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76、春芽(13)
    四月的西凉城, 正是雏菊开的时候。

    看过了几日北疆的苍凉与大气,回到城中,却已是花开锦簇的时节。大街小巷的馆子前, 都有一片或大或小的小雏菊花园, 三色的小雏菊在风中微摆, 灵动可人。

    马车停在太守府门前的时候, 李管家已迎了出来。见星檀下了马车, 李管家忙来身旁候着。

    星檀问起人来“阿兄今日好似休沐,可在府中”

    “回表小姐,老爷此下在书房呢。”

    “我去寻寻他。”

    太守府地界儿不大, 仅三进的小院儿, 并着一处池塘与花园。阿兄喜欢冬日里看那池塘上的雪色,便将自己的书房,设在了池塘东侧。

    星檀一路进来,院中已满是花香。书房的门且敞开着,又有幽然墨香淡淡袭来。

    走近了, 屋子里却传来父子二人的话语声。不必仔细听,也知道是阿兄在训着侄儿明睿的话。明睿正是十二三的年岁, 阿兄看功课看得紧,这两年便就训斥得多了些。

    许是听得她的脚步声,方还紧张着的明睿,顶着一张俏皮的脸蛋, 退来她跟前,挤眉弄眼地使着眼色。

    “小姑回来了”

    星檀心领神会, 自然是在阿兄这里又挨了训,寻着她当救命稻草呢。

    “嗯。”她应着明睿话的功夫,阿兄已从书案后起了身, 绕来她跟前,一手寻着她的袖口扶着,方开口问道。

    “这么快便回来了”

    “本以为你要去多散心些时候。可是哪里不适”

    星檀自摇了摇头“沈将军营中来了客人,多有不便。我便先回来了。”解释完,她方帮着明睿说了句话。“阿兄又怪责他什么”

    陆清煦话里几分不耻“不知在街巷里交了些什么狐朋狗友,日日往酒楼寻吃觅喝,功课不勤,岂不该训”

    她看了看侄儿,却见人一副全全认了的模样,便帮打着圆场,“寻吃觅喝这本领,可不是子承父业么阿兄那时候,也日日开着酒楼,不愿入官场的。京城里人人都知道,陆世子生了条皇帝舌,买下了丰乐楼五湖四海地找好厨子。”

    “”陆清煦被说得怔了一怔。这话倒也不假。

    却听那小儿一旁悄声接话。“可不是。父亲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陆清煦手中戒尺忍不了了,将扬起要打人。那小儿却躲去了星檀身后,陆清煦手中戒尺便又忿忿落了下来。

    亲儿子能打,妹妹可碰不得,特别是经了桂月庵那遭事儿之后,父亲和祖母时常来信盯着,若亏待了一点儿,于两位长辈都不好交代。更何况这妹妹,也是他从小疼到大的。宫中受了那么多苦,如今便就更看得重了。

    星檀笑着“阿兄便饶明睿这一回吧。”

    见阿兄叹了声气,没答话,她又寻着别的话头儿去,“嫂嫂可在,我还未与她请过安。我正好带明睿过去看看她。”

    “你嫂嫂在账房,正忙着沐佛节的事。”

    星檀这才想起,是快到沐佛节时候了。

    “早几日便听她说了,这回沐佛节,我带着明睿来打点吧。阿兄你难得休沐,便多陪陪嫂嫂。陆家子嗣单薄,阿爹都催了好些时候了,该给明睿添弟弟了。”

    “你倒是考虑周详。”陆清煦叹了叹,西凉虽不比京城,太守府中亦不清闲。他的确多有时候没陪过妻子了。

    明睿倒底得了救,方服软与他说了句好话。

    星檀见阿兄面色缓了缓,便拉着明睿要往外去,“我们这便去寻嫂嫂了。”

    陆清煦见妹妹面上挂着笑意,却也安心。将将在西凉与她重遇的时候,那张小脸瘦落得很,面色也是不好的。如今到底都已养好些了。

    “去吧,我一会去寻你嫂嫂。”

    星檀方与阿兄福了一福,又领着明睿出来,往账房里去。寻得嫂嫂林氏,便就将沐佛节的准备理清了个大概。

    明睿自帮着她整理用度的清单,下午的时候,又陪着她往花市上去,看看沐佛节要用鲜花,好早些下了订。

    二人将将行出太守府,转上了往东边花市去的大街。两驾官家的马车便缓缓停在了太守府门前。

    车旁跟着的小内侍往里头递上了帖子,不多时,陆清煦便已亲自出来迎驾。

    江蒙恩上前与陆清煦作了礼,“世子爷。”

    陆清煦见得江蒙恩身旁那位,身着便服,一身英武却遮掩不住,立在这太守府前,已太过打眼。走得近了,他方忙与人一拜。

    垂眸之间,目光却落在那人腰间细着的平安扣上。

    那白玉通透,明黄络子编织别致。

    三年之前,他将将从江南回京,却听闻得阿檀身葬火海的消息。皇帝亲临府上,要看看阿檀的闺房。他没许,挡在父亲身前,将人拒之门外。

    皇帝失魂落魄,却也没强求,走了。

    而后,他来了西凉上任,方知阿檀还活着。此下,却是他有些心虚了,唯有小声道,“不知陛下微服,臣接驾来迟了。”

    沐佛节将至,城东的花市正是热闹。花街上人人接踵,多是来选花儿献佛的。

    落在西角上的一间花铺里,星檀正与老板说着价儿。

    这已是第三间了。明睿在西凉城名声不小,这些个花铺老板见得是太守公子亲自来,各个儿狮子大开口。

    这少年公子又经不得别人奉承两声,便要与人签下账条儿了。星檀已将人拉出来了好几回。

    “表小姐,公子爷,可不必多想了。我们锦簇坊是这花街上的大店,您们又是有头有脸的,沐佛节那日,我们与太守府送去的,定是最鲜的。”

    这家杜老板生得好,虽是三十有余的年岁,却相貌堂堂,在这花街上是有名的美髯公。

    明睿最受不住好看的人,又将价钱单儿与星檀看了看,小声道“小姑,这已经是最好的价钱了。可比前头两家都少了二百两了。”

    星檀与他使了个眼色,又问着老板,“我阿兄素来勤俭,虽是沐佛节,可二百两的鲜花,未免有些过奢了。杜老板再看看,能不能给我们个好价钱”

    西凉不比京城,阿兄在此做官儿,一家二十余口,只靠着俸禄定是不够的。还是嫂嫂打点,置办了些家产,收些租金方能帮补些家用。

    太守府外人看来光鲜,可手上的余钱不多,与佛陀求个心意,倒也不必强自家所难。

    对面杜老板陪着笑,“这,可不已经少了许多了。大户人家,见佛祖总不能失了体面。这般也好,便图个吉利,二百八十八两,表小姐看怎么样”

    “”就少了十二两,可不也是太贵了。星檀正打算干脆还下去一半。却听得身后来了人,熟悉的声线沉着道。

    “那便就二百八十八两,太守府中的体面,还是要的。”

    皇帝不知何时来的,一身雾白的便服,衬得他身形如松,负手在身后,正与那杜老板发了话。一旁跟着的江蒙恩听得旨意,未等星檀有所反应,便已从袖口里摸出三张银票送了过去。

    见杜老板连连应是,脸比这铺头里的花儿还灿烂,星檀忙去拉着江蒙恩,“不行。太守府的事儿,便不劳烦大人和总管出手了。”

    明睿见得来人,险些行了礼。只在一旁拉了拉星檀的袖口。

    “小姑,是皇黄大人”明睿险些失言,被那位瞪了一瞪,忙捂了嘴。

    星檀亦顺着明睿的话说“真不劳烦黄先生了。”

    眼看就要到手的银票顿在半空中,杜老板的笑容顿了一顿,看看东家又看看西家儿。眼前这位主子器宇不凡,一看便不是西凉人。只与表小姐一样,这副样貌,只是行在路上便能惹人注目。

    想来,是想与表小姐示好

    杜老板忙与那位主子笑道,“爷,我这铺子里的花儿,可都是这花市上最好的了。表小姐勤俭持家,为了这点儿小钱,已耽搁了有一阵子了。”

    “”这西凉城不大,杜老板心可大。三百两到底可以置办得三间商铺了,却成了小钱。星檀暗自佩服人家的嘴皮功夫。

    皇帝却行了过来,“与佛献礼,也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待沐佛节那日,让太守大人一并捐献了。”

    “”这话到底说圆了。星檀也没有理由再推挡。

    只见那杜老板面儿上灿烂如花儿,收了江蒙恩的银票,又写了送花的花单儿,奉承捧乐将好话说尽,再送了一株从西域引来的名贵天竺兰,方算是成了买卖。

    从店里出来,皇帝还跟着身旁。她顾不及他怎么寻来的,且与人先福了一福,方将话说清些。

    “那献花的钱,大人出大份儿,太守府里出小份儿。大人住哪间客栈我让管家一会儿给大人送去。”

    皇家献佛,太守府自不好抢了他的风头,星檀打算依着着原来的账面,还回去小半儿便好。

    “便依着姑娘的意思。”皇帝没推却,只接着问道,“伤可好了我送你回去。”

    星檀还未接话,明睿便先与人打了千儿,“大人万安。”

    皇帝却也不见外,“小公子长高了。”

    “不必大人相送了。明睿送我回去便好。”星檀直拉着明睿走去了前头,身后却吊着两条尾巴。只从花街人群之中穿过,便引得好些目光。

    晌午她方从军营里出来,谁知他是怎么寻得她在花市的。

    明睿自幼生在京城,去过不少皇宴。当年帝后大婚,明睿方七岁有余,便与星檀提过嫁衣的裙摆。只是三年前,家里人都说小姑出了事儿,待皇家办过了丧事,他便跟着父亲往西凉上任,这才与小姑重逢。

    至于小姑父与小姑的事情,明睿便不得而知了。只是早习惯了,小姑是打算在西凉住着,不打算回去做皇后的。

    明睿不时回头看看身后吊着的那位主子,到是离奇。以往在京城,信国公府上的人,也见不得皇帝陛下几回。今儿人却是紧跟着小姑,不打算走了。

    明睿一旁忍不住了,小声问着,“小姑,你真不打算跟皇姑父说说话”

    “他喜欢跟着,随他。”星檀冷冷答着。

    出来花市,便是西凉大街。左右酒楼各色风情,有胡人开的羊肉馆子,更有汉人各地名菜。星檀无心多看,只紧着步子往太守府里去。

    后头人亦一直跟着,不声不响。她便拉着明睿,当是挡箭牌了。

    明睿亦有所察觉,若不依着小姑,则伤了姑侄情分,若又一直这么行在小姑身边,又觉得罪了皇帝。正巧当面行来方家二公子,正一副嬉皮笑脸寻他说话。

    “陆兄,东边城角下开了家新馆子,说是天竺游僧来的。可要去看看”

    明睿捉着救命稻草,忙与星檀道,“小姑,走了这么久。我饿了。我跟方兄去尝尝,晚点儿再回府。您可给我保密,别让父亲知道。”

    话没完,星檀身边便是一空。人已经嬉笑着,跟着那方二公子走了。

    星檀落得单,又见得身后的人影,只好左边小摊儿看看,右边铺头儿瞧瞧,寻着几个相熟的老板问问新货。可不多时,皇帝还是跟了过来。

    见她问过小摊儿上的檀木镶珍珠簪子,便让江蒙恩买了下来。“你喜欢”

    “”当着老板娘的面儿,星檀没理会。只走开几步,那人方又跟了上来。

    “姑娘不必如此介怀。我也只是来西凉寻访府衙,并非跟着姑娘。”

    星檀这才看了看身侧的人,“大人来寻访府衙,来花市做什么。”

    “与姑娘一样,预备献佛之花。”

    星檀沉了声儿。皇帝不曾有过这些闲情雅致,以往祭佛,都是礼部主持,他也不过是摆着样子与民众与百官看看。这显然是借辞,她却也懒得说穿了。只加快了些许脚下的步子。

    皇帝却也跟得紧,便就行在她身侧,送了一个物件儿来她面前。

    “除了来寻访,还是来还姑娘这样东西。”

    他手中的那个银丝脚铃,甚是熟悉。在桂月庵的时候,病中为了吃上一口热粥,与了拾冬作人情了。本以为该和桂月庵一同葬身火海,此时却依旧如新。

    她这才抬手接了过来,“是那里寻回来的”她不愿提起那个地方。

    “嗯。”

    皇帝的声音有些迟缓,“那庵中有具尸身戴着,我便以为你真的去了”

    他喉中忽有些沙哑,理了理方继续道,“直到有人说,在翊王大军中见得你和玉妃。”

    “那,多谢大人还保留着。”

    五岁时在宝相寺中被咬伤后,留了疤,临去了江南,总觉得不好看,祖母便寻人与她特地做了一个脚铃,好挡着疤。

    她自又和着口气问了问,“大人预备何时回京”

    “赶我走”他话中笑了笑。

    “不是。民女只是想,到时阿兄让与大人准备践行宴。”

    他目光里藏着几丝颤动,“十余日,不多。许是得要扰着姑娘了。”

    “扰着我什么”

    说话间,二人不知不觉已到了太守府门前。皇帝抬手指了指太守府的门额,“此行来访,我暂住在太守府上。”

    “”她本盼着快些到府上,到了他自然会走。这下却忽落了空。

    “那,我先回院子了。大人自便。”

    她行得快,李管家正出来迎客,喊了她一声,她却也没顾上应声。想躲的没躲过,人还住来了府上。她只想着这接下来十余日,还是不出门的好,省得遇见。

    丘禾已在院子前候着她了,见她回来,忙来扶着,“小姐回来了。世子爷等着你好些时候了。”

    “阿兄来了”

    “嗯,在画室里呢。”

    陆清煦见小妹回来,方忙从座椅上起身,迎了过来。

    “回来了,可有遇见什么人”

    “花市上,已经遇到了。”见得阿兄眼中的担忧,星檀方将在军营便已与皇帝遇见的事儿说了出来。她却仍有些不情不愿,“阿兄为何还留他住在府上”

    “是陛下亲口说要借宿在此,我自也不好抗旨。”

    “他说十余日后就走。也只能这样了。”

    陆清煦见妹妹面上不悦,却想起下午在书房的事来。

    “陛下可有与你说什么可有提,要你回京”

    “他不会。”

    “他只是来办公务,我也不是陆星檀了,不是么阿兄。”

    “是”陆清煦缓缓答着。

    是没错。只是今日下午,皇帝问话,一句未提西凉政务,却全是问及妹妹。

    “她这三年来,身子可养好了些”

    “可有说了什么好人家”

    “她原本胃口便不好,这西凉的口味可还用得习惯”

    他那时只一一答着,却想起阿檀“身亡”的那段时日,皇帝在宫中思念痴狂的传言。只是后来直到,阿檀一心要忘了那个人,他便一直未曾与她说过。此时想起,却总觉过于残忍了。

    只最后,皇帝问了一句,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脚踝上的那道疤,可是被什么小兽咬的”

    “是。当年阿檀与母亲一起往宝相寺礼佛,在寺门外贪玩儿,被那寺中的黄大仙惩治了一顿。”

    他如此答话,却见皇帝眉间闪过一丝恍然,口中嗫嚅着念念有词“果真该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930 23:43:5120211003 00:0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921040 1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