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这一觉睡下, 便又是一天一夜。
梦中,他陪着阿檀回了趟江南,见过了江南陆府的那位老太太。老太太当面和颜悦色, 背着阿檀,却将他说道了一遍。
“你可没好生待我的阿檀吧”
“嗯。日后不会了。”他应着。
后来,他陪着阿檀夕阳下在西湖泛舟, 朝霞中看钱塘江大潮。阿檀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他轻轻抚摸着那里的动静。小娃儿一下一下, 踢在他的掌心里
可醒来的时候, 阿檀已经不在了。
天色已然大亮, 阳光充斥着整间寝殿。推开窗去, 冷冽的气息钻入身体,让梦中的温存逐渐消失殆尽。
江蒙恩入来,忙捡了件披风护来主子身上。却被主子抬手挡了挡,“与朕更衣, 传膳养心殿。”
听得主子打起了精神。江蒙恩自也放下几分担心。依着吩咐去办了。
凌烨暗自抚上案上放着的那只檀木匣子,垂眸静静打量。
“阿檀, 你再等等朕。”
晌午天清气朗, 张斯伯被宣来养心殿的时候,已是快要午时了。听皇帝问起十二月初三前后后宫动静, 张斯伯自将昨夜连夜改好的供词, 呈了上去。
凌烨亲自翻看着那供词, 一字都未曾放过。
张斯伯亦在殿上娓娓解释。那供词自然是疏影阁外捉来那内侍的。上头几经篡改, 已然将宁妃让那内侍传信与国公夫人之事, 与信国公夫人惊扰皇嗣之事紧紧连在一处。
昨日邢倩已将施成与皇后篡改脉案之事与他都道明了。
那小皇嗣本就先天不足,早在信国公夫人递上帖子之前,便已落下胎衣。陛下若知道真相是如此, 只会将此事怪责到他自己身上。可若皇后小产是因为宁妃送的这封信,陛下自然会为已故的皇后讨回一个公道。
他本无心皇后的公道。可有人要用自己与他换这个公道,确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张斯伯再接着呈上了,十二月初三国公夫人的拜帖与陆月悠的信件。
“陛下,这是承乾宫中寻来的。还请陛下过目。”
凌烨翻开那拜帖,心口气息冲撞已有反复,握拳在嘴前挡着喉间汹涌的血腥,方咳嗽起来。
那拜帖中,信国公夫人竟替陆月悠说尽好话,言辞之余还有怪责皇后的意思。他忽觉讽刺,他竟从来不曾知道她有一个这样偏心的母亲。
至于陆月悠那封信,更是埋怨于皇后,博取怜悯,言辞不堪入目。
然而陆月悠深处冷宫,何德何能送得出这封信件。
所有证据摆在眼前,始作俑者已指向一人。
“宁妃”话从他齿根之间嘶摩而出,“朕得去会会她。”
入了夜,淑仪宫中愈发冷清了几分。自从玉妃带着展旗皇后一去不返,东殿的内侍婢子们,便觉着整间淑仪宫,亦有几分阴森森的。
宁妃坐在镜前,正拿着支螺子黛描着眉。
见主子时不时地疯笑,阿梨无奈试探了试探,“娘娘,天色迟了。不如早些就寝吧。陛下也不曾来过我们淑仪宫,娘娘又打扮给谁看”
“给她看呀我的好姐姐。”
“裕贵妃娘娘也好些日子未曾宣娘娘过去了。”
阿梨只觉主子这般,许是不会歇息的。自打皇后与玉妃都出了事,主子的神志便已有些不大清晰。阿梨只好问着,“要不,请方太医再来与娘娘开一道儿安神汤吧。”
“不准请”宁妃忽的瞪圆了眼,阿梨虽自幼伺候在她身边,亦有些被吓到了。
“我才不要吃那些苦药”
殿内忽的一阵冷风,多添了几分阴森。宁妃害怕极了,一把往阿梨怀里钻。
“是她们回来了。阿梨。”
“快让她们走”
“宁妃是要让谁走”
房门猛地被人推了开来,门口的那人声音沉着,比那冷风还冷。
宁妃认得来人,已然有些发了抖,直落落当着他面前跪了下来。
皇帝一身黑色狐裘,冠发精致,只一双鹰眸中,清冷得骇人。她从不敢如此打量他的面色,若不是被镇住,定然早早闪躲开去了。
男人却弯腰下来,抬起她的下巴。“你方才说,要谁走”
她颤抖着,看了看外头,笑道,“您不知道啊,玉妃和皇后娘娘,夜夜都回来我这儿呢。”
男人手掌一挥,一个巴掌已落在她面上。
阿梨这才反应过来,来的是谁。除了皇帝,那身后还有内务府的张总管还有都领侍江公公。
阿梨扶起来主子,又忙在地上叩首“陛下息怒,娘娘近日精神不大好。已经叫了方太医来医治过数回了,依旧不见成效。娘娘说的都是胡话,陛下莫当真。”
皇帝已行来殿内,房门被人从外合上了。
阿梨从未如此接近过龙威。自家主子虽是娘娘,可也不过是宫里的一个摆设。阿梨再清楚不过了,比起陛下,主子更要讨好的人,一直是裕贵妃娘娘。
可如今,裕贵妃娘娘似也将主子撇开了
凌烨将将见到人,便已发现宁妃的不对。身为宫妃,再怎样也是注重自己容貌仪表的,可宁妃今日,胭脂花乱,眉目不清,发髻凌乱,显然已不是正常模样。
“方太医是如何说的”他问向仍在地上跪着的那小婢子。
“太医说娘娘忧虑过度,开了好些安神汤,可也不管作用。”
小婢子话没完,宁妃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哪里捧来了个锦盒,送来他眼前,“姐姐赏我的。陛下看看我今日的眉描得好么”
“到还有心情用螺子黛”他暗自念了声,方再看向那人眼里。“皇后腹中的胎儿,可是你算计的”
阿梨听得这话,忙往地上拜着不敢起来。
宁妃冷笑着,“胎儿”
“皇后娘娘的胎儿,是国公夫人给惊吓掉的”
“与我没关系,与姐姐也没关系。”
“没关系”
“可你竟然知道。”
一旁阿梨已然瑟瑟发抖。
宁妃却依旧理直气壮,“姐姐在太医院里有耳目呢,长孙家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阿梨忙着求情。“陛下,主子如今疯疯癫癫,那些都是玩笑话,不可当真的。”
凌烨冷笑了声。他本还想让她认罪得个明明白白,如今看来,没有废话的必要了。他弯身下去,凑在人耳边,“你待长孙家,很是衷心。可他们还用得上你么”
这话似戳中了宁妃的痛处,方还嬉笑着的一张脸,顿时拉长了下来。怀中紧紧搂着那盒螺子黛,委屈道“姐姐说,以后有好东西都分我一份的。”
“哦”
“确是好东西。螺子黛千金一两,这里头的雪蟾精更是千金难求。”
他在北疆时便听闻,胡人善用这雪蟾精惑敌心智。若只用一回两回,只使人致幻,并不危及性命。可若日日用上,不出半月,便能要人性命。
方那螺子黛将将被送来他眼前,他便辨认得出那雪蟾精的味道。而眼前的宁妃,却还丝毫不知。
他只觉可笑。
与长孙家作犬狼,却得了个兔死狗烹的下场。若宁志安知道他这女儿是如何没的,不知对长孙谦会如何相看
宁妃笑着,看着怀抱里的螺子黛念念,“连陛下都说是好东西。”
凌烨只凑着宁妃耳边,话语声小得一旁的小婢子都听不到。
“谋害皇嗣是七族之罪。所以,你也别怪朕,先让人去了军中,给你阿兄一个痛快。”
“”听得阿兄二字,宁妃忽的怔了一怔。这才镇静下来几分,看着眼前的人,“陛下方说什么”
“朕说,你阿兄帅亲兵做了逃兵。已被贺习景贺将军斩杀在豫州了。”
“没有。”
“阿兄得了援兵,打了胜仗了。父亲的信中说的怎么会是逃兵”
“求陛下明察,求陛下明察,求陛下明察。”
宁妃叩首在地,似已全然清醒。那螺子黛也被她撇开一旁。
凌烨却起了身,“你消息倒是很灵通的。那便在这淑仪宫里,等着的消息,看看如何”
说罢,他从地上拾起那盒子螺子黛来。
江蒙恩已在外推开房门,从主子手中将那证物接了过去。又听得主子吩咐道。
“宁妃与裕贵妃,禁足各自内宫,不得探访。违者斩。”
除夕这日,天下起了纷飞大雪。
因得皇后之事,宫中无人敢庆贺。内侍与婢子们各自吃了顿好饭,除了侍奉主子的,多数人早早便睡下了。
唯有静太妃的玉和宫里,为小祈王做了一顿合家饭。可桌前空空荡荡,亦只有祖孙二人,到底十分冷清。
凌烨去了那茹亭,迎着北风,让人摆了一桌江南酒菜。他喝着酒,阿檀吃菜。
江蒙恩从楼下来,见得这般阵仗,忍不住想劝。可却只得先将要事与主子禀明了。
“陛下,淑仪宫里,宁妃娘娘没能熬得过去。今儿傍晚的时候,在寝殿用白绫自尽了。”
凌烨抿了一口酒,并非意料之外。又抬手指了指那湖面,“朕答应过皇后,山西进贡的那批烟火,留着除夕夜里来放的。你去将这事儿办了吧。”
“诶。”江蒙恩应下。却忙又从袖口里抽出那封皱皱巴巴的信纸来。
“陛下,这是宁妃死前,手中紧紧拽着的。”
凌烨接了信纸过去,却见上头歪歪斜斜三个大字
“胡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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