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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噩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常念想快些回京, 哪怕不赶时间,她也不会多睬柏夫人。

    实在是没有必要。

    马车出了银城,一路向东, 走了小半日的路程, 来到湖湾渡口, 这是京北大河通到西北境内的终点。渡口早早备好了回京画舫。此行他们大半路程要走水路, 一则, 陆路颠簸, 正值夏季, 干燥多风沙,常念的身子恐怕受不住这折腾,二则, 水路可大大缩减行程。

    上船之前, 常念却是犹豫了一会。

    春笙她们还在往船上搬运东西, 幽幽晃动的水波碧绿, 倒映出木桥上来来往往的身影,像是水墨画一般,恬静安逸。

    江恕走到她身后,给她披了件披风。

    自那年大病一场痊愈,常念的身子倒是让华姑和赵太医慢慢调养起来了, 这两年鲜少重病卧榻,然这个身子还是娇贵柔弱,需得精心呵护着,渡口微风裹挟湿意,纵使夏季也不可马虎。

    常念乖乖地让江恕给她系上衣带, 她拨弄着披风的流苏穗子, 忍不住问了句“侯爷, 这船会出问题吗”

    “什么问题”江恕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常念沉默一会,小声道“就好比说,忽然刮大风了、船坏掉了、出水怪了,整个沉没”

    这个脑袋瓜,整日寻思什么呢凡事尽往坏处琢磨。

    江恕无奈地揉揉她脸颊,温声解释道“阿念,那是极端状况,大抵不会发生的。出发前我已派人全面检查过,绝无漏洞,近期风向渐稳,天朗气清,也不会遇到风暴大雨等恶劣天气,再者,便是真有万分之一的巧合遇上了,船上也备有十全的逃生措施,无论如何,我定护你平安回京。”

    常念低垂着眉眼,耳边却响起前世,他对她说过同样的话殿下请放心,微臣愿尽绵薄之力,护您顺利回宫。

    她眼眶湿了湿,只是泪珠子还没掉下来,便被江恕轻柔拭去,他嗓音低沉道“阿念,我允诺过你的事情,绝无失信。”

    大到涉险求药,救她于生死,小至衣食住行,从未叫她受过半点委屈。

    可常念不是不相信江恕,她是害怕啊,怕那万分之一的意外就发生在平平常常的日子里,到时追悔莫及,她没有第二回重来的机会了,越看重,越害怕。

    可这些,同样没办法对江恕说出口。

    他已经够辛苦的了,将近两年出征在外,边塞环境恶劣,风餐露宿,非寻常人能受,遑论排兵布阵,什么战无不克攻无不胜,哪样不是拿命换来的偏偏紧接着,京城出事了,他自回来都还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想到此处,常念心里越发不是个滋味,自责又懊悔,却毫无办法,她实在不该再不懂事给他添乱了。

    沉默一会后,她抬起头来,笑笑“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坐过船,就是好奇问问嘛,侯爷办事,我自是一千个放心的。”

    江恕看着她红红的眼眶,眉心浅蹙,不过也并未拆穿她,只是将人打横抱起来,道“自古游人侠客,以船上赏两岸江景为佳,夜里星辰洒落湖面,别有一番趣味,你应当是欢喜,别多想,只两日便到了。”

    常念点点头,也不许自己瞎琢磨了。

    画舫行驶,正值夜幕降临,夏夜星辰闪烁,明黄的灯影笼罩着河面,倒是有几分江恕先前所说的别致美景。

    只不过常念第一回坐船,多少有点头晕泛恶心,好在华姑煮了药汤来,服用过后睡一觉,才没有那么难受,醒来也天亮了,她却一步都没有离开过舱房,更莫要提去甲板上看看外头是个什么景致。

    她预备着,就这么睡两日,最好一觉醒来,到地方下船了。

    然而事与愿违。

    当夜里,常念睡得昏昏沉沉,噩梦不断。

    梦里一时是舒衡告诉她,冬日天冷,不得出门,一时是回宫看到父皇和母妃的棺椁,还有哥哥,大船倾覆,侍卫在下江南那条河道搜寻三天三夜,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阿念”榻边点着灯,江恕深深皱眉,叫她不醒,便将人抱了起来,拍拍她泪流满面的脸颊“常念,快醒醒”

    足足过了好半响,直到华姑提着药箱过来施针,常念才慢慢从痛哭中睁开眼睛。

    那一双漾满泪水的漂亮眼睛,如一汪沉寂枯井,没有光泽,也没有神采,可她往日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温柔美好。

    江恕只这么看着,心底便阵阵刺痛,他脸色铁青,声音却是轻得不可思议“阿念,怎么了别怕,我在这里。”

    常念摇头,眼泪似断线的珠子,一直掉,开口时声音哽咽又委屈“我,我不想坐这个船了我想下去,呜呜我现在就想下去”

    “好,阿念别怕,我们现在就下去。”江恕摸摸她脑袋,心疼地往怀里按了按,那时候,甚至什么都没有多问,他只叫来十骞,低声吩咐“立刻停船靠岸。”

    十骞都愣住了,外头黑沉沉的,还是半夜,而且还没有到啊

    江恕声音却是瞬间冷了下去,若非顾忌怀里还有个哭气包,只怕要当场震怒“听不懂本侯的话吗现在立刻找地方停船”

    “是,是”十骞急忙下去吩咐船夫,船夫也愣住了,只得寻了最近的货运码头停靠。

    外头天灰蒙蒙亮,码头灯火通明,是来往各地的漕帮在搬货装船,忽然见着这么大一艘华丽的画舫,都惊讶了好半响。

    江恕顾不得这些,抱常念下来,瞧见不远处早早开张的馄饨铺子,便过去暂坐片刻,要了碗馄饨。

    十骞则是领着两个手下去附近寻客栈了。

    卖馄饨的大娘在码头见多了世态人情,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恩爱的小夫妻,那夫人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郎君虽是个面冷凶悍的,看着不大好相处,哄起夫人却是耐心又细致。

    大娘不由得多放了几个馄饨,端过来时满满当当一大碗,飘着香气,她道“小娘子闹别扭了吧别怕啊,什么坎过不去啊”

    常念愣愣转眸,看到陌生的面孔,此时天也亮了,周围喧闹人声扑面而来,大娘又说了些什么,直到来了客人,才去忙活,她怔怔然,下意识看向江恕。

    江恕抬手拭去她脸颊的泪痕,用额头贴着她额头,哄道“别哭了,日后我们再不坐船了,好不好”

    接连两夜,哭得他快心碎了。

    常念缓缓抱住江恕,竟是再度哽咽。

    若说方才在船上半梦半醒,犯迷糊,说那等不过脑子的胡话,眼下便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大半夜,又是这么个不知道在哪里的陌生地方,他竟当真没有半句怨言和质问,说停船便停。

    等常念的情绪稍微缓过来一些,江恕便先喂她吃了那碗馄饨,十骞也回来了,因是码头,附近客栈不少。

    一行人先去客栈落脚,接下来,水路是不能走了。

    江恕安排人寻了马车来,走陆路回京,好在余下路程不长,估摸着晌午启程,天黑就能到距离京城十里地外的胡杨林。

    常念晓得自个儿又给他添麻烦了,这短短一个上午,老实坐着,一动不动,安静得过分,总是看着江恕便失了神。

    江恕无奈笑笑“瞎琢磨什么呢”

    “我”常念咬咬下唇,说不出话。

    江恕道“此番回京,端王定会有所防备,我们临时改道走陆路,水路画舫照旧开往京城,阿念这样聪明,必能参透其中缘由。”

    常念听他这样说完,心里好像好受了一点点。

    江恕拿冷毛巾来敷在她红肿的眼睛上,又道“为掩人耳目,画舫行至京城河道,会传出不利消息,那时,我们应该已入京了。”

    “啊”常念动了动,被江恕按住肩膀,凉凉的毛巾轻压在她眼皮上,她慢慢安分了,下一瞬却听见江恕打趣她说“哭得这么凶,回去叫母妃和豫王她们瞧见了,说不准以为是阿念在西北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又是如何欺负你。”

    常念窘迫极了,小声反驳道“才不是呢,我会跟母妃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不过这话也说的好有道理,一个人过得开不开心,光是从面色便能看得七八分了。

    唉,她心里更不好受了。

    过了会,常念闷闷道“今夜,是我不好,下回不会这样麻烦人了。”

    江恕笑了笑“尚可应付,便不算麻烦。倘若要你连哭闹都有所担忧顾忌,该是我的失责和无能。”

    出了事情,解决便是了。

    她又有什么错呢

    常念未曾料到他会是这样的答复,不由得问他“那要是,有一日我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你预备怎么办”

    江恕难得思忖片刻,他虽不精通天文地理,但也知晓登天摘月于凡人而言,是件虚无缥缈的事。他坦诚道“摘星星摘月亮,恐怕行不通。”

    常念刚要应声,就听他道“你要是实在想要,我大可试试,以夜明珠和宝石为佐料,给你造一颗。”

    造,造出来

    常念连忙摇头“不不,我只随口一说罢了,不必当真”

    江恕拨开她脸颊的碎发,心道等过了这段时日,空下来,星星和月亮是必定要给夫人造出来了。

    京城皇宫。

    徐太后送了碗酒酿圆子到安庆殿给皇帝。

    皇帝喜爱甜食,这道酒酿圆子更是最爱,见是太后一把年纪送来,忙道“母后不必如此操劳。”

    徐太后摆摆手,笑道“这是蕙兰亲手给圣上煮的,哀家不过是代为传达罢了,哪有什么操练的”

    蕙兰是徐皇后的闺名。

    皇帝听这话,舀圆子的动作微微一顿,三年过去,他那皇后的面容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徐太后仔细瞧着皇帝的脸色,慢慢道“蕙兰当初是鬼迷心窍做错了事情,然这些年一直牵挂圣上,这回听说圣上病倒,怎么也想出来瞧瞧您,奈何唉,朝阳那孩子也还好好的。”

    言外之意,要禁足惩罚,到如今也够了,毕竟朝阳也没被害死不是吗

    皇帝目光微闪,显然是动摇了。皇后虽不敌他的虞儿,但与他是结发夫妻,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多少是有点情意在的,或许也是因为人老了,病了,开始念旧,这时候便想起皇后的好来了。

    徐太后心中一嗤,自古男人都是这个德行,她预备着再添一把火,借此时机解了徐皇后的禁足,便又道“陛下是一国之君,身侧总得有个皇后才像样。”

    “既如此,便”

    这厢,皇帝话音未落,殿外忽然传来虞贵妃的哭诉。

    “陛下您给臣妾做个主啊”虞贵妃哭诉进来,一下便跪在了皇帝榻边。

    美人落泪,万种柔婉风情。

    皇帝见状,哪里还记得什么皇后当即放了碗下来扶人起来,急问“爱妃,这是出什么事了”

    虞贵妃哽咽道“陛下,阿念,阿念回京路上出事了刚传回来的消息,大船在京城河道竟然倾覆,可怜那孩子满心担忧您的身子,连夜从西北赶回来,她身子又弱,要是落了水出个好歹臣妾可怎么活啊”

    “什,什么”皇帝脸色大变,这可是他的宝贝闺女,孝顺又懂事,怎能平白遇上这等灾祸

    “查,速速派人去查”

    被晾在一边的徐太后,脸色已然难看至极。

    这回,有“前科”的皇后十有八九是出不来了。

    朝阳那个病秧子,怎么不病死在西北才好偏在这节骨眼坏她大计

    不能等了。

    势必要赶在宁远侯回来之前,大局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