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让斐颜和陈眠生都没有想到的是, 一夜的时间过去,斐颜竟然病了。
翌日清晨,陈眠生照常来叩响里屋房门的时候, 罕见地没有得到小姑娘的回应。
他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又试着再敲了两下,稍稍提高了音量“斐颜,你醒了么”
如此过了好半响,里屋内都未传出任何声响。
陈眠生眸色一沉, 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逾不逾距,沉声道了句“我进来了”, 便从外将里屋的房门直接撞了开来。
房间里一片寂静, 只有床榻上隆起的棉被表明着小姑娘还在这里。
见状,陈眠生暗自松了口气, 紧接着眉心又蹙了起来,俨然是发现了不对劲。
他大步走到床边, 目光下视,看到的便是斐颜蜷裹着被子, 双颊红润的模样。
许是察觉到房间里多出了个人来,斐颜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最先嗅到的, 便是陈眠生身上的松木冷香味。
她声音轻若蚊蝇, 听起来不怎么清醒“你, 你怎么进来了”
陈眠生没立即回答她。他靠着床沿半蹲下身, 微凉的手背覆上斐颜的额头,没几秒便几不可闻地轻啧了声。
“傻小猫儿,怎么去治病救人,还把自己给弄发烧了。”
斐颜下意识地将棉被往自己身上裹了裹, 整个人几乎都快要藏进被子里,只露出巴掌大小的脸来。
她小声地嘟囔道“我才没有发烧,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儿,我换好衣服就和你一起去药堂。”
“都烧成这样了还去什么药堂。”陈眠生轻抿着唇,抬手怜惜地在斐颜滚烫的脸颊上碰了碰,话里心疼的意味更浓。
只可惜此时斐颜烧得迷糊,连现在是什么时辰都难以辨别,更别提还要去细听陈眠生说的话了。
她慢吞吞地从棉被里伸出一根手指来,指了指放在床边上的药箱,迟缓着道。
“那你帮我抓点药,我喝了药就好啦。桂枝、白芍、生姜各两钱唔,对了,还要加两片生姜。”
见小姑娘病成这样都还记得用什么药可以治病,陈眠生简直快要被她给气笑了。
他侧眸看向一旁的药箱,倒不是怀疑斐颜在医学这方面的专业水平,但总归是担心她,不免打着商量道“要不我还是去给你找个大夫来吧。”
斐颜将脸往被子里埋,断断续续地嘟囔着“不要,我我自己就是大夫,不用别人给我看病。”
“可是”
陈眠生话还没有说完,斐颜便打断了他“没有可是。”
说罢,小脑袋还往棉被里钻了又钻,大有只要陈眠生敢去找别的大夫来,她就躲在被子里绝不出来的架势。
陈眠生拿她没法,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斐颜这明明是在发烧,怎么却像是喝醉了一样。
他又担心这样小姑娘会觉得闷,只好放轻声音哄她。
“好好,都听你的。你先从被子里出来再说。”
等小姑娘慢吞吞地从棉被里露出脸来后,陈眠生才起身,将药箱拿了过来。
他虽然不通医术,就算跟着斐颜学了一段时日的医,也仅仅学到了半吊子的把脉。但他好歹在东风镇上开了几年的药堂,至少斐颜说的那几味草药,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好在昨日阿松染上的是风寒,用到的差不多也是这几味药。
且斐颜在药箱里备药备得齐全,方才她提到的那些,在药箱里都能够找到。
陈眠生按照斐颜所说的量取了草药,支起药罐,细细煎煮起来。
他顺带烧了盆热水,再端到床榻边,将布帕浸湿,隔着棉被轻轻拍了拍斐颜,温声道“躺正,我给你敷会儿额头。”
烧迷糊了的斐颜动作是迟缓了些,但却听话到不行。
她无比乖顺地按照陈眠生说的话平摊着躺好,再任由他将热气腾腾的布帕敷在她额头上。
见斐颜这副模样,陈眠生既心疼,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又给斐颜掖了掖被子,再起身,准备去柴房察看药煎得如何了。
刚一踏出房门,就见顾五的身影从院门墙头处一跃而下。
顾五眼睁睁地看着陈眠生从里屋走出来,一时之间,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公子,您,这您和斐”
他当然早就知道了陈眠生将里屋让给斐颜住这件事。
而今日陈眠生不仅没按时去药堂,还从如今属于斐颜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难保他不会想歪到其他地方去。
陈眠生自然也明白顾五这反应是什么意思。他神色自若,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斐颜发烧了。”
顾五反应极快“那用不用仆现在去找镇上的大夫”
陈眠生“不必,她昨日背了药箱回来,我已为她煎好药了。”
顾五“那仆这就去将药端来喂她。”
他的手势还没比划完,陈眠生便轻抬了下眉,眼尾微敛,慢条斯理地重复了遍他方才比划的那些内容“你,来喂她”
顾五抬脚要往柴房走的动作一顿。
他是跟着发烧烧坏脑子了吗。
怎么能比划出这种东西来。
“当然不是仆这就将药碗端来,好方便公子您喂斐姑娘服下。”
顾五忙不迭转身,恭敬地向陈眠生行了一礼。这次比划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迅速,甚至还能看见他额间悬着几滴渗出的冷汗,快要顺着发际滑落下去。
见顾五紧张成这副模样,陈眠生也不打算逗他“行了,你回去同阿初一起照看药堂吧,这里有我即可。”
顾五顿时如临大赦“那仆先告退”
“等会儿。”
顾五还没来得及往外迈出一步,就被陈眠生给叫停住了脚步。
他背脊蓦地一凉,僵硬地转过身去,干巴巴地比划起手势。
“公子,您还有何吩咐”
想起小姑娘倔到不愿请大夫来看病的模样,陈眠生沉吟片刻,道“你先去镇南看看孙大夫今日是否有空,倘若再晚些时候,斐颜的烧仍未降下来,你便去将他请来。”
顾五“仆明白。”
行完一礼后,他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试探地比划着“那公子,仆这便走了”
陈眠生扬眉反问他“不然,你还想留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不是,仆告退”顾五溜得比翻进小院的速度还快。明明有大门却不走,又按照原路从墙檐上翻了出去。
陈眠生见状失笑,他摇了摇头,很快便收回心思,从柴房里端回了药。
刚一回屋,就见小姑娘侧着身子蜷成了小小一团,搭在额头上的布帕也跟着掉落在了地上。
陈眠生将药碗搁在床头柜上放好,自己则坐到床头边,轻声问“怎么这样睡。”
斐颜连眼睛都懒得睁,只将脸往被子里埋了埋,道“冷。”
陈眠生“乖,先起来把药给喝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斐颜从床上扶起坐好,再端过药碗,一勺勺极耐心地喂她。
一碗药入腹后,又怜惜地给斐颜擦了擦唇角,再扶着她重新躺下。
他刚准备起身再给斐颜换一张布帕,小姑娘却在这时说了话。
她声音太小,说起话来又断断续续的,陈眠生没有听清,只好又坐回到床边“嗯”
哪知小姑娘挪着身子往他身边靠了靠,脑袋都快搁在他手背上,无意识地蹭了蹭,又嘟囔了一声“陈眠生,我冷。”
她今日还未梳洗,如瀑的发丝凌乱散开,发尖轻轻搔着陈眠生的手背,弄得他有些痒。
陈眠生抿了抿唇“我再去给你抱床棉被来。”
他话音未落,原先拱起的床被忽然猛地塌了下去。
陈眠生“”
他看着床被边缘露出来的半只橘色耳朵,张口哑然。
小猫儿这是变回去了
许是觉得闷在棉被里有些呼吸不过来,床被里隆起的小小一团在静止了两秒后,终于有了动作。
紧接着,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便从里钻了出来。
斐颜浑然不觉自己又变回了猫身,意识模糊间,她察觉到身边有个温暖的热源,还散发着好闻的松木冷香味。
于是她舔舔唇周,抖了抖身上的毛,又往热源的方向拱了拱,同时抬起两只小猫爪爪,抱了上去。
陈眠生的手腕被小橘猫紧紧抱住,下一秒,她的身体也跟着贴了上来,小脑袋贴着他的胳膊,无意识地蹭了又蹭。
陈眠生嘴唇微动,抬起空着的那一只手,在小橘猫的脑袋上揉了揉“不要棉被了”
现在的斐颜自然是没有办法回答他的。她只是扬了扬毛茸茸的大尾巴,卷缠上陈眠生的胳膊,生怕热源远离自己半分。
“那好吧。”陈眠生将小橘猫整只都抱进怀里,轻轻托撑着她的脑袋,往自己胸膛处靠了靠,顺带将床上的那床棉被拉上来,盖搭在了自家小猫儿身上。
“小猫儿想这样取暖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
斐颜刚醒过来的时候,陈眠生正好从外端着药碗进屋。
见小橘猫一脸茫然地蹲坐在床上,睁着双乌黑湿润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他很轻地挑了挑眉,偏头问“还要抱么”
斐颜闻言一怔,紧接着又猛地睁大了眼“抱什么抱”
一听小猫儿说这话,陈眠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神色自若地将药碗放到床边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感觉怎么样,还觉得烧么”
斐颜很快被他转移了注意力“我发烧了”
陈眠生失笑,只道“药温正好合适,你穿好衣服后,便先将药给喝了罢,我去准备晚食。”
穿好衣裳
斐颜低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然又变回了猫。
她眼巴巴地看着陈眠生离开里屋,关好房门,再扭头盯着那一碗药出神。
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
所以说,她今天是发烧了
回想起离开吴家之前,她还信誓旦旦地和吴张氏说她身体好,淋点雨而已,不碍事。
这打脸来得可真够快的。
斐颜唤醒十三,又重新变回人形,摸摸索索地将衣服穿好后,再捧着那碗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药刚一入口,她便被苦得五官皱作一团。
斐颜咂咂嘴,正想缓缓再喝,余光忽然瞥见随药碗一同放在木盘上的东西。
那是一颗小小的花生酥糖。
听说斐颜得了病,吴屠夫和吴张氏心里过意不去,又提着好几捆肉来陈家小院看望她。
斐颜哪里肯收“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吴叔吴婶你们不用往心里去。”
吴张氏“哎呀”一声“斐姑娘,要不是我们请你来咱家给阿松看病,你也不会淋着雨,说到底,我和当家的也有责任。至于这些肉呀,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她态度坚决,斐颜张口哑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还是陈眠生温温开了口“这都是吴叔和吴婶的一番心意,你且收下吧。”
许是没料想到陈眠生会这么说,斐颜有些惊讶地回头望他,却见陈眠生微不可见地朝她眨了眨眼。
斐颜一怔,茫然地眨巴两下眼睛,才转过头将肉给接了过来“那便多谢吴叔吴婶了。”
吴屠夫“斐姑娘这是哪里的话,该是我们谢谢你才对。”
他话音刚落,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过两日便是我大儿吴蒙的大喜之日,届时将在家中设席,斐姑娘你和陈掌柜可千万要来参加。”
斐颜“大喜”
“是呀,阿松出生得晚,人还没长开呢,这下倒好,他哥哥都要成亲了。”说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吴张氏笑得都要合不拢嘴。
斐颜忽然就明白了方才陈眠生冲她眨眼的意思,她忙不迭道“吴叔吴婶,你们放心,我和表哥那天一定来。”
“那就好那就好。”吴张氏嘴角扬起的弧度更甚。
“就这么说定了,那斐姑娘你好生调养身子,我俩就先走了。”
待送走吴屠夫和吴张氏后,斐颜关了门,扭头看向陈眠生,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们的儿子要成亲了”
陈眠生勾唇“这是自然。”
“怪不得,”她就说嘛,按陈眠生的性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收下别人送的东西,“那那天的贺礼我来准备,你别插手。”
陈眠生挑眉,轻笑着道“我可是你的表哥,贺礼一事,怎能没有我的份”
斐颜“”
陈眠生这是不是入戏入得太深了,真把他当自己表哥了
见小姑娘一脸无语的模样,陈眠生没能忍住,偏头笑出声来。
他抬手在斐颜头上轻揉了下“好了,总归吴叔往日对我也多加照顾,贺礼自然是不能让你一人准备的,不过你想送什么,全凭你自己心意,明日我陪你去集市上挑选贺礼,嗯”
说罢,他接过斐颜手里的那一大捆肉,抬脚往柴房的方向走“时候不早了,我去准备晚食。”
只留斐颜一个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抬起头来,碰了碰陈眠生方才揉过的地方。
陈眠生揉她头做什么
等到药堂闲下来后,陈眠生和斐颜提前离开,一道去了集市,准备要送给吴家的贺礼。
能够在东风镇上买到的东西有限,斐颜逛遍了整个东街,最终也只看上了一套茶具。
那套茶具是用陶瓷做的,表面是青竹花纹,精致小巧,用来送礼正正合适。
斐颜特意让那里的掌柜用木盒将其小心装好,再用红绸带缠于表面,算是装饰。
这样一套茶具下来,花了斐颜不少她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文钱。
她倒也不觉得心疼,甚至在回去的路上,还顺道给自己买了份绿豆糕。
直到回到小院后,斐颜才忽然想起,这一趟出去,陈眠生好像什么都没有买。
她边拆包着绿豆糕的牛皮纸边问“你不是说,你也要给吴叔他们准备贺礼么”
陈眠生“不必担心,贺礼我早就让小五备好了。”
斐颜恍然大悟“难怪,这种事也轮不到陈公子亲自费神。”
大抵是像“公子”这样的称呼,陈眠生只在顾五的比划里看到过。
猝不及防听见斐颜这样喊,他闻言微怔,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斐颜这是在打趣他。
他失笑,看着斐颜拿着绿豆糕一块块往自己嘴里塞。
光是两人说话这会儿的功夫,她就已经接连吃了三块了。
陈眠生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怎么在现在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以前小橘猫的影子
趁着斐颜放茶具之际,他走到她面前,曲起指节,在桌面上轻叩了叩。
斐颜一脸茫然“怎么啦”
陈眠生“少吃一些。”
斐颜闻言皱了皱眉。
陈眠生怎么跟以前那些大人一样,连这种小事都要管。
她不满地在心里吐槽两句,撇撇嘴道“这是我拿自己赚的钱买的。”
陈眠生眉眼一弯,温声道“马上就该要吃晚食了,你确定现在吃这么多,待会儿还能吃得下”
斐颜张口哑然。好像陈眠生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绿豆糕,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句以前在网络上很是流行的话。
“打不过就加入他。”
她抬头朝陈眠生眨巴两下眼睛,又垂眸看着手里的绿豆糕,不舍地舔一舔唇,忽然将那块绿豆糕递到他面前,声音软软糯糯地道“你也吃呀,这个很好吃的。”
她说不过陈眠生,又不想放弃绿豆糕,要是能把陈眠生一同拉入伙,那就再好不过了。
好耶。
她可真是个平平无奇的聪明小天才。
然而看着小姑娘递来的绿豆糕时,陈眠生却蓦地怔住了。
他目光下视,落在小姑娘葱白如玉的指尖上,那块绿豆糕被她小心捏在手里,反而像是因她平添失了色彩。
见他没动,斐颜生怕他不肯要,又殷切地往前递了递,乌黑水灵的眸子眨了又眨“吃呀,好东西要大家一块儿分享才行。”
陈眠生简直快要败给她了。
他勉强抑制住想要俯首衔过那块绿豆糕的冲动,不自然地侧开脸,压低声音道“算了,我没有和小猫儿抢东西吃的兴趣。”
他侧眸看了眼天色,转身便要往柴房走“时间不早了,我去准备晚食。”
斐颜一手还拿着绿豆糕,一脸莫名地看着陈眠生的背影。
她干干脆脆地将那块绿豆糕放进嘴里,撇一撇嘴,小声道“陈眠生怎么奇奇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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