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七点,盛利体育馆外已有大巴穿梭，冰场经理组的工作人员在冰场匆匆穿梭而过，确定各项情况。

    此时,场内灯火通明,冰面犹如巨大的霜盘,映出纵横交错的划痕和飞溅的细碎薄冰，在这之上，运动员像燕子一样迅速掠过,随着刀刃重重落下，留下了浅浅的冰槽。

    “很好。”陆云蔚站在挡板外,鼓了鼓掌。

    领队在一旁仔细核对各项比赛时间,头也不抬的说道“今天她们的状态好像不错。”

    “是不错。”陆云蔚双手抱在胸前“看来昨天的话都听进去了。”

    “难怪今天那么老实,连话都不说了。”领队说到，一早起来就埋头苦练，昨天得被训的多狠啊。

    陆云蔚不可置否的挑了挑眉。

    就像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一样，底下的学生有什么动静，作为主教练的她都能看的一清二楚那种别扭的气氛,不提起,只不过还没到要干预的地步罢了。

    “合乐还有五分钟结束,请各位运动员及单位有序离场。”广播响起来后，场外的工作人员动作也随之加快,接下来就是青年女单自由滑的开赛了。

    自由滑的赛时没前一天那么长，按照赛规,排名前六十的选手才有资格参加自由滑，组次从原先的十九组变成了十组，淘汰近一半的选手。

    出场顺序方面，按照短节目成绩逆序,除非有同分现象否则不抽签，而颁奖典礼将在青年男单自由滑结束后一起举行。

    国家队的成员均在最后一组出场，比赛时间大约在下午一点半左右，她们结束合乐后回酒店稍作休息，十二点半便准时来到检录处检录，进入了训练室。

    更衣室内，司空夏费劲的把丝袜往大腿上扯，终于抚平了袜子的皱褶之后，她才开始扩胸运动，扭来扭去把考斯滕拉扯整齐。

    “司空，你要不要补妆啊”庄慧月在外面敲了敲门。

    “不用了，我等会上个口红就可以了。”司空夏应了声，退后一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不同于短节目的色彩绚烂，自由滑的考斯滕大面积用了白色作为底色，带细绒的大v领开到肩膀，用裸色面料作为衔接，一直到颈脖上，点缀了一圈大颗水钻。

    天蓝色的碎钻配合前胸的线型造型点缀其中，属于典型的19世纪常用v字形腰线，顺势延伸而下，蓬松的裙摆上嵌着羽毛，与穗流苏完美的融合到一起。

    为了考斯滕在纯白的冰面上不显得单调，服装老师特意挑选了在灯光下会有类似绸缎色泽的面料，所以就算是更衣室的这种灯光，也能透出一丝流光溢彩来。

    “好好看啊，我也想穿这种。”庄慧月羡慕了，她这次的滑曲选自某个音乐剧，色彩比较深重，远不如司空夏这套公主裙那么华丽。

    “那下个赛季你也滑个“天鹅”呀，还有很多天鹅呢。”司空夏从包里掏出口红笑道。

    “我也想，但估计明年会沿用这赛季的滑曲吧。”

    “那倒也是”司空夏想起来了，为了在裁判那争取更多的印象分，也为了表现更好，许多升组的选手都会沿用上赛季的滑曲去参加成年组，节省了学习和熟悉的时间，就能把更多的时间留在完善技术上了。

    她们一边闲聊一边化好妆，回到了训练室，便又是默不作声的开始热身。

    为了不让陆教练看出端倪虽然她老人家可能已经看出来了，总而言之，她们四人均减少交谈，一人霸占软垫一角，抛球的抛球、拉伸的拉伸，看上去忙极了。

    一点十五分，她们穿过挡不住场内喧闹的隔板来到候场区，工作人员紧锣密鼓的忙活着，通道的闲杂人等提前清空出来，然后一位摄影师不知道从哪里钻了进来，围着她们拍了一个近距离的长镜头。

    司空夏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瞥了一眼就不再注意，她不断晃动身体保持热量，见到陆教练示意后才取下耳机。

    不过让她在意的是，怎么感觉那镜头一直流连在她周围，不怎么挪动，貌似一直对着她拍似的

    “下面有请最后一组选手出场。”

    “啪啪啪”

    对于最后一组出场的选手，观众们报以了整场最大的热情，鼓掌欢呼声称不上山呼海啸但也震耳欲聋，仔细一看，上座率竟然比昨天又多了一点。

    司空夏抬手，在欢呼声中微微欠身行礼，然后沉着的滑行在诺大的冰场上。

    或许是参赛人数减了一半，这次冰面状态相当良好，她滑了一圈适应了冰面后，便练习了几个跳跃。

    一贯擅长的阿克塞尔两周没有任何问题，需要注意的是后内点冰三周跳。

    后内点冰三周跳对她来说比勾手跳还要难控制一点，外刃她能压得住，但偏偏压不住內刃，一不小心就变成平刃了。

    “刷拉啪”勾手三周跳稳稳落地，前排观众位纷纷鼓起掌来。

    “连跳还是得放在前面才行。”司空夏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套滑曲上肢动作比较多，对体力的消耗是巨大的，为了确保成功率，节目最后的连跳还是换成单跳比较好。

    司空夏没有发现，对比昨天的莽撞，此时的她对节目的思考变得更多了。

    逐步熟悉了花样滑冰这个体育项目，就能对目前情况掌握的更游刃有余，所以陆教练才会说，教练是辅助作用，运动员自身的思考最为重要。

    “六练还剩下一分钟。”

    一分钟过后，留下了第一位出场的选手，其他人纷纷离场。

    司空夏撑着挡板套上冰刀套，余光注意到hctv5摄影机，随着她们排队离开冰面而慢慢移开镜头，但是镜头落在她身上后又不挪动了。

    摄影师旁边还站着一名戴有记者证的男子，他挥动了一下手臂小声道“镜头再拉近点，回头剪辑夺冠了才有更多画面。”

    “”司空夏无语的从他们身边经过。

    不是哥，你这fg立的可真是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又格外短暂。

    特别是看着队友们一个个走出候场区，最后只剩下了她自己，这其中的焦灼就像是拉锯线，一点点的把情绪慢慢拉长直到绷紧。

    “最后一位选手，请到外间候场区。”

    “好。”

    司空夏一走出去，靠近两边栏杆的观众顿时一阵骚动，抓着手机努力往前伸；还有小孩借着身高优势钻到了边上，看着偶像近在眼前忍不住小声的喊了一声“司空姐姐加油。”

    有工作人员顿时抬头，皱眉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那小孩的亲属刚好赶到，一把拉了回去。

    司空夏没注意到这些小插曲，工作人员拉开挡板入口，她便脱了外套、冰刀套递给陆教练，然后一脚踏入了冰面。

    而随着镜头切到她的特写画面，那些认识她或不认识的人，当看到那种镇定、沉着的状态出现在不满15岁的少女身上时，如同看到原石擦拭后流露出的那抹绿一样都会由衷发出一声赞叹，她已经有了大心脏选手的雏形了。

    “准备好了吗”陆云蔚低头道，见到弟子神情坚定，不由满意的暗自点头。

    司空夏抽了张纸巾擤了擤鼻子，顺手搁到垃圾袋里，然后才抬头看向陆云蔚“准备好了。”

    “很好。”陆云蔚便伸出右手，两人在虚空中轻轻一拍然后紧紧一握。

    司空夏转身朝着中央滑去，满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最后一位选手来自国家代表队司空夏，两届全国花样滑冰冠军赛冠军，自由滑选曲为圣桑天鹅。”

    天鹅出自圣桑的管弦乐动物狂欢节，是整套组曲中最受欢迎的和流传最广的一首乐曲，流传度在就算是不知道天鹅之名但听到旋律后大部分人都会觉得熟悉的程度之上。

    演绎大热门的滑曲很容易乏善可陈，但对新人来说，以这种方式获取稳定的分比较保险，且前人在列，只要模仿就好。

    司空夏滑了半圈准备就绪，停在了冰场中央，摆出开场动作。

    几秒后，悠扬的音乐仿佛画卷，缓缓展开在所有人的面前。

    天高云淡，两岸垂柳入碧波，林中布谷鸟站在枝头咕咕的喊着，长耳兔咀嚼着干草，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伸出脑袋一瞧。

    远远的，便看到一群白天鹅游动在波光粼粼的湖泊里，它们漫不经心的在湖中浮游，由远及近；水波晃动中，惊动了几条好奇的小鱼，摆尾一挥，涟漪便一圈圈的扩散而去。

    以螺旋线步法绕了一个弧线，左手指间往下一划，做了个伸手鞠水的姿势；就像是天鹅张了张翅膀，旁若无人的梳理绒毛，再度起身时，手拂过发梢，一段捻转步顺势而出，裙摆如花瓣一样散开。

    司空夏的上肢姿态带着芭蕾舞特有的韵味，一抬手，一舒颈脖，短边压步半场，在音阶略微抬高的余音中，开场第一个连跳瞬息发生

    “刷拉”果断而清脆的点冰声后，身形在空中迅猛旋转三周后重重落地，抬脚瞬间接了后外点冰三周跳

    “啪”落地后只见她屈膝一压，再起身时单足已经毫不费力的过胯抬起，顺畅的后滑了出去，轻盈的就像是天鹅的长喙轻啄了一下水面后，泛起的些许波澜一样。

    实在是太美了，这种宁静舒缓的感觉，让观众也不忍心打破，只余赞叹的鼓掌声。

    几十秒后，随着节奏慢慢转变，曲子掺入了一段清脆的钢琴声，司空夏滑速稍微加快。

    平稳淡然、没有起伏变化的曲子，是不适合作为滑曲的，再加上原曲时间太短，编曲老师便加入了一段钢琴演奏、一段小提琴演奏为主的“天鹅”，以舒缓、轻快、深重的三种节奏来演绎天鹅的多端变化。

    略带轻松的钢琴声仿佛铺开了下一个卷轴，天鹅们选择在一块岩石旁边停下，开始浮游在周围觅食，幼鸟抖动着小翅膀嬉戏打闹，一时之间，湖波荡漾，鸣叫声此起彼伏。

    这种遗世独立，悠然自得的美好，让长耳兔都停止了咀嚼，呆呆得看着犹水中精灵一般的白天鹅，连趴在岩石上的乌龟都伸长脑袋，一动不动的盯着。

    蛇形接续步的滑速不用太快，至少不用像短节目的定级步法一样所有的步法都有充足的时间去完成，从左边滑行到右边，冰面覆盖率达到她所有体能的极限。

    最后，司空夏双手朝外自然打开，单足高过髋，从裁判面前张扬滑过。

    途中，她右手拉住冰刀变成了提刀燕式步，左手挽了一个手花屈肘靠在胸前，以一种匀速而稳定的姿势巡礼半场，完成了整个定级步法的动作。

    鼓掌声中，定级步法烘托了气氛，司空夏毫不停歇，竟然回身一转后，轻轻松松的就迅猛一跃，阿克塞尔两周跳高飘远到极致

    节目来到后半段，钢琴混合着小提琴，把略轻快的乐曲变得深重起来，但这种深重并不压抑；只是、只是已近黄昏，夕阳洒落在了湖泊之上，湖波荡漾的把金色的光芒揉碎盛入湖中，美丽的让人心醉。

    幼鸟困顿的爬上长辈宽阔的背部，拥拥挤挤的靠在一起；天鹅挑剔了一下植物，又捕了一条小鱼，依依不舍的长鸣两声。

    司空夏仰头看天，以躬身旋转旋转时，不知怎么的，可能是这小提琴太过悠荡绵长、也有可能是演绎天鹅所抒发的豁达、超然的情绪，让她有了自惭形秽的感觉，竟然一丝丝的勾起了昨日旧梦，今昔之感。

    一直以来，朋友的背叛让她不敢与人交往过甚、长辈的期望让她害怕看到失望、亲戚的苛刻让她使心憋气，眼前那耀眼的白炽灯所形成的一圈圈弧线，像极了以前因害怕而把自己套牢的样子。

    可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让她知道，有些事避而不谈是逃避，但有时候，在绝对实力的强击下，才叫无须再谈。

    不能再把自己套在情绪的怪圈里了。

    司空夏以转三步法作为难度进入，外刃猛然起跳，刷拉一声，后外结环三周跳干净利落完成。

    落地瞬间，音阶一抬，那舒缓的大提琴让深重变得更为宁静；刹那间，大地一片灿烂，如山峦一般层层叠叠的火烧云逐渐拉长，通红的太阳在水平面一跃而下，她开雾睹天，豁然开朗，不由露出了一丝微笑。

    天鹅梳理了洁白的羽毛，仰头长鸣一声，林中布谷鸟扑棱的扎进密林里，顿时消失不见身影。

    它们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游去了，越过了岩石、长耳兔、乌龟也越过了所有评头论足的恶意、背叛，踏着碎金的水波离开了湖泊，渐渐消失在余晖之中。

    司空夏以慢速的双足直立交叉旋转完成了最后一幕，然后回身张开双臂再缓缓落下。

    太阳纵然落下，但月夜洒落大地，给湖泊镀上了一层银霜，等旭日再次东升，一定灿烂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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