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楼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地方, 自外看就气派非凡,其中来往都是权贵高官,自街头就能远远望见其上挂着的红木招牌, 上书“江海楼”三个大气磅礴的行楷,是当朝书法大家上清散客所书。
单单这块招牌, 就价值千金。顾舒带着易沉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的花费比一楼要高上一节, 顾舒今日敲诈了顾家一笔,也不心疼这点小钱。
青衣小二迎上来“几位客官可要吃些什么咱们这里的大闸蟹可是一绝。”
“要二十只螃蟹,再上今日你们家的琼宴。”顾舒不是第一次来此处吃饭了, 倒是易沉, 自从进来就安静的跟着顾舒。
仿佛他真的第一次来这里一样。
这里备菜的速度极快,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就上了满满一桌的菜。上菜的小二们退下后, 顾舒直接拿起了一只螃蟹, 笑着道:“陛下可会吃螃蟹”
不会她也不会自己动手弄给他吃。
易沉温柔一笑, 又恢复了滴水不漏的模样“这个还是会的, 我不但自己会弄,还想弄给舒儿吃。”
顾舒眨眨眼,想都没想“好啊。”
易沉脸上的笑容一凝, 现在的后妃,都要皇帝伺候了吗他就是客套客套。
“君无戏言。”顾舒轻描淡写地把两碟子螃蟹推到易沉面前,好整以暇地拿帕子仔细擦净了手。
江海楼除了菜出名外, 另外一个有名的噱头则是此处言论自由开国皇帝便是在此处招揽到了开国宰相,自那以后,开国皇帝金口玉言,江海楼就是大宁唯一言论自由之地。
所谓言论自由,就是在此楼中可以言论国家大事, 可以上批帝王下骂逆臣。
这也是易沉每每想起就恨得牙痒痒的地方,这些老顽固,在这楼中骂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日后他若是集权,非要推了这楼不可。
“陈公,陛下今日怎么又未上朝啊。唉,这折子都摞成山了。”
“就是就是,陈公身为帝师,教导帝王乃是责任”
就在顾舒和易沉这个包厢的正下方,五个头发花白身穿绛紫色官服的官员愁眉苦脸地落座,屁股还没做热就开始七嘴八舌地抱怨。
被称作陈公的老人捋着胡子长叹一口气“哪里是老夫不想教导陛下,实在是老夫也见不到陛下人啊。”
这位被称作陈公的老人原名陈伏,乃是大宁一等一的名儒,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桃李三千,为人刚正。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先帝亲指的帝师,手持尚方宝剑,哪怕是易沉见着他也要恭恭敬敬。
“该死的老顽固。”易沉暗骂一声,冲着顾舒小声吐着苦水,“这老家伙心里皇帝根本就不是我,每次给我讲课一口一个南王怎么怎么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南王是他亲爹呢。”
隔着桌子,顾舒都能感受到易沉的愤愤不平。她倒是很能理解易沉的感受,就如现代某些老师一样,教育你就教育你,非要拎出来隔壁你最讨厌的隔壁家孩子还教育你,让人听着就厌烦。
陈伏偏偏压根不知道他头顶上坐着的就是他嘴里“懒散好玩,性情阴晴不定”的帝王,还在口吐飞沫的批判。
当然,估计就算他知道易沉就在他旁边也不会住口的,毕竟他向来刚正,指着帝王鼻子骂这事他在先帝期间就做过。
哪怕是先帝,面对着这样不要命的臣子,也只能捏着鼻子挨骂,被骂完还要腆着脸说一句“陈卿莫气,都是朕的错。”
不过好在陈伏和刚正同样闻名的是他的两袖清风,也就是说他穷,和他在一起玩的人也都是这类两袖清风的“穷鬼”,这个穷鬼是易沉骂的。他们五个人也就点了两壶茶,只待了大概一刻钟就要起身离开。
易沉恶狠狠的瞪着陈伏,低声“朕早晚有一天要弄死这个老家伙。”先帝要名声,他可不要。
顾舒眼睛一眯,慢条斯理地往易沉碗中夹了一块红烧肉,“哪里用得着早晚有一天。”
易沉一愣,顾舒神秘笑笑不语,抬手招来候在一旁的绿意耳语几句。
绿意了然点头,推门出了包厢,直直往江海楼外走,路过陈伏几人身侧,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她一直在顾舒身侧伺候,未见过几个外臣,也不怕陈伏认出。
“陛下且等一等。”顾舒捻起帕子,擦擦嘴角的酱汁,随后站起身来,笑牵着易沉的手将他拉至窗边,易沉将信将疑。
“陈伏是三朝老臣,不是那么容易收拾的。”易沉顺着顾舒的力道走至窗边。
这个包厢恰好临着朱雀街,推开窗子,半条朱雀街尽收眼底。
陈伏正怒气冲冲,他是越说越气,当今皇帝,就没有一个做皇帝的样子谁知道先帝临死前到底是怎么想的,放着精心培养的皇位继承人南王殿下不用却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找出一个连书都没读过多少的皇子
临街的小巷中,绿意蹲着身子,抚摸着一个小乞丐的脑袋,柔声道“看清楚了吗,就是这个人,记得我刚才给你说的话。”她手指的方向,俨然是陈伏
身上只围了块脏兮兮的破布的小乞丐吸吸鼻子,点点头,猛地冲了出去。
“爹爹”陈伏身体被往后一撞,一个踉跄,险些没被撞翻在地,还未等他站直身子,一道瘦小的身躯已经紧紧抱住了他的大腿。
陈伏定睛一看,是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还没有他腰高,骨瘦如柴。呵斥的话卡在了嘴边,陈伏皱紧眉毛。
爱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又是在京城人流最大的朱雀街上,就这片刻的功夫,此处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并且人还越来越多。
小乞丐声泪俱下,抬起脏兮兮的小脸,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爹爹,你不要我和娘亲了吗我和娘亲等你等得好苦啊”
陈伏气急反驳“你是何人,老夫根本不认识你,你为何要辱老夫的清白”他和夫人伉俪情深,他何曾做过对不起夫人的事情
小乞丐一愣,不敢置信,唯唯诺诺“可是可是你说过等你休了家里那恶婆娘就接我们回家的啊爹爹,你不要浩儿了吗”
陈伏眼前一黑,气急攻心的争论“老夫何曾有你这个孩子”
只是这落在围观的人眼中,却是老不修渣男在外对女子骗色,在内还有夫人,分明是抛妻弃子,如今被孩子找上门来,竟然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认
“呸龌龊下流。”人群中不知是谁先骂了一句。
围观的人本来还看着陈伏身穿官服不敢得罪,一有人起头立刻就跟着骂开“就是,瞧着还是官员,真是肮脏。”“他是谁,竟这样龌龊”法不责众,这等禽兽骂了就骂了。
陈伏一向把名声看的比命还重要,现如今人人指责,他百口莫辩“老夫是清白的。”
藏在人群中的顾二一挑眉,想着果真让主子料中了,他低着头大喊道“那人家孩子凭什么冤枉你,你肯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孤儿寡母的事”
是啊,街上这么多人,人家凭什么就找你一个。
这下群情更是激愤无人注意小乞丐已经趁着人多悄悄溜出了人群,煽风点火的男人也已消失不见。
过了一阵,人群中忽然有人大喊“陈公陈公晕过去了,快请大夫”
“哈哈哈,这老东西也有今日啊。”易沉一脸幸灾乐祸,脖子伸出窗外,嘴角上扬。
顾舒坐在桌前喝茶,慢悠悠道“不止如此,陈伏的夫人现在已经知道陈伏忽然冒出来个私生子了。”还是她派人去通知的。
易沉更是精神一震“陈伏那老东西要倒大霉了。”就连他也知道陈伏家中夫人善妒,听说脾气上来还会打陈伏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顾舒倒是没乱说,陈伏方才那番话就是对易沉名声的抹黑,当着所有人的面去骂自己的学生不堪为君,懒散性情不定咳咳,虽然他只是实话实说。
顾舒微笑着“他也该知道被随意抹黑,百口莫辩是种什么感觉了。”
这个自以为是的傻狗暴君,也只有她能欺负,哪里轮得到旁人欺辱。
易沉忽然就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低头看着顾舒,低声问道“你是在替我报仇吗。”
这样一个所有人都公认的暴君,从来没有人试图护着他过。
原来被向着的感觉这么好。易沉喉结动了动,主动牵起顾舒的手,又肯定重复一遍“你是在替我报仇,因为他骂我。”
顾舒缓缓抬手揉了揉易沉的脸“因为你对我很重要,我的意义就是你。”她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拯救易沉。
易沉瞳孔中倒映着笑靥如花的顾舒,他面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再真心不过的笑。
只是这时候不知怎么易沉忽然脑子一抽开口道“舒儿,那要是我有了别人,你会像陈伏的夫人一样暴怒吗”
顾舒侧头“当然不会。”
易沉打了个哆嗦,干巴巴一笑“舒儿果然贤良淑德”
顾舒温柔一笑,易沉无端看出一股杀气,他下意识缩了缩。他觉得,顾舒好像会生气
当然不会暴怒,顾舒心平气和,毕竟那个时候,这天下已经改姓了,她会对易沉很好的,身旁首领太监的位子她都要留给易沉呢。
嗯,她很贤良淑德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