的名字很普通,比她大四岁,但在婚后半年就死于一次事故中,留下一位遗腹子莫宣。
主脑开始谈起过去。
苏中成带领禹州政府体制上下死守,并且率先将自己的儿子送入隔离安置点。
后来,苏家和他妻子娘家私下联合其它人,聘请能力者组成搜救队,想把那些孩子找回来。
然而荒野莽莽,无数次出入,一点线索也没找到。
他说“苏中成对得起国家,葛鹏死在监督安置点修建的路上,禹州无论大小官员还是基层工作人员,以及后来为了保存火种而奉献一切的人民,他们付出性命维护过的荣誉和家园,不能就此走上歪曲的道路。所以你这次的任务尤其艰难,既要查明真相,又要抓捕真凶,还要将禹州市政府导向正规,更不能伤害禹州人民的感情。心游,你有没有信心”
唐心游记得当时的回答,是有。
但记忆的重组并不是很舒服的过程,而是反复强化和提炼有用信息。
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如果不及时清理,就会被塞爆。
塞爆的后果,就是头痛。
唐心游头痛得难以忍耐,忍不住动了动身体,可这一动,就发现了不对。
前方,不,应该说是车的周围,本该是密林,居然成了山谷悬崖
是依然在梦中,还是幻觉
如果是梦,他很确定自己没来过类似的地方,若是幻觉,为什么能清醒地听到鸟鸣和闻到花香
唐心游满头大汉,白着脸推开车门,却见前方站了个挺拔瘦削的男人。
他心一惊,此人是什么时候突破他的探测范围
又怎么将他挪来这个地方
便立刻启动精神网络保护脆弱的大脑。
然而晚了,对方陌生的精神力蛮横地冲撞进入他的大脑,身体彻底失去控制。
那人微笑着,双目带着脑能力者特有神光,道“唐心游,欢迎你成为禹州的一员。”
唐心游看见自己的身体走向那男人。
那男人向他的车微微伸了伸手,车被强大的吸引力拉住,无人驾驶地缓缓行驶起来。
唐心游意志的火光在入侵下微弱却坚定地燃烧着,原来禹州不仅仅有自己的高级脑,还同时兼具了磁力。
他故意掩去眼中最后一抹智慧的光芒,任意识进入混沌中。
听见的最后一句话“中州的脑,也不过如此”
山风呼呼,苏丹一边用精神力操控着唐心游,一边用磁力牵引着越野车。
晃晃悠悠,越过山崖的边缘,向下放的深谷走去。
刀疤姐在不远处向他招手,大叫道“苏丹,我这边好了。你安置了那个脑,赶紧来接应我,我一个人搞不定曾昀光”
曾昀光在引桥上找了片比较平淡的路面,让周郁修复后,将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搭了个临时的营地。
两人生活烧水,吃饭休息,恢复精力后,决定在其它几人来碰头前尽量摸清周边的情况。
周郁首先摸出了地图。
这份地图十分珍贵,是离开前黄市长给的,非常详尽的中州、禹州以及禹州至海城的旧日交通图。
图上红黄绿的细线交缠,能清晰看到中禹海高速路段从中州腹地起,跨越几条高速环线后直插入东部沿海地区。
其它的国道、省道和各种等级的道路一应俱全。
而禹州跨河谷大桥,正好在这一交通大动脉的中心点上。
图上显示,禹州跨河谷大桥分成了两段,一段是眼前的跨河谷段,还有一段则是穿过对面高山的隧道后连接的湖岸高桥段。
这两端的桥面均断裂,隧道也坍塌,而从那之后的几百公里穿山高速路,也有各种崩塌现象。
必须做一个更加详尽的摸排。
别的不说,就近的河谷桥面、隧道段以及后面的湖岸高桥段,都得去看看。
首先摸排河谷桥面段。
周郁站在巨大的缺口边上,一边承受巨大的风,一边往下看了一眼。
就一眼,几百米的高度冲击差点没让她栽倒下去
曾昀光一把拽住她道“小心点儿。”
周郁拍着胸脯喘气“太可怕了,当年修的时候是怎么搞的”
其实看过相关报道,因为河谷高,水又急,对面是高崖山壁,所以第一根缆索是用导弹打入山体固定的。
但报道是报道,身临其境却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曾昀光将手腕上的铁环化为细丝,飞向另一侧的断面,爬上高高的缆索和吊杆,更直奔对岸已经坍塌的隧道涵洞。
周郁看出问题来了,以前曾昀光操纵金属,速度快得难以靠肉眼捕捉,可她现在将细丝的每个细节都看得一清二楚。
曾昀光摇摇头道“重量不够,受磁场影响太大。”
不过,一刻钟后,数据还是出来了。
主桥面的缺口在靠近北岸桥墩处,断面非常整齐,可见当年的爆破是非常专业的,并且为日后修复留下了可能性。
彻底缺失的部分,约有七百米长。
这是主要的修补部分。
至于两根主缆索,虽然锈蚀弯曲了,但没有断裂,只要更新即可使用。
吊杆少了八十六根,根据长度和材质新造就行。
深入山崖的锚碇也是完好的,但其内部的钢缆金属老化了,要么更新,要么用金属能力重新炼制,问题都不大。
南岸的涵洞口三十米坍塌封闭,更里面的近一公里还算完好,直到之后出涵洞进入河岸高桥部分,合计三十二个近百米高的桥墩都完好无损,也只有一段七百米的桥面缺失。
这里的处理方法和跨河大桥相同,都留够了修复的可能性。
所以最大的问题,还是寻找两段七百米缺失的桥面。
曾昀光低头,看看下方的河谷和湍急的流水。
看不见任何水泥碎块,但当年爆破的时候,那七百米的主桥面跌落下去,必然碎成许多块分布在河谷中了。
该用什么方法把它们全部找到并且升起来
周郁抓了抓脑袋“有钢筋的部分好找,撞击时候碎落的水泥块或者其它材料恐怕不行了。”
曾昀光点头,但无论如何,得下河谷去找找。
他收回那些细丝,编成一个安全的铁网座椅“你坐着,咱们一起下去。”
周郁看看那悬空的座椅,再看看四周空荡荡的,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不由得再次拍了拍胸脯。
娘呀,就这样下去,比什么跳楼机都刺激了。
还是不花钱那种。
周郁咬牙,闭着眼睛坐上去。
然而一阵风来,冷硬的金属味掠过,唇上被贴上另外两片温热的唇。
睁眼,对上曾昀光近处放大的卷翘睫毛。
他拍拍她脸“害怕就闭眼,别睁开”
周郁一笑,反亲他一口,牢牢地抱住他的腰“我这百来斤就交给你了,要摔了,那咱们都成肉泥”
真正分不开了。
一根指头粗细的钢绳,吊着曾昀光和座椅上的周郁,以不满不快的速度往下降落。
周郁一开始没敢睁眼,但当安全感建立起来后,悄悄睁眼。
前方是壮丽的河谷,身下是几百米的高空,那刺激真无法言语形容。
河谷中有风,从身后来,吹得山壁上的藤曼和植物摇晃,树木的摩擦声如同松涛,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猛然间,那风从平吹变为打着圈儿,竟将周郁连同座椅高高地卷了起来。
过于不及防备,周郁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曾昀光立刻将无数钢丝扎入山壁中,牢牢地固定住。
周郁正要安心,身下却猛然一空,整个人坠落。
她心胆欲裂,两手死死抱住曾昀光不放,同时仰头,却见金属构成的座椅四散崩落,扎入山壁的钢丝也反常地脆断。
曾昀光反手抱住她,另一手捞住一根藤曼,手腕上的钢丝想要将两人帮在一起,然而钢丝猛然贴合成一团,不以他的意志行动。
是磁力作用,令金属相斥相吸来反抗他的操控了
更糟的是旋风又来,拉扯着藤曼和两人以每秒几十米的速度直往河谷之下去。
曾昀光面容凌冽,干脆地两手抱住周郁,提起全身力量往上一抛。
又不要命地催动精神力,强力将手腕上剩余的金属编制成柔软的网挂上桥墩。
周郁的身体凌空飞起,尖叫出声,下个瞬间却被钢网托住,钟摆荡漾着,轻轻巧巧地落在桥面上。
落地的同时,钢网再次吸成一团。
周郁死里逃生,全身酸软,满头脸的汗水,迫不及待爬向大桥断面处,却只看见一个小黑点落了下去。
她张口“曾昀光”
空空荡荡,没有回声,只有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一个有点沉的男音“周郁,很高兴认识你。”
周郁反复在内心告诉自己,曾昀光还未解除伪装,也没有暴露王级的实力,不可能轻易就死。
但还是忍不住流泪了。
她回头,怒目而视,对上一双浓黑似墨的细长眼睛。
眼睛的主人温文尔雅“我是苏丹,也许,咱们能成为朋友”
周郁控制住恐惧,努力站起来,将精神力构成的重重精神囚牢死死地护住脑袋,坚定道“不可能,我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04 09:43:0620210904 09:4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扬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