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84、清溪深不测,三
    海桐将信将疑, 慢腾腾将笔墨都捡到柜子里,才一回头,便瞧见一个挺拔精壮的身影大踏步走进来, 嗖嗖步履带风,分明来者不善,蕉叶跟在后头喋喋不休。

    海桐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想溜边儿避出去。

    李玙脸色微红,身上带了薄薄的酒气,混杂着不知道哪里沾染的濡湿清爽的水汽与些微汗意, 薄薄的朱红衣料裹住线条分明的手臂肌肉, 右肩上绣的仙鹤随着急促的步伐仿佛活了一样, 昂然舒展的翅膀覆在胸前,羽毛张狂凌厉。

    杜若一阵气促胸闷, 眼底反倒闪出笑意, 迎上前道。

    “请殿下安。”

    李玙被她挡了路, 抬眼时眉头紧皱, 向来笑眯眯的桃花眼收起风流轻佻, 反倒翻出许多不耐烦来。

    杜若怔了怔, 即便是那日在郯王府里被杨太夫人纠缠,也未见他露出这般烦恼的样子。

    蕉叶犹在絮叨。

    “张孺人塞过来那几个人极不安分。”

    李玙一甩袖子,手指在虚空中点了点,脸上似笑非笑的要发话。杜若忙使个眼色, 海桐上前扯了蕉叶的袖子往外推。

    “娘子才说要把后头罩房重新收拾了给她们住,姐姐快帮我参详参详。”

    两人退出去, 房里才安静了些。

    “如今也闹到你这里来了。”

    李玙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她,微带酒意的眸子光华流转,泠泠似孤月, 清冷孤僻地令人心折。

    杜若不敢多看,敷衍地笑了笑。

    李玙也不生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雕葡萄藤扁平银酒壶,没头没脑抱怨。

    “没一个省心的。”

    杜若笑着接话,“殿下打的好一招围魏救赵,两家都盯着妾,便不问殿下日日在外头奔波什么了。”

    “本王排兵布阵,何须拿你一个小小女子当阵前大将使用”

    李玙愤懑地哼了一声,挥舞起宽阔的衣袖,在空中虎虎生风。

    “二娘速速备一桌酒菜,今夜月色正好,岂能无酒。”

    他话里带着怒气,扬手将银酒壶的塞子抛出去,正好打在窗框上,咣当一声,便将窗子撞开。那窗扇弹出去打在外墙上,又弹回来,吱吱嘎嘎响。他索性躺倒在窗下长榻上,用脚再踹开窗子,然后抱头向外望,一副很不屑于与杜若废话的神情。

    杜若的性子喜静不喜动,向来不喜欢莽夫,尤其鄙视粗豪兵痞为些许小事舞刀弄枪自以为痛快的举动,她都嫌蠢的来。

    可是李玙毛躁起来实在好看的很,额角分明,眉毛挑高,明亮的眼眸微微眯着,闪着危险的光芒。

    这么嚣张跋扈的人,几时会服软呢

    会对着什么人服软呢

    杜若顺着他的目光抬头往天上看去。

    这日正是七月初十,月亮已有七分圆,亮堂堂如一面圆满的大银镜。周遭皆是王府、公主府,甚至兴庆宫,歌舞宴饮昼夜不灭,通宵达旦华光璀璨,可是人间的小小欢乐较之于天宇何等微茫无论怎样的大节庆下,只要肯抬头,仍能看到满天星斗如珠如玉,一粒粒嵌在深蓝的天幕上。

    她不动声色走到门边向外头站着的铃兰招手。

    “去把库里存的好酒起出来,再备十样劝酒的好菜。”

    铃兰低头思索,杜若已扳着手指头,“你拿了银子照样去说与厨子,若是一刻钟得了,还有重赏。”

    她兴致勃勃的声调引得李玙瞧过来。

    “你记着,姜醋生螺片,煨牡蛎,江瑶炸肚,莲花鸭舌,炙鹅脯,鹌鹑羹,三珍烩”

    杜若琢磨片刻,扬眉笑,“这时节螃蟹也该得了,再来个南炒鳝与洗手蟹。”

    “果然好菜”

    李玙听得食指大动,将壶中酒一口喝干,翻身而起,坐到桌边,与杜若隔桌相望,高呼一声。

    “来呀先拿酒来”

    院里蕉叶与海桐面面相觑。

    蕉叶低声道,“王爷今日怎么了他向来不是贪杯之人啊。”

    海桐也道,“我们娘子喝不来粮食酒的,如何侍奉王爷”

    杜若已接过空酒壶搁在桌上,豪气干云地把两只衣袖往胳膊上捋,问他,“今夜殿下是要一醉方休”

    “笑话本王号称千杯不醉,区区家中新酿算得什么”

    李玙一双桃花眼斜斜挑起,唇畔带笑看住杜若。

    “杜二娘,怕了”

    许是酒喝足了的缘故,他不似平日那般端着个装腔作势的风流姿态,整个人慵懒疲沓,神色倦怠,反似卸了伪装,蒙蒙昧昧一双眼,直撞进人心坎儿里。

    杜若一颗心砰砰乱跳,也不接他话茬,只噙着浅浅笑意在桌边坐下,从攒盒里翻出一只黑漆小碟摆在李玙手边,自己捻起一枚蜜煎樱桃慢慢嚼了。

    李玙歪头看住杜若。

    酒意朦胧之下,烛火似一层轻纱,罩得她影影绰绰。她的外罩衣交领处伏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青色大凤蝶,绣得轻灵利落,越发衬的她眸光如星。

    海桐已送了一坛酒过来。

    李玙接过来举在唇边,微黑的肤色与酒坛相映成趣,都是沉郁的,他忍不住撩拨她。

    “独饮无趣,二娘子,今夜可否舍身相陪”

    李玙炽热的目光千丝万缕织成渔网,将她笼络包围,还想要深深陷入。然杜若避其锋芒,垂着浓睫,又摸了一枚荔枝好郎君塞在嘴里慢慢品味。

    “空口饮酒粗鄙不文,妾方才特地要了好菜,殿下便等不得这一刻钟”

    李玙叫她问的无言,开了酒坛自倒自饮,片刻便是两三杯,嘴里恨恨抱怨。

    “哼,二娘子身份贵重,向来不肯服侍本王,脱靴更衣,尽数假手他人。怎么,本王不配劳动你那十根手指吗如今越发小气了,一杯酒也不肯倒。”

    杜若从善如流,笑意温驯,柔声顺着他道。

    “原来殿下喜欢妾亲手服侍。这多简单,今日殿下如何说,妾皆听从便是。”

    “当真”

    李玙惊异,怔怔地望着她,想不通这刁钻桀骜的丫头今日怎肯俯身相就。

    杜若说话算话,盈盈起身与他倒酒,腰肢轻摆似风中杨柳,一举一动皆故作迎合姿态,李玙看得满意,举杯畅快饮尽。

    杜若二话不说又倒一杯,却不将酒杯奉与他,反攥在自己手中。

    李玙郁闷之气尽解,且不急着去一亲芳泽,只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二娘若肯亲手喂于本王口中,今日醉也醉的值得。”

    “哦”

    衣带窸窣轻响,杜若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近距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如此说来,殿下并非千杯不醉啊。”

    李玙被她绕进去,怔怔盯着她瞧,就看见杜若婉媚柔顺的面孔离自己不过半寸之遥,这个距离甚至能看清她眼睛上一根根纤长浓密的睫毛。

    杜若的眉毛天生就修长浓密,旁的女郎发愁眉色清淡,她只发愁色调太浓重,相应的妆容也不能简薄,所以日常从不画眉,甚至偶尔要拔除些去才好。眼睛如果认真睁开又大又圆,可她总是星眸半合,像只懒洋洋的小动物,走到哪里软绵绵就地盘踞,把尾巴搭在身上就能睡个好觉。

    这样的形貌,嘴上又会拿腔作调,眼拙的人自会疼惜无比,可是李玙与她交手几回,却知道她的性子实在是凌厉极了。

    李玙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想起六郎出生那晚她的轻声细语,入骨温柔,便觉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竟半晌无言。

    杜若拖长了音调打趣他,“咦,这就喝不下了,殿下怯阵吗”

    李玙哑口,一把抢了酒杯饮尽,忿然道,“二娘尽会图些口舌之快”

    杜若却不恼,直直望着李玙。

    他虽穿了一身华贵红袍,却无半分往日宗室骄矜之态,相反一双眸子明澈清亮,竟隐隐透出些委屈。

    她心里不自觉地又软了三分。

    夜露渐起,凉意袭来,两人对望之际,海桐送了食盒进来,打开是姜醋生螺片,煨牡蛎,江瑶炸肚,莲花鸭舌四样。

    从李玙的角度看过去,杜若的身姿极为优美,玲珑身段倚在墙边,侧面线条起伏,哪像寻常未及笄的少女,分明已经长成。长发随随便便绑成一束垂在身后,划过衣下柔腻无骨的浑圆肩头。

    他仓促转开视线。

    杜若道,“这几个做的快,殿下先垫垫肚子。再要一锅滚热的白粥,多多切了姜丝火腿碎粒子。”

    海桐道,“这会子熬粥,还要好一会儿功夫才能好。”

    “不用。你叫厨子用冷水泡一会儿,放了麻油一起煮,开火便搅合着,不要关小火,片刻便得了,姜丝务必切得碎碎的,多多熬在里头。”

    李玙听的有趣,嬉笑道,“二娘于庖厨一事极之精通啊。”

    杜若回身嗔怪地瞪他一眼。

    “殿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自然不知道熬粥里头也有大道理。”

    “什么道理天地君亲师饮食之男女男女之大防”李玙懒洋洋的问,眼角泛起一丝潮红,喉结无意识的上下滑动,声音已是沙哑了。

    “”

    海桐咬牙不笑,杜若近在咫尺的蜜粉色唇角掀了掀,却听不清在说什么。李玙脑子里头有些混乱,目光无所适从地飘移开去。他空腹饮酒,喝的又急,冷不妨酒劲儿涌上来,一阵阵往上呕。

    李玙不愿唐突佳人,猛然间起身向后一倒,便觉头目森森,昏天暗地,整个儿仰躺在窗前长榻上。

    海桐与杜若犹在絮语,见状唬了一跳,忙赶过去扶,他却发起酒疯来,双手直挥,赶蚊子似的不让海桐近身。

    杜若无奈,只得屈身上前,一边替他捋着胸口,一边吩咐。

    “粥里别放火腿姜丝了,这四样菜留着给我,旁的你们分了吧。再要清清静静一碗白粥配了素菜端来我吃,叫厨子赶紧拿红糖姜丝熬了醒酒汤来。”

    海桐笑,“原来方才娘子是想哄王爷吃姜丝醒酒吗”

    “是啊,没想到他酒量如此不济,竟就倒了。”

    李玙忽然鲤鱼打挺地直挺挺弹起来,脸直凑到杜若鼻尖前大声嚷,“本王何事不济早晚叫你知道知道厉害”

    杜若才要推他,他咣当又倒了下去。

    海桐忍着笑道,“娘子稍待,奴婢先去传话。”

    这张长榻平日里是杜若倚窗闲坐所用,又窄又长,她搬了半天,才将将把他摆好,又与他脱靴更衣。

    酒醉之人死沉,李玙瞪着眼惋惜地摇头叹息“啧啧,小十六眼光不错,可惜本王先看上了。”

    杜若累的呼哧喘气,懒得听他胡话,低声骂道,“几时不肯服侍你了,次次服侍了你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喝醉酒的人真的重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