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的妇人死了。
死得仿佛是阎王定好的时辰,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死了。
夜色渐浓,风吹动着阮陶的衣摆,他看着地上刘氏的尸体神色肃穆。
里正父子被吓得不轻,一个好好的人突然暴毙在面前,任谁一时间都消化不过来。
杜子美最先反应过来,他转头问里正父子“村里最近来过什么生人吗”
“这最近胡人的探子闹得厉害,咱们村响应朝廷的号召早就禁止生人进入了。”里正回答道。
“在这之前呢”阮陶转身问道,“在刘老六失踪之前,村子里有来过什么人吗尤其是僧侣道人之类的。”
“这”里正思索着。
这时,他儿子突然说道“半个月前,来过一个波斯的僧人。”
“波斯的僧人”阮陶有些诧异,“他来说甚么长什么模样”
“就来村子晃了晃,也没做啥。问村里人要了点儿吃的,便走了。”里正儿子一五一十的说着。
波斯僧阮陶有些犯难,他对这个年代的外国人并不是很了解,如今大秦与西域的关系也很微妙。
一方面两方在做生意,生意来往密切,商路繁华;另一方面,两方的摩擦都没断过
这不最近又闹出探子的实情,朝廷正在竭力排查抓捕,就差把整个上郡翻过来了。
但是对于在上郡生活和做生意的外族人,朝廷的政策又是以保护和扶持为主。
“波斯僧”杜子美蹙眉道,“他要吃食为何不去安远坊,却往这样一个偏远的村子跑”
安远坊是上郡专门收留外国僧人、商户之地,那里地价、房价都相对便宜,不少西域商人来上郡便会选在安远坊落脚。
按理来说波斯僧入秦,不选择去专门安置自己的安远坊,跑到盼阳村这么一个偏僻的小村来作甚
“不知道。”里正儿子搀着自己的父亲,“当时我们也觉得稀奇,不少人都跑出来看,那波斯僧还给我们每人一根白色的鹅毛,说是祈福用的。”
“鹅毛”阮陶好奇道。
“就是骗钱的。”里正说道,“一根鹅毛收了五文。”
“啧真黑心。”杜子美说道,“这妇人死前所说的和尚会是这个波斯僧吗”
“应当不是。”里正否认道,“我们通常都是管和尚叫和尚,管波斯僧叫波斯僧,这是分开叫的。”
阮陶点了点头“而且波斯僧按理来说不应该知晓这中原的炼尸之法,他应该炼什么吸血鬼、狼人什么的。”
“那些是什么东西”杜子美好奇道。
“他们外面的东西。”阮陶说道,“回头慢慢说给你挺听。”
说罢,阮陶叹了口,抬头看了看天色。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再耽搁估计城门、坊门就要关了。
阮陶便对杜子美道“咱们回去吧。”
见状,里正父子下意识的挽留“先生不如吃了晚饭再走”
阮陶摆手“吃了晚饭便进不了城了。”
说着,他嘱咐里正父子道“刘家的事就不要声张出去了,免得引起恐慌,便只说寻常诈尸罢了。日后又任何生人进村子,麻烦派人告诉我一声,或是直接报官也行。武太守是个恪尽职守的好官,你们不必怕他。”
里正父子连连点头晕。
随后他看了看地上的妇人的尸体,又说道“联系她的家人给她发丧吧,就说是一时间接受不了她丈夫的死,急火攻心突然暴毙。”
闻言,里正叹了口气“刘家的原是刘老六从一个与胡人做生意的买办手中买来的。”
“她性子硬,跑了好几次,被买办逮住在街头打个半死。刘老六见她可怜,便卖了耕牛买了她,自此她才落户到咱们村的。”
“本就是赤条条来的一个人,哪里来的什么家人”
闻言,阮陶愣了半晌,再看回头看那妇人。
她是睁着眼死的。
双眸直愣愣的盯着刘老六化灰的地方,至死也不肯闭上。
见状,阮陶长叹了口气,上前将人的眸子合上,紧接着从怀中摸出了一粒蜜蜡珠子塞在了她口中,又脱下自己的外袍盖住了她的头。
紧接着,他挥动着手中的拂尘掐诀念超度咒。
一时间金光乍起,似萤火的般的流光围着妇人飞转,片刻后流光朝着皓月奔去。
“先生这是”里正开口道。
“将他们两口子一处埋了吧。”阮陶说道,“人活着都不容易,就这么一个可牵挂的人,死了也让人死在一处。”
杜子美低声道“那刘老六不是都被你烧成灰了吗还怎么埋”
“将那地上的土挖一人的出来不就行了”阮陶理所应当道。
“先生仁心。”里正父子朝着阮陶弯腰行礼道。
阮陶冲着他们回了个礼“便不留了。”
一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阮陶便与杜子美骑马朝着城中去了。
说道骑马,阮陶一直不喜欢骑这玩意,尤其是在乡间骑,感觉五脏六腑都能被颠出来。
从前他喜欢骑骡子,他觉得骡子这东西比驴快,又比马温柔。
但自从他与杜子美等人开始交好后,子贡便逼着他学骑马。
那时的子贡纵给他一种,小时候他奶奶见着隔壁牛二学钢琴非要也给他报一个培训班的感觉。
也不知在马场上摔了多少次,阮陶学了一个月总算是学会了。
但是他依旧觉得骑着不如他家的骡子舒服,平时他骑骡子子贡不会说他什么,但是只要他同杜子美一起出门,子贡便一定会逼着他骑马去。
虽说阮陶对此十分不满意,但现如今赶路的时候不得不说还是骑马快些
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进了城。
“慢点慢点”阮陶被颠得难受,忙对前方策马奔驰的杜子美道。
杜子美放慢了速度“再慢坊门就要关了。”
“那到时候让你家小公子出来接我们。”阮陶勒紧了缰绳,让马慢慢踱步。
“他不罚你,要罚我啊。”杜子美嘴上抱怨道,但也放慢了速度跟在阮陶身边慢慢走。
“你今天怎么想着进城来”杜子美问道。
“子贡。”阮陶抱怨道,“他说又要紧的事,让我这几天都来和他住。”
闻言,杜子美笑道“端木先生养你怎么像养儿子似的。”
“去”阮陶道,“分明是孝顺爹。”
“对了,今天盼阳村这事你记得回去同你门小公子说。”阮陶嘱咐道,“我总觉得这事与古家的事脱不了干系。”
“知道了。”杜子美说道,“古家的事卓灵阁正在查。你放心,天塌下来上面给你顶着。”
“就怕那群废物顶不住。”阮陶叹道。
他至今都对卓灵阁里头的那群酒囊饭袋十分不信任。
“那你要不要试试顶顶天”杜子美突然问道。
“何意”阮陶道。
“字面上的意思。”杜子美直直的看着他,笑道,“长公子老早便让我问你了,只是我一直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哦”阮陶轻轻挑了挑眉。
只听杜子美道“要不要进卓灵阁来”
“”
怀远坊玉泗街的一间小院里,子贡正一边拨着手中的算盘,一边望着门外。
这时,便听见街道上一阵马蹄声响,店里的伙计闻声打开了院门。
“阮先生,您回来了我们老爷等你等了老半天了。”
闻言,子贡放下手中的算盘,出门与阮陶碰了个对面。
阮陶被马颠得有些反胃、面色有些苍白,发髻也松了、外袍又脱给了刘家的妇人。
此时的阮陶在子贡眼里完全就是一副在花街柳巷浪完了回来的模样。
“你、杜子带着你去嫖了还是你被人嫖了”子贡瞪大了双眸。
若此时阮陶要是点头说一个是字,他就能当场撸着袖子去赵府找李太白打一架,打不过另说。
“什么呀”阮陶随意坐在廊上,“盼阳村闹了尸变,一只白僵处理起来花了点儿功夫。”
闻言,子贡这才松了口气“那边便好。”
随后他又让伙计将晚饭摆在园中,图个凉快,又命其将香炉搬出来,点上了驱蚊的香。
“今天怎么非要我进城来陪你住”阮陶替子贡斟了一盅酒,笑道,“怎么做噩梦了害怕”
“少来”子贡轻呷了一口杯中的酒,“我能怕什么是为正事。”
“怎么今天一个个都有正事找我”阮陶撑着下巴,说道。
“还有谁找你”
“那个小公子。”
“长公子是所有公子中最年长的,也是最受人敬重的。你怎么成天小公子小公子的叫人家不说别的,人家比你大几岁呢”子贡提醒道。
“我在他面前也这么叫,他不也没说什么吗”
“他找你能有什么正事给你说亲”
“当然不是待会儿再同你商量这事,你先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儿”阮陶催促道。
闻言,子贡放下了手中的酒盅,神色严肃了起来。
见此,阮陶也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子贡回答“明日,王相等人便到上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