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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入局
    甄夫人用扇子遮了面,露出的眼中却是遮不住的恶毒。

    “程小将军,我们俩可是一条船上的,这事儿如果暴露了,谁都别想跑。”

    程蔚的眼角红了些许,怒气隐隐外溢,却被甄夫人一言浇灭“哦对了,到时候你家的老将军和你那个小弟,怕是也要一并被牵连的。”

    最致命的弱点被无情拿捏。

    他握紧的双拳到底无力地散了开来。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我会看着办的。”他冷冷地说完,便再没看甄夫人一眼。

    等到程蔚踏出虞合殿,嘴里一股子血腥味蔓延。

    原是不知何时,他一气急咬破了唇。

    他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自嘲地笑了。

    这大概便是自作自受吧。

    这些年来,不论是混迹市井逍遥,还是冲上战场厮杀,却终不能逃过那来回反复的午夜梦回。

    一念之差,便已回不了头了。

    是夜,徐夙在书桌前等了很久。

    等到曲析敲开门的那一霎,他甚至还没有听到来人的禀报,便已眯起眼睛笑了。

    曲析走到他的面前“程蔚回来了,如您所料,甄夫人果然急不可待就找他了,但只是待了一盏茶的时间便出来了。”

    灯烛肆意摇曳着,化成了徐夙眼里危险的光。

    他笑意不减“足够了。这盘棋,总算可以继续下了。”

    曲析看着他,皱着眉移开了视线。

    在他的印象里,徐夙很少笑,曾经他觉得若是这样天资的人笑起来,应当会迷倒万千女子。

    可是当他真的见到徐夙笑时,却仿若见到了一个天生的邪魔。

    让这本就寂静如坟墓的徐府一瞬变成地狱。

    他知道徐夙布的局到底有多大,便更加叹然。

    却又忽地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能让这个地狱的主宰露出人性的一面。

    犹豫片刻,曲析问道“您不告诉元琼公主您打算做什么吗若是公主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她怕是会恨您的。”

    在听到那个名字时,徐夙微敛了嘴角。

    他指腹轻磨“公主最近在忙点什么”

    “与人学了箭术,”曲析答道,“不过赵王不喜姑娘家学这些,说了好多次都没用,前些天少见地对她发了脾气,说小公主以后再碰这些东西便直接禁足成月殿。”

    箭术吗

    听罢,徐夙背身走至书架边,眉眼在暗处变得模糊。

    似是因为某个人,找回了一星半点儿的良心。

    却也只是一瞬。

    如他这样经历过覆灭的设局之人,怎配有丝毫动摇

    他要让他恨的人落入万丈深渊,何惧再多一个恨他的人。

    沉默许久,他带着浓重的戾气转身“管好你自己。”

    事已至此,曲析终是没再说什么。

    可当他转身欲走时,还是被叫住了。

    “云雀呢”徐夙问道。

    “她说五年已至,毒刃亦死,从此不再听命,”曲析犹豫了一下,“您可是还有何事需要吩咐云雀”

    不若多少年过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靠不住的。

    没有筹码,便不应与刺客谈。

    可徐夙喉结微动,终是开口“要她这次护住小公主的性命,就说,这最后一件事是我欠她云雀的。”

    几日之后,大宴如期举办,就设在王宫中的北沁堂。

    北沁堂原名北角堂,设在王宫的最北角,本应是个夏暖冬凉怎么都过不舒服的地方,最初几年是荒废着的,后来这北沁堂反倒因为无人打理,被各类花草霸占了个尽,造出了一个奇景。

    春有桃花映满园,夏有栀子飘花香,秋有枫叶红似火,冬有冰雪衬寒梅。

    在北沁堂仅一墙之隔的外围,有个王宫子弟用来教练的练武场。而这北角堂的美景,便是常在那里的三公子赵子逸发现的。

    自此北角堂成了设宴常启之地,赵王也将之改名北沁堂。

    这次庆功宴未分男子席与女子席,但也自动分成了几拨人,女子一簇聚着话家常,小辈们大多去了边上的练武场。

    男子则多数在程若海身边敬酒道贺。

    老将军素来不懂客套,只是来一个人便豪爽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道一声多谢。

    朝中一老臣名叫杨旭,素来与程若海政见不合。

    此时吹胡子瞪眼站在一边,不能找大功臣的茬,便开始没事找事“程大将军这么一个庆功宴,赵王还没到是政事繁忙,但这元琼公主怎么还没到,果真是骄纵。”

    边上的人突然不说话了。

    朝中谁不知道,程若海极为维护小公主。

    程若海的妻子白华生小儿子时难产,又正值疫病时期找不到稳婆,还是瑜夫人连夜带了自己的人赶了过去,虽最后白华还是因出血过多而逝,但这恩情老将军却一直记着。

    果然一听杨旭的话,程若海目光如炬,瞪着杨旭“公主还小,你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怎么婆婆妈妈嚼人舌根”

    杨旭一怒,正要说话,站在他身边的人说了一句“诶,公主来了。”

    元琼穿着一条桃红色羽纱长裙,长发挽起,梳了一个好看又灵动的飞天髻,一副不入凡尘的小天仙模样,好像看一眼便能消走心中大半烦闷。

    她走到了程若海的面前,放下了手里的点心盒子。

    “元琼恭贺程将军平安归来,”她笑眯眯地,“这是元琼亲手做的,这才来晚了点。”

    程老将军看见这小姑娘灵巧的样子便欢喜,饶是他这个不爱吃这种小玩意儿的人也哈哈大笑,不羁地往嘴里塞了两块。

    有眼力见的人也都笑着附和,直夸公主小小年纪,心灵手巧。

    唯独杨旭仍然不知收敛“公主也不小了,驸马都相看了好几个了。”

    这一句话倒是让很多老臣都找到了共鸣,这事儿他们上奏了不知道多少次,次次都告吹。

    十五岁的公主,连个驸马的影子都看不见。

    元琼在心里暗骂杨旭哪壶不开提哪壶,又不好出言反驳。

    毕竟周围那几个老头都蠢蠢欲动的,看着怕是一会儿就要向迟来的父皇尽忠谏言,给她找不痛快了。

    她环顾四周,想寻哥哥带她逃离这是非地,却没找到。

    不死心地又扫了一眼,这次她见到了不远处站着的徐夙,他正看着练武场那里。

    他身材颀长,惯常的一身紫衣,两袖被整理得平整光洁,雍容华贵不减。

    其实元琼本质上是个很倔的人。

    比如她知道自己与他的差距,心里是想逃避的,手上却不管不顾地拿起了书、练起了箭。

    算来她眼观鼻鼻观心地学了两个月,与他也有这么久未见了。

    而这时隔两个月的一眼,元琼才终于承认,对那个遥不可及的人,她的仰望和惧意中早已混上了丝丝缕缕的欢喜与爱慕。

    她学不会克制目光中的炙热,就这样引来了那个人的回望。

    短短片刻的停顿,他似已看透了她在想什么。

    “公主,”他走上前来,“可要随臣去练武场看看”

    元琼有些别扭地撇开头,说了声好。

    身后的杨旭气急哼了一声,蜜糖般的甜意却点点染上她的心头。

    他这是在为她解围吧。

    北沁堂边的练武场说是给王宫子弟用,其实也就是赵子逸一个人用得最多。

    太子元琛在舞文弄墨方面颇有天赋,却不喜这些铁器,因此并不常来。

    二公子赵子季是甄夫人的大儿子,带兵负责南边安定,因而大多数时间不是驻守在南边,就是在城中军营里,自然也用不上这么个练武场。

    今日这场子直接就成了他这个三公子的主场,当然周围也不乏一些高官家里的公子围在他身边一同切磋。

    站在一堆公子哥中,还有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墩,显得很是格格不入。

    赵子逸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屑地笑了一声,而后开弓瞄靶。

    连射三箭,箭箭都射中靶心。

    恭维声中,赵子逸向那小孩大摇大摆地走去“小胖子,要不要来射一箭”

    小胖墩一愣,嗫喏着道“我、我不胖。”

    末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他看了那弓箭一眼,又摆摆手“我我不用了。”

    赵子逸嘴里喊的小胖子就是程若海的小儿子程念华。

    他并未给程念华留分毫颜面,反倒咧了嘴故意又叫了一声“小胖子,亏你还是程老将军的儿子,这身量怕是连个骑射的边儿都沾不到吧”

    徐夙进来后,一眼就注意到了射靶场的动静。

    那些高官子弟中,没有一个想要上去替那小孩解围的意思。

    也是,这次庆功宴之后,程若海就要解官了,而这之后,兵权又会落在谁手里

    他的儿子程蔚吗不会的。

    谁都知道赵王正一步步收敛兵权,比起外人,不会有比眼前这个赵家三皇子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他们犯不着为了这个小屁孩得罪赵子逸。

    徐夙冷淡地移开目光,没在这里找到想找的人,刚要径直走过,就感到手背被一抹薄纱蹭过。

    他抬眼,看到身边人走上前去,将那小孩护在了身后。

    程念华拉着她的衣角,小心地躲了躲。

    只是她太过娇小,站在人群之中似乎也没比程念华好多少。

    赵子逸玩味地抬了抬手中的弓“怎么小公主想展示一下最近的练习成果但我记得父皇可是让你不许再碰这些兵器。”

    吃定了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手上仍留有将褪未褪的茧。

    即使一天不落地练了两个月箭,又能如何

    今日若是接了这张弓,定是惹得父皇更加不快。

    她不想这样的。

    可最后,元琼还是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握住了赵子逸手中的弓箭。

    不远处,姗姗来迟的程蔚顿了脚步,看着在那群妖魔鬼怪之中,混入了一抹鲜艳亮丽的颜色。

    她就那样迎着风,挺直背脊,拉开了那张弓。

    作者有话要说元琼大概就是想做什么就会下决心去做的崽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