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至天光大亮, 奉清睡得迷迷糊糊的,在梦里感觉被人抱住,那人的怀抱很温暖, 同冰天雪地里燃起的一簇小火苗一般在她怀中乱窜, 也捂暖了她的一颗心。
缓缓睁开眼眸,入眼是窗台上紫色的风铃,在海水做底色天空为背景的空气中随着风静静摇晃,铃声清脆,很像一首钢琴曲, 巴赫的ario
轻轻弯了弯唇角, 倒也是不算太坏的早晨。至少她睡得心情舒畅, 而且房间里风景宜人。
踩着拖鞋下床,奉清目光往床上落了落,瞥见另一侧的床单褶皱和交叠的被子时愣住了。心底隐隐升起不好的猜想, 难道她昨晚真抱着别人睡不是做梦
沉着一颗心走到门口, 奉清第一眼看见的是蜷缩在客厅的猫儿, 雪白绒毛,蓝色的眼睛, 乖巧温顺地在舔爪子。
谁送来的猫儿。奉清心底一阵诧异, 等走到洗漱间看见陈列台上的情侣牙刷时才证实了心底才猜想。
他回来了, 昨晚抱着她睡的人也是他。
可是他们现在又能算得上什么呢,离婚后余情未了, 还纠缠在一起
奉清一边刷牙一边恨恨地看着镜子, 想着昨晚自己为什么要抱他她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将门反锁了啊, 他还能进来
一系列事情越想越烦,刷完牙,奉清扔了那个粉色的牙刷, 瞥过另一面他蓝色的牙刷,越想越来气。
这算什么把她关在这里,他时不时来“探监”一下
梅妮达从洗漱间外走进来,用中文生涩别扭地说了两个字“热水。”
之后又夹杂着英语,“ease e here,jt ashg your face”请过来这里,来洗脸。
她为她放了热水在脸盆里,奉清抬头对她笑笑,轻轻说了声谢谢。双手浸泡在热水里,驱散了丝丝寒意。
她在思考,应该怎样应对,怎样回击才能让他死心,让他放过她,放她离开这里。
客的红木桌上的细颈花瓶中插了一支香槟玫瑰,浅浅的金色,和阳光的颜色一般。玫瑰旁放了一本书,书页张开着,是雨果的一本小说巴黎圣母院。
奉清看到那书怔了怔,抬眸向上,顺着目光看过去,白色衬衫黑色西裤,长腿交叠,他逆着窗台漫进来的阳光,一手端着搪瓷杯,一手懒懒散散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坐在真皮沙发上,正在品一杯茶。
面容英俊,鼻梁高挺,还有那双眼睛,很浅的内双,寡淡的凤眸,好看得像入了画的人一般。
奉清有些愣怔,手垂在空中,五指微缩,在握空气一般。
池律抬头看见她,眼底浸了点柔和的笑意,冷漠而温和,唤她“过来,清儿。”
收回目光,奉清一言不发走到餐桌旁坐下,拿了杯牛奶喝了口,冷冷开口“在红灯区流连的池先生还想着回来看我啊真是荣幸之至。”
池律挑眉,逗她一般,言语里也带了笑意“我昨晚和谁睡的,你不清楚么”
奉清一口牛奶喝呛到了,捂嘴低头咳嗽起来,脸都憋红了。
池律倒是慢条斯理地放了茶杯,拿起那本书,长指翻了几页,不咸不淡地开口“慢点喝。”
缓过一口气来,奉清又忍不住,冷冷讽刺“趁我不备,池先生就是这样做人的”
“在山洞中,卡西莫多抱着爱斯梅拉达的尸体蜷缩成了一团,数年以后,他的尸体在阳光下化为灰烟,拥抱的姿势却从未改变。”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他不理她的质问,兀自低低地念了出来,嗓音低沉好听。
阳光从窗台悄溜进来,描摹他的侧脸,他睫毛很长,又长又密覆盖在眼睑之上,挺括的鼻梁,刀削一般的下颌线,抿着唇角,是极英俊的人。
这是书的结尾,寥寥几卷书页又尘封了一段丑陋却干净的爱情。
一拳好像打在了棉花上,奉清平静而淡漠地看着他,“我不知道你还喜欢悲剧,喜欢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虚幻的爱情。”
指甲掐着手心,疼痛让她清醒,她克制着冷冷开口“可是,我们不会再有爱情了。”
池律翻书的手指一顿,片刻,他头也没抬,当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轻轻道“好好吃饭吧,饭后我们去花园里散步。”
铁叉碰着瓷盘发出“叮”的清脆一声响,叉子插到爱心型的鸡蛋上,她动了动嘴唇,忍不住问“还要关我多久”
银色铁叉在鸡蛋上来回滚了几圈,分针转过五格,她还是没能等到他的回答。
上午阳光很好,亲吻着大片的牧场,发电用的风车伫立在水边,随着风,电叶开始十分缓慢地转动。
明黄色,浅粉色的郁金香安静地伫立在海边,阳光将他们托起,美得一致,骄傲优雅。
梅妮达陪着奉清走到了花园中的一把木椅旁,他们坐下,猫儿也踩着草坪从别墅里出来,缩在椅子旁,来蹭他们的脚。
软软的绒毛来回摩挲着脚踝,酥酥痒痒的,奉清伸手去抚摸它的头,小猫倒是不认生,也乖巧的让她摸,还时不时拿头去碰她手背。
在小花园里坐了十几分钟,梅妮达起身,笑着对她说了句托辞,转身离开了。
奉清微怔,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大海,深蓝色的海面,裸露的岩石,飞溅的浪花,孤单的岛屿被浪花亲吻,沉浮裹挟,终生停靠于此。
而她呢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她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逃离那些她本应该面对的艰难境遇。
法院在上周给她发了邮件,关于父亲涉事案件的终审时间已经定了,在十一月份,也就是四个月后,庭审现场将公开,她必须出席,以被告女儿身份,那时便是接受全城的审判了。或许她参与过的那些航天项目都会被掩盖,又或许会有记者借机大做文章,她的过往会被人一一揭露,严苛地筛选调查。
而父亲呢,会被判八年,十年还是一辈子在监狱里度余生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郁金香花圃中倒伏了一支粉色的郁金香,花茎折断,花瓣零落,在大片的花丛中显得柔弱无助,毫不起眼。
奉清一手摸着怀中猫儿,心里没来由的难过起来。一路走来,这条路太长也太难了,她放弃了她所热爱的,丢弃了她曾自豪的一切,现在还被困在这个无人之岛,能不能出去都是一个问题。
云层渐移,太阳被遮住,视线里变得暗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下表,分针走过了半圈,已经过了三十分钟,池律还没来,他们今天看来是不能有好好交谈的机会了。
弯唇自嘲地笑了笑,也是,池律那样的人,会听她的话么就算对她好又怎样,她能知道那是真心的吗自己以前为什么那么傻,盲目而又一厢情愿地爱他
“嗡嗡嗡”一阵引擎发动的声响传来,划破寂静的空间。
手指蹭着猫儿的肚皮,奉清诧异地抬头寻找声音的来处。不远处的天空下,飞着一个蜻蜓一样的东西,不过体型比蜻蜓大,螺旋桨快速旋转,带来一阵风声。“蜻蜓”慢慢靠近,在视线中变得清晰起来。
奉清看清了它,那是一架小型无人机。驱动器发出的声音很大,电池里储存的电量很足,或许能够支持它飞过这片海,到达大西洋也不一定。
抿着唇角轻轻笑了下,奉清对这些能上天的科技器械都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喜欢,一架小小的无人机,里面的电路,驱动循环都是十分完备的,还有最核心的集成电路芯片,聚集浓缩了成千上万的电路原件,随着时间消逝,摩尔定律也将在这一架小小的无人机芯片上体现上演。这是一种精密的美感,令人赞叹。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无人机渐渐飞近。
奉清和怀里的猫儿都一同看着那架银白色的“蜻蜓”,蜻蜓尾部用一根银色丝线似乎吊了一样东西,湖蓝色礼品盒子装着,见不到尾端,是份礼物。
这样别出心裁的送礼方式,他踩着她的喜好热爱迎合她,如何称不上用心良苦。
记得去买戒指那会儿,谈及礼物,他三两句就说到她心坎里,知她这辈子就是清高,不愿为金钱折腰,说要送的,净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可她就是喜欢,轻易就被哄住,还傻傻说自己喜欢他。
无人机渐渐下降,行至三四米远的地方,转了个弯,被人操纵着向她飞来。
怀中猫儿似是害怕,躬起身子做戒备状,尾巴不停摆动,眼睛死死盯着那架银白色不明物体,随时准备伸出爪子去挠。
奉清平静地看着这架机身漂亮,构造精美的小型“蜻蜓”,流线型机身,银色金属片折射着阳光,科技的美感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参与过的几次航天探测器的研究,机身给予她的想象是笨重,像重工业时期的产物,为了功能性上的实用抛弃了一切具有科技美感的设计,但它们在她的眼里也是美的,笨拙的美,承载无限希望与想象的美。
宇宙是一片汪洋,探测器就是海里的贝壳,在陆地上停留片刻,终将回到深邃美丽的海底深处去。
而他们,只是为这枚贝壳安上了一片小小的微缩芯片,追踪感受着那片海域里的美丽罢了。
“蜻蜓”缓缓逼近,螺旋桨的旋转趋于平衡,它灵巧地绕过障碍物,停驻在她所坐椅子身旁的空位上方,爪下礼品袋被轻轻地放在了木椅子上。
“喵呜”猫儿发出生气戒备的叫声,前爪收缩,害怕又警戒地看着这架不明物体。
“喵”软软的脚踩在褐色椅子上,猫儿一下子跳了下去,跳进郁金香花丛,一溜烟跑了出去。
面对未知的物体,它显然选择了退缩。
奉清笑笑,拿起那个礼品袋,蓝色是海,打开那片海的包装,里面放了一个长方形的木盒,木盒上刻了图案,是一片枫叶,纹路脉络清晰,生命历程一一展现,很美的意象。
指尖触着木盒粗粝的纹理,奉清双手将那木盒捧起,木盒约有三掌长一掌宽,抽屉类的隔层设计,银色的钥匙拉环,构思得十分用心。
轻抿唇角,她不轻轻拉开那个银色抽屉,一阵“嘶嘶”轻微摩擦声传出。
入目是一叠雪白的稿纸,手指触了触,纸质很好,很像她在研究所打印用的那些纸。
奉清看着这叠纸,心里有些诧异,一时猜不准池律又在打什么注意。顿了顿,垂了眼睫,她将第一张纸页翻了过来。
郁金香沿着同一方向倒伏,肆意如波涛翻滚,阵阵馥郁的香气在空气中流动起来,海浪重重地击打在礁石上,浪花没过了岩石,慷慨激昂起来。
起风了,她的长裙被来回吹动,头发也被吹得贴在脸上,唯独双手死死地摁住双膝上的稿纸,目光锁在那一片黑色铅字笔画下的设计图案中,手指捏着纸页,在微微颤抖。
稿纸上的设计图稿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结构原件,螺丝钉的镶嵌,无一不具细明确。
这是一枚小火箭的设计图,他送给了她。
看着熟悉的设计图纸,厚厚一叠,得有上百张,如果是他画的,那要画多久
手指紧紧捏着图纸,奉清眼睛有点发酸,有点想哭。他这样费尽心思来送她这样特别的礼物,是真的爱她还是认真的敷衍
她看不清,她看不清他。他们之间隔着前仇爱恨,他处心积虑设计欺骗她已久,知晓她所有,送礼也是如此,踩着她的心尖,直击要害。
在风中,她一动也不动,沉默地,安静地,死死地盯着图纸最下方的英文字to y forever ove gir
这枚火箭会如约在天文台发射,它会去往浩瀚无际美丽深邃的太空,带着你的梦一起。
眼眶看得发涩,她抬头看着远处海平面,郁金香,疯长的牧草,深蓝色的海洋,阳光挣脱云层,在大地上落了光,一切都遥远而不真实。
然后,她看见他走来,白衬衫黑西裤,袖扣松松垮垮地扣着,手骨修长,青色血管很显眼。他一手拎了罐可乐,带着股子散漫,眼神却清明冷冽。
像大学初见那会,漫不经心,却撩人撩心得厉害。
她看着他走近,十米,五米,三米,一米距她仅一步之遥。
奉清抱着木盒,抬头看他,阳光顺着他耳边的黑发落了下来,射进她的眼里,晃眼得厉害。
池律低头,眼底是姑娘的眼睛,如湖泊清澈,亮光的地方是光亮,而漆黑的地方他第一次开始看不清了。
没有言语,他不征求她的允许,靠着椅背坐下来,坐在她身旁,漆黑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海平面。
他们靠得很近,近到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他的下颌线,刀削一样的弧度,还有他的唇,比纸薄。
她想他或许信佛,每次都能在他身上闻到檀香的气味,安神定心,很好闻。
海面波涛停止翻涌,风也停了,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他们。
似乎这一生她从来没有过如此平静的时刻。生理是,心理也是。
平静地开口,她看着郁金香的花蕾,油彩画一般,她问他“送给我的”
池律低低地“嗯”了一声,长指扣着可乐拉环,眉目疏冷而温柔。
奉清一张一张翻过那些图纸,心好像被密不透风的海水包围,要多爱,才能令她这样难受
她如此冷静,将那厚厚一沓图纸纹丝不动地复原,放进了木盒,抬眼看着他,瞳眸无波澜,她说着残忍的话,反问他“这是你对我的补偿吗”
眼角唇边的笑意都散了,池律低头看她,眼底泪痣一动也不动。
他没笑,也没说话。
奉清却把木盒推回给他,淡淡回“我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