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闯宫的风声很快就传遍了安息城的大街小巷, 好在普通百姓是不知道闯宫的人究竟是谁,王倦儿和顾霖娘的日子照旧过得去。只是戚履冰很快就被人请到了天枢院面见九机真人。
阳光透过窗棂散落在地上,好似一格格规整的碎金, 微尘困在这些光束中上下浮动。
九机真人对着推演星盘冥思苦想, 他突然闻言一股淡淡的莲香, 好像置身于藕塘之中, 便抬起头看见门口, 见了戚履冰捧着莲蓬立在风中,略微感到惊讶, 却也没有露出来,只把星盘推到一边, 甩动拂尘笑道“小友快请坐。”
戚履冰微微颔首, 就直接落在座上,然后开始剥莲子吃。
九机真人盯着他一时间都忘记自己该说什么了。
戚履冰察觉到九机真人的视线, 分出了一枝莲蓬递到他面前,“路上看见刚采的,很新鲜,清甜爽口。”
九机真人对着这枝还在滴水的莲蓬, 只能伸手接过来, 却也只放在了一遍。他摆出长辈的模样,言语颇为关切的问道“小友从毂宁至安息也有一段时间了,生活修炼可还好,是否有哪里不便”
戚履冰自然是知道眼前这位的目的,可他却没心情同他来回打机锋,便放下莲蓬说道“没有哪里不便,只不过多收了一个徒弟罢了。”
九机真人也明白他的意思,便直截了当的说道“小友收徒是私事, 我本不当过问,可是带徒弟闯了宫,却不是私事。”
戚履冰听到这话,并没有像九机真人预想的那样辩白,而是点了一下头,承认道“嗯,不是私事。”
九机真人一时有些错愕,但以他的年龄和见识很快也反应过来,仍是以规劝的姿态说道“我虽与小友不是同门,但小友目前挂职在天枢院名下,最近还当慎重些为好,不要往王宫去了。”
这句话说到后面已经不是提点了,而是更直白的警告。
戚履冰依旧爽快的回道“自然。”
他表现的这么乖巧,倒弄得九机真人不知如何是好,准备的满腔言论此时也只能付之一笑,好在已经习惯了,心里也平静得很,没有起什么波澜。
九机真人看了一眼天色,时间尚早,他也不可能这么明显的训完话就让人走,便把目光移到了星盘上,挥动拂尘挪了过,笑着说道“小友既然来了,不如帮道推演一局星盘再走,这局可困扰道将近三天了。”
修士自然都要夜观星象的,别管看不看得懂,看得困不困,反就是得观,观出一个仙风道骨的样子。
但实际上,只有统修士会学星数,对于绝大多数野路子修士来说,修炼本身就已经很困难了。
统修士学星数,则是出于对星象是天道显像的传统观念,推演的过程能加强修士对于天道运行的理解,有助于修炼本身。
故而,星数算是海外修士的必修课程。
青华宫从初级星数到高级星数都安排基础科目上,无论弟子最后选择修剑,修琴,修小蜜蜂,修大黄蜂,都必不可免的在宗门考试上。就连刚入道时推荐的课外读物也少不了星数与生活,万星皆数和知微真人三卷讲义。
总之,青华修士无人不会星数,但也几乎没人拿推演星盘来当娱乐的。
戚履冰不禁有些头疼。
他扫了一眼星盘,看出是春分月令的题型,却并不知道从哪开始解,于是就首先移动了昴宿的位置。
青华宫修士的不传之秘,啥也不会先动昴宿。
九机真人眼皮一跳,极为敏感的盯住了卯宿的位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之后,他笑着说道“小友这解法倒像是海外的习惯。”
戚履冰又随手移动角宿换了个天宫,语气平淡的说道“试试而已,如何谈得上解法”
九机真人闻言不语,只歪坐在上首看着戚履冰移动漫天星宿。
一个时辰后,半盘星位相冲。
戚履冰摊手道“贫道无能为力,推演不出来。”
九机真人看完了整局,也不知道那移动昴宿是否为巧合,只能对此一笑了之,抬起拂尘道“小友格局规整,令我颇有思路,推演出结果不过是时间问题,切勿过谦。”
戚履冰拿起还没吃完的莲蓬,起身向他告辞。
天枢院的红墙绿瓦中,绯衣女子与青衫道人擦肩而过,像是巧合一般的。
霍越见师父离去,终于松了一口气,取下腰间的铁剑挂饰,抛在空中后御剑向西北而去,流光划过安息城的天空,不一会儿霍越就落在官署院中。
门房的卒子连忙跪地叩首,伏着身子不敢起来。
霍越根本没有理这些战战兢兢的小喽啰,而是抬眼确认了匾额上的地方,就直接迈过他们,把手中的信往前一丢插进了门柱上,就转身离开。
卒子只觉得眼前一阵风过,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睁眼去看,只等了半天没有动静,才偷偷抬起头。
风卷起几片落叶,秋意已经染指安息城。
卒子见此立马就站起身,弯腰拍了几下膝盖上的灰,才垫脚看了眼柱子上信,小步跑进去报给上官。
官署里,曲异在向员外郎索取石息城近些年的相关税收卷宗,向想从徭役分配中看出些名堂。他端着茶听卒子的话,没等卒子说完,就直接出门走到了柱子旁,抬起手臂取下了插在柱子上的信。
员外郎见此连忙跟出来,在侧边看着曲艺手里的信,轻声问道“将军,天枢院这是什么意思”
曲异看完,将信交给了员外郎,直接说道“你自己看吧。”
员外郎接过信,低头匆匆扫了几眼,脸色就变得一片惨白。这是一份最后通牒,在元吉真人寿诞前,王上必须同意天枢院在各地建立司局的请求,否则元吉真人将向其他国家转移道场。
他拿着信的双手开始颤抖,慌乱的看向曲异,恳切的说道“将军,绝对不能让元吉仙师转移道场。如今九州只剩下一个元婴祖,如果元吉祖跟我们生有隔阂,放弃了安息国,那么九州大陆上所有修士都不敢前往安息,为我们效命了,别的暂且不说,北面雪域必定趁此机会犯我边疆。”
曲异用手扶住了腰间的佩刀,神情坚毅的看向王宫方向,开口道“那是自然。”
员外郎沉默片刻,皱着眉头问道“下官还是不解,纵观古今,修士未曾有过要往各地派驻司局建制的要求,惯例不过派一两个镇守修士,如今我国各地供奉依旧,他们怎么会如此强横呢”
曲异垂下眼眸,沉声道“天枢院天枢院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了。”
员外郎不禁叹了口气,他年纪虽然不大,却在先君时便入朝为官。自打天枢院建立后,太息国逐渐国富力强,可是这些修士也成功掌控了太息国的中枢命脉。
不是通过一两个人的武力,而是通过一个个规矩流程,如今这只怪物的触须又要伸向地方各城。
他犹豫了片刻,郑重的看向曲异,向他保证道“此事我必不当外传,也请王上在想出应对之策前,不要外传,以免民心动荡。”
曲异摇头道“他既大张旗鼓而来,又怎么能瞒得住”
员外郎双手将信交还给曲异,神色悲痛的说道“那就请陛下同意吧,就算是为了太息国所有的百姓,此生不被雪域人的铁蹄践踏。”
曲异闻言笑了一下,却不置可否,只是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官署。
太息王宫中,上上下下洋溢着喜气,小太后的生辰将至,这时候她往往不会难为人。
曲异望着太息君皱起眉头,本就瘦弱的君主此时右手无力低垂,原本拿在手中的笔落到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他眼神流露出担忧,不禁冒犯的问道“你的手这是”
太息君摇摇头,不欲多说,似乎隐瞒了什么事。
曲异见此便知跟小太后有关,自童年便相识的两位好友,对这件事似乎心有灵犀的决定不再提起。
太息君问道“这封信你打算怎么办”
曲异从袖中拿出了另一封信,双手呈给太息君,然后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道“让天枢院忙得想不起此事来。”
太息君吃力的打开信封,一眼扫过了内容。
他微微合眼,似乎在构想着什么,半晌过后拿出火折子,将两封信都点燃。
燃烧的火焰像是蝴蝶,和着烟和灰烬蹁跹飞舞,扭曲着眼前的景物,最终为残星消失在太阳的光辉中。
“就这么去办吧。”
曲异领命,转身向宫外而去。
毂宁城的街市已经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甚至因为商路的畅通,许多西方和雪域的货物也来到了这里。作为南北方水运的中转地,无数人因此发家,甚至有不少人觉得之前的守城有些不值得。自打毂宁城陷落后,大家的日子明显过得更好了。
唐伋是三天前到的毂宁城,他从安息城出发,一路乔装打扮,伪造成毛皮商人,跟随着大商家的妖兽货队一路上风餐露宿,未曾停歇,只是为了尽早到达。
商人赶时间是因为时间就代表着钱,秋货到得越早越能卖上价钱。
他来得早是因为要完成任务。
唐伋依照出发前收到的名单,以一介凡人之身,挨个拜访这名单上的修士,如今也算功德圆满。
他走在路上,耳边都是商贩的叫卖声,可他却并没有止步,而是顺着东边走到了一间茶馆里,望着台上在说书的说书人,向跑堂的小二便点上一杯雪芽茶。
最早戚息见出现在这里,声称太息国将会攻城,而后又收了卫国公的养子为徒,在两军旷日持久的攻城战中,手握禁灵阵眼,坐镇白水崖上与太息修士对峙,最后一次出现,则是在城头上喊了一声风灵月影宗。
王上命他来毂宁城查人,毫无疑问,他查得很是清楚,可越清楚就越觉得奇怪。
在毂宁城中,戚息见的举动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
若说戚息见是想帮忙守城,却也没做什么要紧的。若是他只是想渔翁得利,又为何提前示警直接闷声发大财不好吗
当然,最为奇怪的是,他最为何在最后关头大喊一声风灵月影宗。
唐伋就坐在这个椅子上,试图将自己还原成那位修士,却始终没有一点头绪。
“那张三吆喝了足足有七八声,仍不见有人相助,只见自己交好救过的人如猢狲一样散去”
说书人到了此节惊堂木一敲,声音比之前要响亮得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楼里的听众们到此叹了口气,互相议论着揣起一把瓜子花生离开。茶楼门口,逆着人流,有一个惨绿衣袍的青年走了进来,他一抬眼,就瞧见了唐伋,直接坐在他的对面。
唐伋抬起头看向,笑问道“仙师终于来了,我可苦等了好些天。”
苏盎然反问道“阁下等了两天,等出一个天枢院内鬼来,难道不值得吗”
唐伋失色道“仙师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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