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芙不会受牵连吧”
次日杜若在家愁闷地团团转, 想来想去,唯有请子佩来家,没想到她第一句便这么问。
杜若陡然被她提醒, 哎呀了声。
“你说话呀你记得吗韦宾死那年,韦青芙已是薛王妃, 还闭门在家脱簪待罪呢, 太子会不会休妻自保”
杜若一愣,发觉李玙当初在子佩嘴里是亲亲热热的表哥,从什么时候起换成了敬而远之的太子仿佛,就是从那回捆了春溪,子佩便有些避忌,几次三番约不出来。
子佩谨慎地问。
“论理这话,你说与我就是大罪, 我还陪你议论,更该杀头。可英芙与咱们同学一场,你但凡劝得动”
杜若忙不迭应承,“我自然要劝”
窗外雪又扬起来,被北风席卷推攘, 打着旋儿在院子里横冲直撞。
子佩探问的瞄着她。
“说起来, 这几年总不见英芙出门,也不知她到底怎么了,就算太子眼里没她, 到底是正妻,不应酬我, 也该应酬娘娘,或是柳家、崔家。怎的就跟京里没这个人似的。诶,忘了说与你, 我去岁去大慈恩寺看梅花,碰见薛王妃,她瘦的脱了形,竟比薛王刚死那阵子还吓人。”
青芙那如丧考妣的做派必是为了含光
三人同行太过惊世骇俗,韦家、薛王府和太子府都讳莫如深,杜若低着头整理了好久,好不容易挑出两句能说的。
“英芙与太子早就恩断义绝,闹到了和离的地步,太子本来肯放她条出路,只因韦坚久久未能入阁,便耽搁下来。这回韦坚丢了官职,她倒能走出明月院,就怕回了韦家,万韦坚迁怒,她心里更不好受。”
“她是被关了好几年”
子佩愣了瞬,直憋得脸红脖子粗。
“填进她这个人去,就为保韦坚的脸面哈世家女真真儿凄惨极了娘家、夫家不对付,夹在中间受夹板气;如她这般更绝,两厢联起手来整治她一个,简直没有她翻身之处。她得多不甘心,好人也憋出毛病了”
“好在还有六郎。”
杜若也怅然,疲倦地敷衍。
子佩只觉不寒而栗,又恨杜若根本没有感同身受,唇角便嘲讽地挑了挑,挣开她握着自己的手,转身欲往外走。
然而才迈出脚步便觉手腕紧,转脸只见杜若皱起了眉。
“你走哪儿去我心里乱糟糟的,不敢向人说,只能对你倒倒苦水。相爷起了头儿,不知道还有多少后手。你来之前,我正在翻看妾侍、宫女、内侍的名册,理他们的出身、朋友,就怕家里起火失盗。”
子佩听到这话,眼神莫名有些狠戾。
“但凡人到高位,哪能不提防身边人呢你现在才想起来,只怕已晚了。”
这话万万不是子佩向来的声口,杜若的神色冷峻起来。
她不想猜忌子佩,可是李林甫虎视眈眈,寻着缝儿扎针,这隐患不除不行。
她突兀的问,“那春溪呢,你杀了”
“对”
子佩迎着她怀疑的目光,雪白面孔平静无波,字顿地诅咒发誓。
“绝了这个后患,谁也不能挡着我过眼下的好日子。”
这话换做海桐或是李玙听来,只怕都要打个寒颤,然而杜若只是注视着子佩的眼睛,有点挣扎又有点期盼,缓缓地,极其深沉地点头。
“你说的很是,我的好日子里,也必须有你。”
“韦家只能指望你了。”
薛王妃韦青芙在永王李璘的府邸门口截住韦九郎,把他喊到马车上,两下对面跪坐,中间夹着张低矮的长几。
“太子龟缩不动,连我的拜帖都不收,明摆着是推你哥哥替他挡刀。”
可能是哥哥两个字触动了韦九郎的心弦,前所未有的,他鼓起勇气小声顶了句。
“我们房拢共两个女儿,如今都赔尽了,王妃还想要什么”
火烧眉毛了,还你们我们的,就是不肯叫她声大姐。
青芙听出来,用力拍长几。
“你再说一遍”
“我说,”
九郎屏着鼻息抬起头,用怨毒的目光瞪着她。
“水芝才有了身孕,王妃的意思,难不成是叫寿王再丢个老婆”
青芙的脸胀红了,啪地甩手给他个大嘴巴子。
“下流胚子软烂无能的冒脓水儿底下人说虢国夫人吓得你不敢回家。我还不信你当我们家是娼妇粉头之流,由着你被人玩笑取乐”
九郎伸手摸滚烫的脸颊,青芙反手又巴掌,还狠狠扥他胡子。
“你二哥倒台,你别想得着好处,你以为那娼妇看中你什么,真是你面上这几根老鼠须么”
九郎的年纪不大,如今也就是当初韦坚从兖州回京的岁数。
可是韦坚进京就坐正四品,越年轻越凸显少年得志。九郎就尴尬,往年轻打扮显得轻浮,难谋求出身,往老里打扮,又难免事无成的嫌疑。
不过具体到这把胡子,主要还是想遮掩容貌,免得惹来垂涎。
九郎一把推开青芙,边往角落里缩边撂狠话。
“王妃何必戳人痛处今日既要用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没得踹一脚给把甜枣的。今时不同往日,我已傍上永王大腿,便不肯受教,王妃又能如何”
“永王”
青芙嗤笑了声,品度同父异母的弟弟脸上怯懦又强撑的骄傲。
抹掉热汗看,九郎确有几分玉面玲珑的秀气。
太夫人拿捏了林娘子辈子,好不容易该收成,偏被姜氏和稀泥,把家子都放出去,如今蹦跶上了,竟敢撇开韦家自行其是。
“你在他府里算什么账房、管事、还是经略师爷需知你姓韦,韦武李杨的韦他李家人坐天下,我韦家人治天下,没比他低一头”
青芙越想越气,恨不得再锤他几下。
“况且你是正正经经明经科考出来的就非得自轻自贱本来坐在桌面儿上,就你骨头软,往下出溜,只配在桌子底下讨一口饭吃。”
九郎拿湿漉漉的凤眼瞟着她,腰间悬挂的金牌和玉坠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很是风雅俊朗。
“王妃说的好听,姓韦如何进士又如何如今我宁可把这两样都抛了去,改名换姓,没甚拖累,才好一心投效新主”
青芙恼怒,抖着唇,指着他颤颤。
“你,你,数典忘祖”
九郎一时有些恍惚。
他从小就事事学大哥,想活的像他那般潇洒。
韦宾斯文俊雅,文武俱佳,有年吏部要提拔他,折子送到御前,听到是个韦字圣人便皱了眉头,叫押他上殿。
全家吓得魂不附体,太夫人满以为那回就是绝路了,可是韦宾站在御前,不慌不忙摊开手板。
“昔日逆党圣人已亲手除尽,再无遗漏。今日世间之韦,皆是新韦。”
就这句,便叫圣人刮目相看,亲赏了殿议郎的荣光。
韦宾能从驸马房的牵累里爬起来,重振雄风,他韦九郎便不能撇开韦坚另开道路么
“我们房前番吃了正房大亏,已不计旧恶,重头再来。就请王妃别再拿什么同舟共济的鬼话哄骗人了。”
青芙先是怔忪,而后抢步上前,挥手还打,冷不防被九郎捉住手腕,狠狠往后一推,推得她撞在板壁上发出闷响。
青芙捂着肩膀愤然骂了句,“你竟敢”
“我为什么不敢”
九郎轻松地拍拍巴掌。
“二哥下狱已经三日了,太子妃、王妃与我妹妹,都还稳当当地端坐着,可见圣人没想祸及韦家。没了二哥,就凭王妃人,便能让我再荒废十年么”
他起身去推车厢门。
“桥归桥,路归路,我们房与正房就此别过”
“好有本事你就走”
九郎狐疑地回身看。
青芙塌背靠在板壁上,面上热泪盈眶,只能眯起眼睛把他盯着,呼呼喘粗气。
他半是自语嘀咕。
“王妃关了我半日,正经话没说两句,巴掌倒打了两下,是个人也不能受这窝囊气,怎么反做出是我欺师灭祖的样儿来”
“结姻亲本就是下下策。”
青芙放低声气。
“咱们阿耶死得太早,我阿娘的母家倒得也早,两头攀附不上得力帮手,只能靠儿女铺路。这话虽不光彩,反正做都做了,也不用讳饰。”
九郎忍不住问,“那什么是上策”
他不走,青芙明显放松下来。
“我韦家的儿郎,在金殿上奏对,侃侃而谈,以理服人,为你二哥洗脱罪名,就是最上策”
九郎的视线跟着她嘴唇张合,半晌转不过弯来,舔了舔唇大胆的问。
“你是说二哥并没见过皇甫将军”
“见是见了,可那不是谋逆。”
九郎意外。
“王妃说的什么糊涂话朝廷自有法度,二哥是圣人寄望入阁的重臣,别说私下交接边将,哪怕唱个曲儿吃个花酒都是罪过,并不需要证实联合谋逆。”
“你才糊涂”
青芙突然又提高了调门儿,手把小桌掀翻。
“你二哥是重臣不错,可他也是太子的舅哥,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他向皇甫将军带一句话,怎么就成死罪了”
“啊”
九郎轻呵了声,被她话里的意思吓着了,颤声道,“你是说,真正交接边将的,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