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穿越时空,先自干燥寒冷北方都市来到温暖润泽南部小城,又从月明星稀海滨遥夜飞跃晨光熹微异国拂晓。
温差与时差带来恍若隔世感,令人仿佛在一日之间两度瞬移,再睁眼时已不知今夕何夕。
十二月巴黎,天气潮冷,文斯到达时候正下小雨。
街边行人步履匆匆,却也不妨碍老城区因圣诞临近被装点一新,各类促销招牌早早挂起,在微雨浸湿石板路面落下一串斑驳流彩光影。
外表深灰与黄色调酒店,传统建筑外形下,内里现代化设施齐备,大厅明亮如鉴。
文斯选址特意避开闹市区,酒店这时没有新办入住旅客,才花几分钟他就顺利在机器上完成了自助领卡手续。
金发碧眼美丽女招待在旁看他操作,没上前打扰,结束时对他递了个善意微笑,“先生您好,欢迎入住,电梯厅在那边。”
文斯微微诧异,她中文说得竟还不错。没想到这酒店星级不高,服务员素质和态度倒是一流。
“谢谢。”文斯礼貌道谢,拉着自己大箱子上了电梯。
轿厢两侧电子屏广告都是宣传杜乐花园圣诞集市,一踏进来就有了节日氛围。
文斯进房间后先用之前旧手机给新手机拨去电话,确认办理跨国通话业务已经成功,而且来电不会显示所处位置,这才放心戴上脖圈,给闻立民发去语音上午去外面逛了逛,现在回酒店了。
然后狡猾地将相册里在海市酒店门口自拍照传了两张过去,亏他地理没荒废,还能记得有个时差问题,现在巴黎是早上,首城是下午,他选酒店自拍还要考虑到像不像。
所以说扯谎果然不是件容易事,但为自由出来浪,再难也得上。
没一会儿闻立民发来回信注意安全,好好玩儿。
放心吧爸。
文斯选了个讨好卖乖卡通表情,他已经摸透老父亲心理,只要隔段时间主动报告动向,就基本不会再多过问他做什么。
文斯正要把手机扔到一边,冲个澡轻松轻松,突然听到又来了消息,以为还是闻立民,结果一看竟然是闻礼。
从他出差那天算起,他们已经有将近两周没联系过了。
闻礼什么也没说,就只发来一张照片。
文斯疑惑地点开大图,玻璃柜台里像是某动漫人物手办,身穿蓝色甲胄、金发及腰战姬美少女,英姿飒爽造型还挺酷炫。
你发这个是
路过一家店看到。
文斯先是纳闷,闻礼在外忙工作,怎么平白无故留心这些东西
等再多看两眼才想起来,闻思电脑桌面壁纸就是这个人物,他当时还注意过右下角动漫片名,法语“机甲公主”。
那画风和日漫国漫都不太一样,当时文斯还猜测是不是法国出,一搜果然。
秉承跟片学法语目,他还尝试追番来着,结果发现剧情实在太过中二,根本啃不下去就放弃了。
正当思考时候,闻礼又发来一条喜欢吗
文斯很诧异,不知闻礼什么意思,但原主都拿这人物当壁纸了,不可能不喜欢,于是保险起见他回答挺喜欢,怎么了
好,给你买回来。
文斯
所以这是出门在外不忘家人吗
不过还真别说,闻礼这话倒提醒了文斯,他立刻在事件备忘录里添加一条待办,等到临近返程前,记得从海市特产官网店买些东西寄回首城租房处,再装成是自己带回去。
文斯回复两个字谢谢,同时在弹跳各色表情包里寻摸合适发给闻礼。
闻礼却又问听爸说你去海市了
文斯删掉表情,改道是啊,来看漫展。
我过两天可能也去。
“”文斯吓得手一抖,脑子抽筋地问你也来看漫展
这句打出去飞快,发完意识到不可能,笑话,堂堂闻总哪有闲情去看漫展
迅速撤回,但心里其实觉得,搞不好对方已经看见了。
隔着手机屏幕,文斯无从知晓闻礼在那边若是看见这问题,会是什么表情,但他发来解释一如既往稳重清晰有个意向合作伙伴在那边,目前还没确定这次去不去,过几天才能知道。
文斯暗暗祈祷,可千万别去。
虽然以闻礼公务繁忙程度,就算去了也不一定会叫自己出来见面吧
可心里又隐隐不确定,因为同样是闻礼,他会走在路上看见一个动漫美少女手办,还特意想起买给自己吗
文斯懵逼了,猜不准他这直男弟弟下一步举措。
手机还在滴滴响我到了,和人去谈事情。
终于要结束这段奇异“聊天”了吗文斯如释重负好好,你忙吧,谢谢哈那个手办非常感谢jg
嗯,你自己注意安全。
文斯这老父亲语气是闹哪样
然而还没完,又来一句玩开心。
老父亲语气1。
短暂休整后,文斯将闻家老父子组合抛诸脑后,背起背包,正式开始他巴黎之旅。
阴冷天气丝毫妨碍不了人们雀跃心情,作为浪漫艺术摇篮,巴黎街头随处可见想象与现实交错戏中场景。
文斯住酒店虽然位置偏,离法国电影资料馆却不远,这种天气很适合进去走一走,步调缓慢地回味一下那些记忆里斑驳胶片历史。
看着玻璃底下相机、海报、出版物,原来十多年前所处那个时代,也早已成为过去式了。
放映间每天都有电影在免费放映,除此外还有个特别vr体验厅,可以在里面感受经典电影取景地。
那些地方多半物是人非,在现实中无迹可寻。
像是男女主角定情那间咖啡室,又或者孩子们幼年追逐打闹旧路轨,多少年后它们变成了装饰华丽意式餐厅,又或者人来人往街心公园。
体验完正赶上下一场电影开演,文斯就继续看了一部巴黎本土拍小众电影,据说是几名发烧友扛着摄影机,用传统技术自导自演,只在有限几家影院放映。
开演前听着周围观众耳语,似乎很多都是来巴黎旅游外国人。
场里座无虚席,不是那种高大上放映厅,所以满员后略显逼仄,但到音响起声时,氛围感意外地很好。
文斯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对着大荧幕看过这种小制作文艺片了。
一个半小时时长,用一种质朴简洁镜头风格,讲述了一位来自法国乡下青年,在首都巴黎追寻艺术梦想过程,结局没有逆袭,只有现实折翼回归。
题材老套,早在文斯那个时代都已经翻不出新花样了,但或许是真是十年一轮回流行,当片中主人公数着手机屏幕上那可怜三位数,问老板自己手机能卖多少钱时,不少观者都发出一声感叹,而当主人公躲在比尔阿克姆桥下,甚至想买张火车票回家都无能为力时,内心敏感女孩子们几乎低低啜泣。
直到谢幕,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文斯才在客服人员提醒下回过神,他刚刚沉浸在片尾曲里,不知不觉想到太远。
走出放映厅,外面天色已经变暗,雨还没停止下。
文斯心情就如同此刻天气,潮乎乎阴沉沉,沥沥拉拉不怎么痛快,这电影拍得很写实,配乐更是有法国电影一贯特色,不明显煽情,却十足有后劲。
接下来行程,文斯安排是去看植物园灯光节表演,当夜幕降临,那些白天看来平平无奇普通植物,在各形各色彩灯亮起时华丽变身,组成一幅美轮美奂太空星图,刚刚那些惆怅情绪渐渐被一扫而光。
时政新闻里说,法国航天局今年成果颇丰,上个月光学星座协议是一大亮点,今年植物园灯光节主题也正好应景。
灯光节外面一排卖礼品小店,文斯出来时顺着逛过,发现一款玻璃项坠。
乍看是蓝色水滴形状,细瞧里面缩微地壳版图会随着项链摆动反向旋转,光线透过时隐隐折射蓝莹莹光,像地球四周海洋。
小玩意儿也不贵,没多谈文斯就买了下来,配条细黑皮链挂脖子上,短短一根,项坠刚到锁骨中间,恰好在针织衫领子上缘。
“漂亮,很衬你啊”店家连连说。
文斯没觉得如何,就单纯看着很喜欢。
雨中欣赏过一场风格独特灯光秀,虽然不算太困,但为了后面能更精神饱满地游玩,还是决定回去倒时差睡觉。
第二天目地是卢浮宫,文斯早早查好攻略,在排长队金字塔广场观望一眼,认过大门,就转去狮门入口跟随较少人流进了馆。
文斯也是俗人一个,进去先看“镇馆三宝”,在旅行团等大波人马赶到之前,可以尽情驻足欣赏。
不过警戒线拉得太远,品味也没到那个层次,外行瞧热闹,蒙娜丽莎那据说被达芬奇修改了四十二次嘴角,文斯到底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除了三宝,其他展厅人都不多,就是走马观花,逛到哪儿看到哪儿,像是埃及木乃伊、古希腊古罗马雕塑、文艺复兴时期油画,简单享受这个与艺术为伴过程。
卢浮宫里有咖啡馆,甜点味道还不错,文斯中途坐下来歇脚半小时,下午又接着逛。
这天步数真叫相当可观,到最后终于感到腿脚酸胀,文斯才沿着通道往外走,还意犹未尽。
上辈子唯一一次参观博物馆是高中学校组织,当时只觉得看热闹不如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直到今天来过卢浮宫,才领略什么是博物之美、万宝之宫。
文斯当即决定,回国后一定要去趟国家博物馆,而且要提前补课,不能再只看个热闹,怎么说也是自己国家宝贝,得更多了解些。
出馆时因为不着急,文斯特意去了金字塔广场那面,从底下中央大厅经过时,夕阳正红阳光透过玻璃折射而下,呈现耀眼七彩,倒悬金字塔与地面正形金字塔交相辉映,光影之间极其漂亮。
出门旅游第一天,结局略惨痛,不等回到酒店,文斯小腿已经开始抽筋,明显缺乏锻炼缘故。
他坐在公交车里揉了一路,还是多亏一位好心人看出他姿势别扭,主动给他让座,不然就得一直站着忍到站了。
就这样,晚上想去塞纳河坐游船计划被迫推迟到了明天。
睡一觉起来,文斯脚还有点疼,但他不想浪费时间在酒店,还是按原计划去了早定好目标,著名地标埃菲尔铁塔。
其实走在路上,文斯就远远见过那个塔了,在他感觉中,若不论建筑背景和历史意义,那就是一座镂空铁巨人,没什么好看,但不得不说在塔上观景是真赞。
因为节前检修,仅开放了第一层瞭望台,台上人挨人,从57米高空往下看,北面夏洛宫和水花飞溅喷水池,塔脚下静静流过塞纳河,南面战神校场大草坪和法兰西军校古老建筑,构成一幅仿佛自然美景与钢铁时代交汇碰撞缤纷画面。
从铁塔上下来,文斯找个地方坐下休息,右腿又在隐隐抽筋,昨天暴走一整天后遗症。
坐着没别事,也不想总盯着手机,文斯四面看看,最后望向塞纳河边。
十二月是欧洲旅游旺季,岸上游人如织,文斯琢磨“要不直接去坐船,不等晚上了”
这时,一阵清脆笑声打断他思绪。只见不远处两个法国辣妹有说有笑,很是开心样子。
但让文斯疑惑不是她们正在笑什么,而是她们旁边那个年轻亚裔女孩。
她似乎正在偷看他,此刻不防被抓了个正着。
其实文斯也不能确定她真是在看他,但女孩尴尬地一笑后,抬起手对他做了个“hi”口型,然后,就朝他小跑过来。
“你好,请问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女孩娇俏巴掌脸上带着活泼笑容,一口明显南方腔普通话,不等文斯回应,双手合十眯着眼恳求,“拜托了。”
在国外旅游碰见同胞,文斯挺高兴,对方又是萌妹子,便爽快地答应,“可以啊。”
女孩扑哧笑了,“你都不问问什么事”
“不是帮你拍照吗”
一般来讲在景区应该都是帮忙拍照,难道不是
女孩吐了吐舌,“是拍照,但是是想跟你拍个合照。”
文斯稍微有些惊讶,但这也不是不行,他一个男生,难道还怕被占便宜
可也得弄清楚,为什么要拍合照。总不可能是搭讪
女孩仿佛看出他疑惑,忙摆摆手,“你别误会,我没有别意思,虽然你长得确实很帅,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哎,有点可惜呢。”
文斯这话听着哪里怪怪。
“其实是这样,”女孩把手机拿给文斯看。
那是一条照片微博,九宫格乍看都是埃菲尔铁塔,或纯塔全景,或有人物近景。
“这些有什么特别吗”
女孩点开其中一张照片大图,“你看看这张。”
文斯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还是没看出任何异常,画面上女孩站在偏右侧,半身近照,背景只有一截塔底。
女孩见他还没瞧出端倪,抿嘴笑着放大图片,手指向左侧,“这里。”。
文斯这才看清那处小角落,那不是他自己吗
就刚刚,他和另一个路人坐在长椅上,都被拍进了照片里,虽然只有侧脸,但他总不可能把自己认错。
话说回来,现在手机拍照像素都已经高到这种地步了吗。那张人脸即使很小,鼻子眼睛也能看得挺清楚。
“实在抱歉啊,我不是故意拍到你,不小心让你入镜了。”
文斯皱眉又展开,“”其实这也没什么,在景区拍照拍到别人再正常不过,“没事儿,可是这和你要跟我拍合照有什么联系吗”
“很有联系”女孩肯定地点头,然后退出相片浏览,回到微博,把下面评论拉上来。
文斯这才注意到,那些评论里有特显眼一串高赞评。
图2左下角那个小哥哥卧槽侧颜杀啊有木有
真有颜狗晚期我居然要集美提醒才发现,真是侧脸帅爆了,不知道正脸怎么样啊,求太太偷拍正脸
咳咳楼上淡定,偷拍是不道德行为,于是可以正大光明求合照吗可以吗可以吗摇小旗呐喊jg
还是个亚裔小哥哥呢,我赌他一定是我泱泱大国公民,这等颜值没跑了太太快去贴贴
搭讪求合照,gkdgkd
要是今天看不到帅比小哥哥正脸,我我我就跑到太太新坑底下刷鸡蛋bhi
文斯“这”
女孩眨着眼睛,小小声说,“我不想被扔鸡蛋,所以可以吗就拍一张就好,拜托了。”
昨天开了一天会,今天下午议程是医疗器械领域,关系不大,闻礼就在午饭后出来了。
会场旁边临着埃菲尔铁塔,闻礼这是第二次来法国,上一次时间匆忙,只在巴黎转机,并没到埃菲尔铁塔下。
走着走着,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幕。
或许是那两个人都是黄皮肤黑头发,又或许是隐约听见他们说中文,总之闻礼往那边多看了一眼。
男孩和女孩微微靠近,女孩手举自拍杆,俩人肩并肩没完全贴住,男孩似乎比女孩还拘谨,互动时候女孩声音明显更轻快。
“你别板着脸,笑一个嘛,笑一个不然她们会觉得我欺负你。”
“我已经笑得很开了,好了吧”
“再来一张再来一张,比个v,嗯好像有点俗哈,那这样托脸怎么样”
“”
从闻礼这角度光线恰好从塔身缝隙透过,女孩脸能看清,男孩就不怎么能看得清了,但他脖子上那个水滴项链被光打得正明亮。
闻礼突然发现,男孩身上穿浅灰色羽绒服很有些眼熟,似乎闻思也有件一样。
不过羽绒服款式本就大同小异,这款偏中性男女皆可驾驭,倒没什么奇特,闻礼不过多瞧了两秒,就略过去了。
“嘻嘻这张好看,就这张吧”女孩清脆笑声自身后传来。
感觉男孩应该脾气很好,很包容女孩,这大概就是人们谈恋爱一般会有样子吧。
闻礼继续走着自己方向路,正在拐弯时,一串轻快脚步从后由远及近。
刚刚女孩像一阵欢快风掠过他身边,却是张臂投入另一个男孩怀抱。
那男孩两手各拿一袋子吃,含酸地抱怨,“我去买个东西,你就和别小男生凑一起拍照”
“怎么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帅啊”女孩搂着男孩腰晃啊晃,噘嘴娇嗔是被宠爱女生所特有权利。
闻礼这才知道,她和刚那个男生并不是男女朋友。
“哎呀,我老公也很帅呀,不要妄自菲薄嘛我这是为粉丝谋福利去啦,不信你看,我要是心里有鬼才不往微博上发呢”
“好啊你,那意思是悄悄就可以啰”
“怎么会老公人家对你可是很专一,我初恋都给你了,还有什么不满嘛”
这些甜腻腻又有点傻乎乎情话逐渐远去。
闻礼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默不作声地将它们听进了耳朵里,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回头望了去。
那对小情侣可能被他混血外表所蒙骗,完全没意识到应该小声说情话,以为离得最近这个路人听不懂中文。
而那个戴着水滴项链男生,也完全没注意到闻礼视线,兀自走到河畔。
一只被主人牵着金毛犬从他身边路过,抬起鼻子嗅了嗅,停下来对着男生摇尾巴。
然后闻礼就见那男生蹲下身,亲昵地摸摸狗狗脑袋。
在他们身后就是塞纳河清波粼粼水面,埃菲尔铁塔附近都没很高建筑,放眼望去蓝天为幕,那高低两道侧影看上去分外和谐。
片刻后男生站起来,好像是和狗主人聊过几句,就分别了。
闻礼也转身离开,这片刻短暂小插曲或许留下印象,或许没有,闻礼既不得而知也不作他想,继续朝最初打算方向走去。
文斯久久看着那条金毛犬,狗狗还回头望了他一眼,长长舌头吐出来,又缩进去,在凉风中呼成一团浅浅白白雾气。
文斯对它微笑挥手,嘴里轻轻说,“拜拜。”
其实是有点舍不得,这只金毛很像他养过那一只,叫拍拍,他从它三个月时抱回来,一直养到它十多岁步入老年,而这十多年间,他们家人互相只有彼此。
曾经文斯很担心,有朝一日当拍拍寿终正寝,自己一定会接受不了,却没想到,最后却是自己先死
这班游船抵岸,文斯按照次序上船,周围人大多都有旅伴,但也有不少像文斯这样单身男女,甚至还有独自一个白发老人。
老人就走在文斯前面,戴着有线耳机,嘴里轻轻哼着法兰西小调,步履从容地走过座椅之间巷道,其实就他速度已经挺快了,但对年轻人来说仍旧是慢很。
文斯慢吞吞跟在后面没有催促,但也担心其他旅客着急,犹豫了片刻,回头一看,身后小伙子对他摆了摆手,做出个“嘘”手势,“不急。”
而再后面新上船旅客探头看到情况,也都没说什么,前面乘员笑着欢迎老人,提醒他注意脚下,同时一边稍稍搀扶。
“请上船旅客检查救生衣,座位上旅客系好安全带,注意老人和孩子,感谢各位配合,祝您本次航程旅途愉快”
广播分几次不同国家语言播报,因为老人耽误了些许时间,但意想中可能大呼小叫却并未出现。
冬天游船甲板河风沁凉,文斯心里暖和,倒像自家老人受到善意对待,就感觉挺奇怪。
记得是谁说过,老人生活得幸不幸福,一定程度代表了社会发达程度,文斯觉得有道理,毕竟现在他也就是未来自己。
坐游船徜徉在塞纳河不疾不徐轻波中,文斯听着前面导游讲述巴黎城市历史,他手机里也有在线导游,但还是不如那人讲得绘声绘色,引人入胜。
有游客夸,导游就打趣说“现在都有ai导游,我们真人导游们再不努力提升业务水平,估计就该失业了”
大家纷纷笑着捧场,文斯也觉这话虽然只说了导游行业,但其实对其他三百六十行,也同样适用。
这趟游船之旅非常舒心,船上简餐也很可口,文斯要了份辣味意面,喝了点小甜酒,非常满足。
船舱外天色渐暗,轮船不一会儿抵达终点站,文斯上了摆渡车,在离酒店最近一站下。
剩三公里路,他也不想坐车了,直接步行回去。
冬季白天短,晚上八点天已经全黑,预报说后半夜会下小雪,所以这会儿天上云层加厚,月亮也见不着了。
文斯慢步走着,耳机里传来旅行提示,得知不远处有条老牌儿步行街,夜里正是繁华热闹,临近圣诞节还有许多活动。
他不想现在就回酒店,决定去那儿看看,让导航给指了条最便捷路线。
要去那条街,开车得绕过前边大岔口,步行就只需穿过两条小路,文斯跟随导航播报,在十多米后拐进两幢楼之间窄道。
再往前走几步,行至一条黑洞洞巷子时,文斯意识到不对劲,但已经晚了。
一丝淡淡血腥味从暗处隐约传来,混合凉涔涔空气,前面两三道晃动人影堵在巷口,紧跟着就听见“咚”一声
“说不说老子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法语叫骂,拳头落在皮肉上发出沉闷声响,黑暗中一个细瘦人影软软伏趴下去,像被高温烤焦而蜷曲塑料壳般,背靠墙角缓慢收成颤抖一团。
刚刚挥拳那大个子却不放过他,猛掐住他脖子,下步动作却陡然停滞,转头睨向巷子口。
某种来自金属物森冷银色瞬闪即逝,文斯悄悄退后一步。
地上被打那人似乎也发现了文斯,嘴里低低嘤咛着什么,气息极弱,但文斯还是依稀听清了几个模糊音节。
靠近他这边巷子外侧,还立着两人,里面那个上半身隐在暗处看不清长相,但袖管下小臂肌肉突出,上面直至手背成片暗色豹形纹身格外悚人。
外面那个则是一嘴络腮胡,浅棕色眼睛剜住文斯,嘴里咒骂了声,将左手烟头摁到墙上,明火暗里亮一亮,灭了。
在瞬间激起呛人烟味中,文斯毫不迟疑立刻转身就走,朝着光亮处去,脚下片刻不停。
那三个壮汉人高马大,一身煞气,不是黑帮就是亡命之徒,而且文斯确定,那几人中至少最外头那个看清他样子了。
文斯心砰砰直跳,边疾走边按捺着将手摸向裤兜里手机。
突然他惊觉,后头有人跟上来了,步子很快
来者不善,但听去只有一人。文斯明白,他们必定是不放心,所以派个人来截他。
前面离大路还有一段距离,这条小道行人寥寥,现在呼救最大可能是没等到援助就把剩下那两个也引来。
文斯迅速做出权衡,抢先一步转身,被伸手抓住衣领时,反手绕过那条粗壮胳膊顺势一拧,趁对手被别住劲儿,果断一拳砸在他面门上,同时抬起右脚猛踹
稳、准、狠
两秒不到,那掐烟头男人捂住下身倒地,在他发出呼叫前,文斯掏出包里防狼喷雾对着他嘴里一大喷。
那家伙顿时嘴巴张得更开,嗓子里被呛进大量烈性辣椒水,又干又烫又燥,不一会儿就在痛苦中两眼翻白,仰面晕死过去。
用力踢两脚,没反应。文斯晃了晃手里瓶子,没想到这新型防狼喷雾还挺好使。
刚刚事发紧急,他都忘了身上有防狼喷雾,这是冯姨非让他带上,说是他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得带上才放心。
文斯没好意思拒绝,本以为过不了安检,结果机场工作人员检查后热心地告诉他,这是在监管范围内合规品牌,可以办理托运。
不过就算没有防狼喷雾,文斯也有是办法能让这家伙立马说不出话来。
唯独可惜在现在身体久不经锻炼,素质不太行,否则就算一挑三他也不是不能。
文斯哼了声,拿起手机即刻在线报警,巴黎警方收到警情后和他发起连线定位,并将附近巡逻警位置同步显示在地图上。
目前离这边最近警察还有3公里,文斯看向手里防狼喷雾,他估摸着巷子里那两人见同伴不回,可能有所防备,自己同时对付不了他们俩,何况还有伤员,权衡后还是耐心等警察,免得打草惊蛇,让罪犯跑了。
只是但愿被打那人还能撑得住,文斯报警之后又立刻叫了救护车。
五分钟后两名警察先行赶到,来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看到躺在地上那个法国壮汉,和在一旁报案人文斯时,两名警察着实吃了一惊。
文斯简单解释了事情经过,“那巷子大概只有一米宽,他们手里可能还有刀,强行进去话估计受害人会被当作人质,不如我先引一个出来”
警察交换意见,“你被他们看见过,太危险。”
他们想到另外解决方案,其中一名警察脱下警服,只穿里面便装,又从旁边垃圾桶里找到两个废弃酒瓶,假扮成喝多了醉汉,摇摇晃晃走向巷口。
文斯被要求躲在远处路灯后,只能看到另一名警察借着光线折角,躲在离同伴不远。
巷子口,扮作醉汉警察迈着歪斜步子,正要往里进,其中一个大个子警惕地站起了身。
“谁在那”
醉汉摇摇晃晃地,边张望边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地问,“你、你们在嗝,在做什么呀”
站起来那人先是一愣,似乎就着外边路灯昏暗光线打量来人两眼,愤怒地吐了口唾沫,“滚开别打扰老子们办事”
然后回头催促同伴,“你快了没找个东西这么费劲”
“就知道催”另一人也不耐烦,“怪了,说是在这小子身上,怎么会没有不会抓错人了吧不过这小子真他娘白哎。”
“找不到就灭口,别坏老大事。”说着就要弯身过去推开他自己找。
趁两人这分心一刹那,斜靠在墙边“醉汉”突然抄起警棍,隐在不远处警察一眼看住被害人身侧那把刀,箭步上前抢先夺过。
紧接着砰砰两声急促枪响,躲在路灯后文斯心里一沉,这伙人还有枪
打斗声突然就停止了,在这夜里格外叫人心惊。
文斯定了定神,掩住自己强忍着不要往那边看。终于等到片刻后有了动静,他听见镣铐声音。
不一会儿,警车鸣笛划破夜空,文斯意识到警方已经将人成功逮捕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悄悄往亮处看,那两名嫌犯共地上家伙正一起被押上车。
等警车彻底开远了,文斯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有名警察留下等待救护车,处理受害者救治事,对他道,“先生,麻烦您稍后和我回趟警局录口供,恐怕耽误您些时间,希望您能配合。”
文斯懂得,自然答应了。
救护车赶来做初步抢救,受害人几近休克,被抬上担架时身上数不清刀伤,鲜血沥沥拉拉淌了一地,比文斯见到时状况要严重得多。
他脸上也都是血,还有明显浮肿,模样都辨不清了,但瞧着衣着身量,似乎就是个少年人。
文斯看着,禁不住又想起那声细若蚊蚋“救命”。
到警局录完口供,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安全起见,警局还派车将他送回了酒店。
这觉睡得并不踏实,文斯做了噩梦,他梦见那个少年人没被抢救回来,浑身是伤躺在血泊中,迷雾重重间,文斯感觉有谁在盯着他,瞧得人脊背发寒。
文斯惊醒,犹豫过后还是决定打电话给昨天认识警察,向他打听那人情况,得到回复是今天凌晨苏醒了一小会儿,虽然失血过多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受害人也是亚裔,法籍华人,您也是华人吧我看了您资料,您法语说得很好,您国家也很好。”
“谢谢。”文斯没想到那少年是华人,昨晚他脸被血衬得惨白惨白,黑夜中根本辨不出肤色。
接着又听警察说,那被害人醒来还问起过是谁报警救了他,但警方有规定,为保护双方不允许互知身份,虽然那边似乎有这样请求,但警方帮文斯婉拒了,他也觉得这样其实更好。
“警官,那三个人在警局里”
警察明白他忧虑,“您放心,据您描述情况,看到您样子只有一个人,那三个家伙现在分开关押着,有我们严密看管,您只消注意夜里别单独走夜路,尽量走大路,巴黎治安还是可以相信。”
可文斯现在觉得,哪都没有国内治安好。
但折腾这么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本就没几天时间了,他又不想半途而废,诚如那警察所说,多注意点吧。
因噩梦带来忐忑心情算踏实了些,文斯坐在床上又仔细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完成这趟来之不易旅行。
今天目标是凯旋门和巴黎圣母院,人文建筑游览起来比较轻松,文斯走走停停,还能有时间去趟香榭丽舍大街,不过他不买东西就只纯看。
一直逛到夜里华灯初上,满大街流光溢彩、帅哥美女目不暇接,比白日里更多了璀璨浪漫。
文斯还被邀请参加露天化装舞会,戴着羽毛面具往那一站,风度翩翩,就是可惜在一众法国男人里,海拔还是不够巍峨,所以找他跳舞女性不多,反倒是有男性友人主动邀请他,让某位直男避之唯恐不及。
接下来一天,文斯上午参观凡尔赛宫,中午吃了顿法餐,下午就是在一片旧式街区随意转转,领略法国本地风土人情。
临近傍晚,文斯开始往回走,不像昨天在香榭丽舍大街待到半夜必须打车,这次离得近可以选择步行,不过他吸取教训,绕远走了大路,正好这条路其实也经过前天没去成那个步行街。
到那条街时夜幕还未完全降临,街道两边悬挂彩灯早早都亮起,几乎每间店铺门口都挂着花环、丝带和各种喜庆装饰品,橱窗里一棵棵被点缀得绚烂圣诞树,树下堆满了各色各样礼品盒。
集市热闹得像国内过年庙会,还能尝到热腾腾法式小吃,一不留神身边驯鹿拉着雪橇划过,眨眼圣诞老人已不知赶去哪里送袜子去了。
有几个法国小孩笑闹着在后面追赶,文斯听到他们对话才恍然,今天竟是平安夜,他玩得都把这个给忘了。
既然是平安夜,还是得当个节来过,这条步行街酒吧似乎挺有名,文斯在点评上找了家人气最高。
还没到店门口就已听见里面传来乐声,悠扬欢快圣诞颂歌,反复吟唱着“viveevent”,是风之歌意思。
酒吧里热闹鼎沸,很有过节气氛。
文斯进去桌位都被坐满了,只吧台还有两个位置,离小舞台较远。
看不到台上乐队表演,光听歌也不错,而且相对安静不会被打扰,挺好。
文斯一直觉得,在外边喝酒得有点情调。白酒适合老友小酌,红酒适合情侣约会,文斯现在两边都不沾,而且身在异国他乡不敢太过随意,喝多容易误事,就点了基本没什么度数调和果酒,权当给过节凑个份子。
“先生,要加冰吗”
“不用了谢谢。”
调酒师是个又瘦又高法国男人,修长手指握着深色香槟瓶身,与调酒杯交相呼应,时而左右,时而上下,叫人眼花缭乱。
文斯饶有兴致地观察调酒过程,那调酒师似乎也很乐意展现自己一手绝活。
漂亮三百六度转身,左手按住调酒杯,右手握住香槟瓶颈,大拇指用力将瓶塞直接弹出去,电光火石般将酒液注入调酒杯。
莹紫与冰蓝两股颜色乍然融溶,又在对碰一刹彼此分层,当真美轮美奂。
“您莉莉娅,请慢用。”
“谢谢”文斯顺手扫了吧台上码,付出一笔小费。
那位调酒师对文斯微微一笑,欠身表示回谢,又去服务其他客人。
舞台上正在进行互动,观众起哄声此起彼伏,文斯被感染,禁不住嘴角也泛起笑意。
他抬起酒杯,先是欣赏一番杯中液体美丽颜色,晃了晃,才低头啜了口酒。
这时旁边座位顾客起身离开,又有人紧跟着坐了上来。文斯并没怎么在意,眼睛还是望向舞台方向,想象那边正表演什么。
“这位先生,赏个光,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面前吧台上被推来一杯酒,抵住杯身是属于男人骨节分明手指,它们正微微勾起,缓将酒杯送至文斯面前。
那杯子就很有特点,点单上出现过,路易王妃年份水晶香槟,价格不菲。
文斯愕然,偏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