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比山外气温低两度左右,山上又比山里温度低两度,迎风的一面山上没有多少积雪,背风的山沟里雪最深的地方足有一米深,一个壮汉在里面也走不了多久。
山高林密,几个人一起出去,转过一道弯就看不见前后的人在哪儿了。
狩猎小屋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位置在背风处的阳坡,就算冬天太阳跟灯泡似的,多少也得照进屋里,给屋里点儿温暖。
诗里说冬天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实际上再怎么冷的冬天也没办法阻止吵闹的鸟儿,尤其是乌鸦喜鹊之类的,大冬天的窝在一处,每次冷风吹过,都能听见它们叽叽喳喳的叫声。
朱逸群就是被鸟叫声吵醒的。
醒来时他愣了许久,屋里并不冷,炉子不知被谁点燃了,木柴在炉子里发出噼啵的声音,大铁盆里面放着已经融了一半的雪水。
“醒了”大丽推开了狩猎小屋的门,“大白天的睡得咋这么死啊。”
“你咋来了”朱逸群站了起来,划拉了一下身上的灰,这丫头怎么跑这儿来了他没解释这几天他一直睡得零零碎碎的,没有白天黑夜的区别。
“不光我来了,我爸也来了。”大丽指了指外面,“还有它,不然我可找不着这儿。”一只大黄狗从大丽的身边挤了进来,这只大黄狗是大丽的大爷家养的,是大丽家大黄狗的亲妈。
不同于大丽家那只看家护院的“废物,这只大黄狗可是厉害狗,打猎的一把好手,要不是它带路,马占山和马大丽真不见得能找到这里。
大黄到朱逸群跟前,绕着他的腿蹭了好半天,朱逸群却觉得颇有些尴尬,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大过年的藏在这儿,更不想跟人解释他为什么大过年的不好好在家过年,跑山上住。
大丽瞧着他,没想到从来都是一副我超级“牛”,我是屯子里最“讷ne厉害”的男人,我是“大哥”的朱逸群,竟然还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她这一笑把朱逸群笑毛了,他低头瞧着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值得让人笑的地方啊。
“大过年的,你跑山里来嘎哈啊”大丽还是问出了朱逸群不想回答的问题。
现在无论是民间还是部队上,讲究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认为精神意志能战胜一切,精神意志弱就代表这个人意志不坚,这也是为什么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他心理上出了问题,却没有一个人公开承认这件事,只有一个大夫一直忧心他的状态和他一直通信,却不肯捅开那层窗户纸。
大丽疑惑地瞧着他,她觉得这个问题是必须问的,也必须得到答案的,哪有过年不在家过的啊,“是不是觉得在你大爷家太尴尬了觉得那不是自己家”她只能这么理解了,村里人多数也是这种想法,觉得朱逸群跟大爷一家生份了,不想在他家里过年了。
暗中有人讲究朱家,也有人讲究朱逸群。
“大丽,瞎说啥呢,你有财叔家怎么不是大林子自己家了。”马占山进了屋,“大林子啊,回去给你大爷道个歉,磕个头,过年了不管咋地也不应该不在家里过,没有解不开的结啊。”
“三叔,我不是因为跟我大爷生份了才不回去的,我是因为”因为啥呢大过年的,就算是腿断了人瘫在炕上,也得抬着去长辈家里过年啊。“三叔,我是因为听不了放炮的声儿才进山的。”
“啥听不了放炮的声儿”马占山皱起了眉头,“这是啥毛病啊”
“我也不知道啥毛病,不过年我自己都不知道,过年了村里放鞭炮的人多了,一听放鞭炮的声儿我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这才进山里躲一躲。”他避重就轻地说道。
“还有这毛病”马占山皱了皱眉头,“没找大夫看看啊”
“看啥看,就是睡不着觉,躲到山上睡得可好了,刚才你们来我都没听着。”
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儿,可怎么那么不对劲儿呢,“那你往后过年咋整啊”
“我个人上山躲着呗,难道因为我一个人不让村里的人放鞭炮了”那是不可能的,放炮一是去秽二是迎财,村里最困难的时候都会自制砸炮听听动静,哪儿会为了他一个人不放炮了。
“你咋有这样的毛病呢”马占山皱眉头,“睡不着就睡不着呗,坚持两天非上山嘎哈。”有啥不能坚持的呢,彼时的人都能坚持,阑尾炎坚持穿孔了的都不是一两个,更不用说平时了,小病靠挺,大病靠等。
“三叔啊,你是不知道睡不着是啥滋味儿啊。”
“我有啥不知道的啊我有时候晚上也睡不着觉,白天事儿多,烦得慌,那我也没躲山里啊。”马占山拍了拍朱逸群的后背,“走回家啊有困难坚持坚持人无压力轻飘飘,井无压力不出油,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嘛往山上躲上躲。”
事实证明就算是你“毛病”再多,在山里人的眼里也不是什么事儿,感冒发烧算有病,抑郁睡不着算病听见鞭炮就睡不着算病
马占山觉得朱逸群就是矫情,小小孩子心思怪多,上部队五年他还以为学好了呢,没想到跟小时候一样是个小怪人。
马大丽牵着狗走在他俩后面,却觉得朱逸群不是那么简单矫情的人,她回忆着在木屋里看见的正字写正字记数,一画为五笔,回忆他眼底淡淡的青影,睡觉时紧皱的眉头,睡觉对他来说似乎都是痛苦。
她回忆着尚老师给她的书里的内容,这个时候的书里也没有什么心理方面的内容,却也有对病人要多加宽慰,让病人提起面对生活的勇气,占胜病魔的决心之类的话。
可是啊,勇气啊,决心啊,那些缥缈的东西,真是一“劝”就能有的吗
朱逸群回来了,先拎着年货到了大爷家,在大爷家里跟全家人吃了一顿饭,他对大爷朱有财的解释跟对马占山的解释一样。
“你这毛病在部队没给你看啊”
“当时没发现吧。”
“部队的大夫也不行啊得回去找他们去。”朱有财说道。
“爸,找啥找啊,咱自己慢慢养着吧。”朱逸理说道,“来,喝点儿酒,哥跟你说多喝点儿酒,迷迷瞪瞪地往炕上那么一躺,啥事儿也不想,直接就睡了连梦都不做外面别说放鞭炮啊放山炮都听不着”
“就是喝酒喝多了啥也不寻思”
朱家兄弟劝着朱逸群喝酒,不是事儿就算真把什么炮弹休克综合症之类的跟他们说,他们估计也会觉得没事儿反正屯子里八百年也听不见一回炮声。
无知是多快乐的事儿啊。
大丽在信上贴好了邮票,封好了口,葛凤芝凑了过来,“我让你写在信里的事儿你都写了”别看葛凤芝看着“精明”实际这位一家之主不认字,给大儿子写信也要女儿代笔。
“写了。”
“问没问他在部队有没有对象的事儿啊告诉他上回寄来的钱收到了,跟他说不用惦记家里,有钱个人攒着留着娶媳妇儿。”
“知道了。”
“注意跟同学老师搞好关系,不要招惹是非,多做事少说话,不要说犯忌讳的话,不要得罪人,咱家是农民,不能给他撑腰。”
“妈,我哥知道着呢,再说了部队也不是龙潭虎穴,还要人撑腰。”
“你这孩子啥也不懂。”母女两个正说着话呢,马玉珍从外面呼哧带喘地跑了进来,马宏生在她后面愣是没跑过她。
两人在院子里就开始喊,
“妈”
“妈”
“嘎哈嘎哈这一天天的我是不能丢,妈妈的跟小羊儿一样。”葛凤芝下了炕推开门。
“妈公社来放电影儿的了放三天呢”
“放啥电影儿啊”
“我听人说有少林寺、追捕、南征北战和戴手拷的旅客”
“除了少林寺都看过。”葛凤芝尽量表现得平淡,身体却很诚实地到了柜子那里,找衣裳,“你说这个时候放啥电影啊,晚上多冷啊。”
“过年么。”大丽也跟着过去找衣裳。
“明天白天还有县剧团演沙家浜和二人转呢。”马宏生说道。
“县剧团演多少年沙家浜了,还演。二人转倒是不错,县剧团有两对唱得还行。”话虽这么说,葛凤芝还是更忙碌了,“你说非得上公社演,一演就是一小天儿不行我得烙点儿饼啥的带着。”
“妈,公社小吃部啥都有,我听说有一家的热汤面条里还有肉呢。”马玉珍摇晃着葛凤芝的手说道,他们虽然在公社上学但是没条件去外面吃,都是自己带饭。
“我看你像热汤面条”葛凤芝瞪了她一眼,“说好了啊到时候谁也不行要东西吃谁要是要了,后天就不带他去了。”放三天的电影,三天的大集,当然得天天去了,少去一天都不成。
整个村子都因为放电影儿的消息沸腾了,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了起来,看电影成了整个村子最热门的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露天电影在我长大之后就没落了,听我妈说当年他们为了看一场电影,打着手电筒要走十几里路,下大雨都不会散。感谢在20210407 22:14:3420210408 21:5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唯落不奈、今天也是取不出名字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arkia 18瓶;二三里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