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 盛夏。
蝉鸣声聒噪从不间断,空气闷热,穿着格纹衬衫的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课讲得格外卖力, 粉笔擦过黑板,发出唰唰的响声,而教室里的学生,手撑头, 听得昏昏欲睡。
王煜杰不怕骂,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梦里正在啃西瓜啃得香甜, 结果就被一截从天而降的粉笔头砸醒了。粉笔头好准不准正砸落在他张着的嘴里,吃了一嘴的粉笔灰。
他迷茫地抬头看着讲台处的两位老师,一手还不住地擦嘴, 往纸巾上吐了一口灰。
“王煜杰你成什么样子整天就知道给我睡睡睡来学校不是让你上课睡觉的, 你迟早睡死”物理老师恨铁不成钢,指着他训, “你不知道学一学你同桌, 人回回年级第一, 你回回倒数第一,你就不自卑”
班主任张老师刚走进来, 手里拿着成绩单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王煜杰一手挠了挠头, 侧头悄悄看了同桌一眼, 嬉笑回“我哪比得上她啊, 老王您别操这心了。”
物理老师姓王名正气,是他的老爸,平时管不了这混小子,在课堂上常拿他作反面教材批评教育, 而王煜杰呢则浑惯了,也嬉皮笑脸回应,一唱一和弄得课堂气氛都轻松欢快了许多。
“砰”重重一声,卷尺打在讲台上,王正气气得握拳,“你”拿着成绩单,咬牙忍了,没把后面回家收拾你这话说出来。
他缓了口气,开始念成绩单,他管物理也只念物理“第一名,奉清,120分,年级单科第一。”他停顿了一下,神色缓和起来,赞扬“这次物理题很难,年级上满分的只有两个,一个在五班一个在我们班,又是奉清,很不错,继续保持”他微笑充满慈爱地看着王煜杰那边的方向。
王煜杰习惯性地翻白眼,知道看的不是他,是他旁边的姑娘,他低头躲过那目光。
而此刻一直低着头写题的女孩才抬起头来,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t恤,领口洁白,绑着马尾露出修长的脖颈,优雅又漂亮,她看着老师,轻轻一笑“谢谢老师,我会的。”
同学中有羡慕有嫉妒,但更多的还是仰望,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和奉清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家世,学习,相貌样样都是顶尖的,她在学校也从不会和他们交朋友,只是独自一人在座位上做题,放学回家会有专车接送,和他们走的从来都不是一条路。
她太过冷清,又或者说是遗世独立,不与他们这些凡人为伍。
王老师欣慰地点了点头,余光瞥见她身旁垂头无所事事的小子,心更愁了他。
世界就是如此不公,有的人从出生起就注定了要生活在云端,受无数人的瞩目与仰望。而大多数人,却只能走一条平凡一见到底的路,按部就班地生活,过完自己的人生轨迹。
他们是老师,经历得多,都懂,因此也才在看见这群少年意气的男孩女孩时感到可贵,却又看见那些不思进取的人着急得不行。
他孩子不懂这理,以后少不了吃一番苦。
轻轻叹了口气,王正气把成绩单递回给孙老师。
张老师照着总成绩正数重新念了一遍名次。
“奉清,总分六百八十九,语文年级第一,数学年级第一,英语年级第一,理综年级第二,总分年级第一”
笔尖停顿,黑色中性笔画下一个浅浅的“2”出来,她微微诧异,这是第一次自己屈居人后。
抬眼她安静而沉默地看着张老师微微发红的脸。他戴一副黑框眼镜,习惯性地伸手用手指提眼镜脚,细小而漆黑的眼珠藏在镜片后,他看她的目光仍是仁慈而欣慰的,“这次有两个年级第一,一个在我们班,一个在五班,都很优秀,同学们都要向他们学习看齐。”
奉清略颔首,一手撑着耳侧,细指敲了敲耳垂,提醒自己,还要继续加油啊。
翻过书页,便又投身入题海里。
蝉鸣和风扇的呜咽声以及张老师那沙哑的念成绩的嗓音都成了很模糊的背景音。
那个夏天,她没有去打听和她并列第一的人是谁,也不甚在意,只是偶尔隐隐约约听见班上的几个女生讨论,说学神好帅,比电影明星还好看,其中一个说她要是能追上,就请全班吃冰淇淋。
周围的女生笑笑闹闹都说好,要吃哈根达斯的。
奉清不经意地向那边投过去一眼,看见那个女生的模样,长得很清秀,眉眼干净,也算漂亮。
可乐汽水味溢散在空中,她收回目光,握着笔在稿纸上默写逍遥游。
如同每一个普通的午后一样,她只是不经意地向走廊那边看了一眼,看着八卦的女生,却被走廊上的少年记了一生。
除却写题做卷子,奉清还有一个小众爱好,便是看推理杀人游戏。
一手攀上书架拿书,她思量着小说中未解的案件谜题,随手撕下一页纸写了猜想,把那纸夹在书中,还回书架,她转身去寻找书的第二部。
木质镂空书架,临着窗户,书与木架之间总是有缝隙,光线会从那边斜射进来,目光亦然。
安静的图书馆,绿荫掩盖的窗户,蝉鸣偶尔响起,频率很低,一声两声三声,催人入眠。
穿着白衬衣的少年倚着墙壁站立,身姿挺拔清瘦如一棵白杨树,他手里捧着一本书,书本对半分开,眼眸低垂,睫毛长密,人如树一般也很安静。
只是眼角的余光,全分给了前方的书架。
与他一起来为了赶作业的同伴杜义在本子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收了钢笔,呼出一口气,一手搭上他的肩,笑嘻嘻地开口“我写完啦,走了。”
见他不动,看手中书看得入迷,他伸手摇了摇他“看什么呢神仙。”
眼睫毛轻轻颤了颤,他闭眼又睁开,长指扣上书页,一手半插着兜,温和笑笑回“没什么。”
图书馆里光景依旧,沉迷推理小说里的姑娘并未注意到这一室的波动,仍入神地阅读。
收拾好书包,杜义站旁边等他一起走。见他还了书,就去搭他肩,准备走了。结果身旁人淡淡拿开他手,转眼功夫又去了隔壁书架挑书。
心底腹诽,他三哥这人就是爱学习,不过也是,就是因为这么爱学习,他们班的人才这么喜欢他。且他觉得这一定不是因为他长得帅,他那时挺有自信的。
无聊等了会,窗台上花瓣都快给他数清了,等他三哥回来时,却令人大跌眼镜,他看见他拿了本小说,看封面的风格像是悬疑。
他以前没见过他三哥有这爱好啊。诧异开口“什么时候喜欢看这个了啊”
池律闻言,挑了挑眼角,随意回“看看。”他拿着书,迈开长腿大步往外走。
杜义连忙追了上去,还一边说“唉,三哥等等我。”
月考红榜出来了,张贴在学校告示栏前,上下课来来往往都有挺多人去看。
杜义抱着篮球从篮球场回来,往那边去看了下,拿出手机对那榜单拍了张照,回教室便扑哧地把球扔一边去了,在最后一排明目张胆地拿着手机对着池律开始念“高一一班奉清和高一五班池律并列年级第一,总分六百八十九。”
“三哥牛逼”他大喊出声。
班上的人听见了,女生间互相交头接耳起来“池律是真厉害啊,给我们班长脸了。”
“是啊,三哥学神不是说着玩的。”
“而且他好帅,人还那么好,真的三哥值得。”
池律捧着那本小说在读,听见教室里的动静,抬头看着杜义的方向,微笑着扔了支笔过去,“不怕手机被收是不是。”
杜义连忙一窜,躲过那笔,跳进座位里,腆笑着回“这不是为三哥你感到高兴嘛。”他把手机递到他面前给他看,“红榜第一,我这不是为你感到骄傲嘛,你看你甩我们班第二名徐莹月多少名去了。”
目光淡淡掠过反光的手机屏幕,池律看着他名字上面的“奉清”两字时微微一顿,心底似水藻缠绕,乱了。
“清清。”他又想起那句话,还有姑娘澄澈漂亮的眼睛。
杜义见他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怎么了”
半阖眼眸,池律拿笔点住额头,克制情绪平静回“没事。”
杜义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补充道“诶,一班的那个奉清也挺厉害啊,语文数学英语都比你高,就理综稍微低了点。”
“你听说过她吗”
“她家好像特别有钱,父亲是我们市的一个十强企业的董事长,据说她平时在班上都不和他们班的人一起玩。”
“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杜义兀自道。
池律一手撑着下巴,笔尖抵着稿纸,看着书页上的铅字,若有所思。
云泥之别。除了成绩,他还有什么配得上
过了会。
杜义见他没了动作,伸手戳他,一八卦兮兮地开口“诶,神仙,你的桃花来了。”
徐莹月拿着卷子从过道走过来,看着他礼貌问“池律,三哥,你能帮我讲讲这道题吗”
三哥,他们班的人都这样叫他,起因是他们在班上有三个玩得特好的小团伙,长得都帅,成绩体育艺术各有所长,并称f3,而他年龄排第三,成绩相貌体育又样样是翘楚,待人又温和,还帮写作业,班里的人都服气感激,叫他三哥。
“嗯,”笔尖移到他卷子上,池律头也没抬,回“好。”
“函数求导,代入x,y,求得a=2,b=1”
徐莹月看着少年的侧脸,鼻梁高挺,皮肤很白,额发漆黑遮了点眼睛,他讲题时专注而认真,甚至没看她一眼。
她那时诧异而惊奇,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待谁都温和,讲题给答案之类的事是家常便饭,他对谁都一样的好,可却像对谁都不上心。
池律花六分钟讲明了那个题,抬头才看了徐莹月一眼,就是这一眼,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为此算计她那么多年。
徐莹月甜甜地笑着,她剪齐刘海,长发披肩,温柔回“谢谢三哥。”
等到她走了,杜义在旁边再也忍不住,捂嘴笑起来,娇滴滴地做作模仿“谢谢三哥”
池律微笑着把笔插进他手指缝里,“你很闲”
杜义投降“我没,我错了三哥。”
等他一转身,又开始了“谢谢三哥”
说来也是这句话,才让他记住了徐莹月。
死亡是令人铭记的刻骨铭心的挚爱。
血色童话后记
这也是那年他在那本推理小说最后一页写上的给她评价的答复。
藏在书架的缝隙中,落满了灰尘,在午后的阳光中封缄。
他们那时都很年轻,谁也没把谁放在心上。
池律还不知道他会爱她那么久,也不知道她就是那个害他父亲的人的女儿,只是近乎本能地卑微靠近。
运动会上结束长跑时,站在台上颁奖,他的余光在搜寻她;路过班级,在走廊上,他习惯性地会从窗户往里看;图书馆寻找她看过的书,借来一一阅读;槐树下目光追随着她,女孩捧书永远那么骄傲。
那是最纯粹的时光,不掺杂恨意,欺骗,算计。像很多人的暗恋一样,他暗恋她,在无人知道的角落,在心底柔软海滩搁浅,像一尾游鱼,独守于有她那池水塘。
从未知晓心动具体何时发生,可却似夏日蝉鸣,聒噪叫嚣,在心底不曾停歇。
作者有话要说 注那个时候奉启航在害人的空壳公司挂名,化名叫刘航。所以男主不知道女主是害他爸爸的人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