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灵取下腕带的时候, 流动在梧桐幻境外的云海似乎停滞了片刻。
叶淮晴握紧了面具，神情满是愕然，而女君虽然神色不变, 但也坐直了身形。
剑灵因为骤然变化的氛围有些紧张, 但还是安静地等着剑主和女君的命令。
叶淮晴和女君的目光落在了剑灵的手腕上。
被剑灵当做了伤疤一部分的红痕是一道类似弯月的纹路, 当初定下婚契, 她给齐光剑主留下的印记就是手腕上的月亮。
她不可能认错自己亲自用灵力画出的印记。
叶淮晴闭上眼睛缓了缓，但再次睁眼时, 剑灵手腕上的月亮仍旧与记忆中的存在以一模一样。
而像是应和剑灵先前交待的事情，淡淡的棕红伤疤开始在剑灵的身上浮现, 逐渐和月亮连接在一处。
从梧桐枝叶间破碎下的日光似乎亮了许多，晃得人有些头晕目眩。
女君揉了揉额心，同样认出了作为婚契的月纹。
“小月亮”
对此场景, 女君开了个话头, 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淮晴握紧明剑保持着镇静, 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和平常没两样。
在发现剑灵因为自己和女君的反应有些紧绷和不安时, 叶淮晴缓了口气, 将面具递了回去。
“别担心, 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我想亲自和天道谈一谈，”叶淮晴的目光转而落在剑灵身上的裂纹上, “会疼就把面具戴上, 不用忍这, 你现在可以先回书楼喂滚滚或者去找三师姐，我想和女君再说些事情，马上就会去找你们。”
为了避免自己想起某些不好的事情，叶淮晴不得不将剑灵提前支开。
剑灵不疑有他, 点点头便戴好面具起身，朝女君微一行礼退出梧桐树荫。
叶淮晴注视着剑灵的背影，直到对方挽起云雾遇见惊讶的知凝仙子才收回目光。
终于不用再看见熟悉的存在，身形一直紧绷的叶淮晴多少松懈了一些。
但是思及剑灵的情况，叶淮晴还是忍不住按住心口，推测着剑灵和齐光剑主的关系。
她没有干涉剑灵的化形，剑灵也没有改变过自己的模样，甚至于因为她将齐光剑陨的记忆封存起来，她甚至没发现剑灵和齐光剑主在外形上的相似。
树荫下安静了好一会儿，叶淮晴看着跳跃在裙摆上的光斑，久违地感到有些头疼。
自己的剑灵长得和死去的齐光剑主一样，这其中还多半存在着天道的手笔，不用说女君，就连叶淮晴自己都觉得一切有些荒唐。
叶淮晴尽可能整理好心情，试图将剑灵带来的意外锁死在心底。
不想再胡思乱想下去，叶淮晴抬头望向女君。
女君同样垂眸思索着，右手支着额角，面上珠链一晃一晃。
“如果这只是天道的顽劣，我会让剑灵重新化形的，”叶淮晴率先开口，“我会去确认清楚他们两个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
虽然某些事情存在的几率十分低微，但是在和女君保证时，叶淮晴还是忍不住为某些猜想留了些回转的余地。
留下一些荒唐的侥幸于她也不会有太大危害，只要明剑仍在，剑灵无论如何都不会消失。就算猜想是错的，她也不会太难过。
对于叶淮晴的话语，女君露出了些许苦笑，并未再多说些什么。
只是在发现叶淮晴朝自己递来一枚玉简时，女君又有些惊讶。
“还有一件事情，刚刚您没问我，但我还是想要告诉您，我接触到了天道。”
当叶淮晴的话语落下时，周围和女君心意相连接的云海又意外凝固了几分，属于渡劫期的威压起起伏伏，无声诉说着女君心中并不平静。
在先前的交谈里，女君确实对剑灵和叶淮晴毫无遮掩的天道字眼感到诧异。但思及叶淮晴已经飞升到了上清界，加上剑灵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女君并未开口询问一切，只当是上清修士较之归元修士离天道更近了一分。
可现在叶淮晴明确地说自己接触到了天道，女君还是忍不住心剑一跳。
大道无情，天道无形，这是整个归元界共同的认知。
但是身为寒山殿之主，并且一直压制着修为，女君对于大道和天道的存在另有一分感悟。
能冷眼看着千万人倒在求道之途的大道确实无情，但是维持着万千大道运转的天道不一定无形。若天道当真无形，世间便不会存在背负大气运者与传说中的天命之子，不会在大道荒芜后出现一丝生机。
天道应当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形态，维持着世间的平衡，而现在叶淮晴的态度显然证明了她过去的猜测。
叶淮晴不知道女君心中种种思绪，只是尽可能将剑灵和齐光剑主的事情压在心底，转而解释起玉简的存在。
“天道告知了我归元界天命，玉简里刻录的是我可以说出的天命内容。”
在前往大衍宗时，叶淮晴便在飞舟上整理好和妖兽暴动及天门重启有关的内容，将原著情节总结成各种情报。
她原打算将情报交给太华宗主，以便宗门合理避开灾祸，但怎么也没想到太华竟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外来者更是直接进入了太华。
现在刚好剑灵提及了天道，叶淮晴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将玉简中的情报直接交给女君。
寒山虽已避世不出许久，但在得到“天命”后应该也会有所行动，不会任由妖兽冲出太古废墟沟使得归元界伤亡惨重。
得到天命的消息，女君的神情凝重而惊讶，就连原先因为剑灵而涌动的思绪都被压下。
叶淮晴将玉简放到了书卷中央。
承载着“天命”内容的玉简笼络着浅薄的灵力，看起来与其他玉简并无不同。
女君并未直接收下玉简，而是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这么做可会有危害”
叶淮晴摇了摇头。
“于我于归元都没有危害，天命可以改变，也已经被改变，我之所以回到归元界就是为了改变天命，但我没想到有人先我一步这么做了。”
“先你一步”女君惊讶更甚，“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人接触到天道，得到了天命”
“这个我也不清楚。”
叶淮晴下意识地拨弄起了剑穗“我现在能确定的只有归元界中出现了外来者，比如说现在待在太华中的灵音，归元天命里并没有她的存在，她应当是一个外来者，并且通过某种途径得到了归元天命，改变了不少事情。”
因为没有亲自和天道打过交道，所以叶淮晴确实不知道被天道选中的人是不是只有自己，唯一能判断出来的事情只有扭曲了二师兄命运的灵音和外来者有关。
女君若有所思“你说的外来者，来自其他小世界”
叶淮晴毫不犹豫地点头。
外来穿越者的事情解释起来过于麻烦，甚至有可能冲击修士道心，她并不打算完全说出所有真相，而是用别的小世界去顶替天道外想要干扰天道的存在。
反正归元修士早就知道上清界之下还有三千小世界，任何一个小世界的修士对于归元而言都是外来者，出现部分觊觎归元界原定命数的小世界和修士也十分正常。
不急不缓地，叶淮晴开始说出自己胡编乱造半真半假的设定。
“天门关闭后，众多小世界都在探索重启天门的方法，最后是出身归元的祁长安重启了天门，为归元嬴得辉煌，带回万千灵力雨露的滋养。”
得到灵力的馈赠后，归元界当场就飞升了十几个大能。
但是灵音并不在这一段天命里。
灵音多半是其他知晓天命后闯入归元界的小世界修者，甚至于是其他小世界的飞升者，意欲夺去祁长安身上背负的气运，将祁长安取而代之，夺得重启天门之功。
“我想她会找上衡虚，大概是因为衡虚是祁长安在天命中的引路人。”
叶淮晴手中微微用力，直接将剑穗扯了下来。
“不管是为了师兄师姐还是为了归元，我都会和她对上。”
对于叶淮晴的解释，女君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身前的玉简。
按照叶淮晴的说法，重启天门对于其他小世界而言应当也是能带来巨大回报的气运，引起了他人的贪念。
“当真无误”
女君并未询问叶淮晴一切的真假，而是确认着天命和外来者之事是否存在着任何的误会。
叶淮晴语调认真“我可以确定灵音是外来者，天命也是天道给的。”
女君沉默了片刻，随后抬手取过玉简，将灵识注入其中。
大片令人惊讶的信息涌入识海，但女君的神情不再有任何变化。
而在发现妖兽暴动导致衡虚断绝之事时，女君抬起眼，终于明白叶淮晴为什么不顾失去修为也要回到归元界。
“去找卿衣吧，小月亮，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女君叹了口气，用灵力将淡红色的婚契推向叶淮晴。
“外来者侵扰归元天命之事事关重大，我需要和长老们好好商议，所灵音是从上清界来到归元的仙人，那后面的事情多半少不了你。你现在先休息一会儿吧，卿衣和定星已经动起了手，你可以先去找他们。”
叶淮晴接过花钿，在听见二师兄和三师姐动手的事情后有些惊讶，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没有多犹豫，叶淮晴直接起身离开。
不过在穿过被灵力挽起的云雾时，叶淮晴似是听见女君努力压抑着的咳嗽声。
叶淮晴步伐微微停顿，但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寒山断绝三代，从生母寒盈女君到道侣归元真人，再到独子齐光剑主，女君的身旁出现了三代可继承寒山承传的存在。
而后三代接陨落，全考自己支撑着整个寒山。
原著中，女君在祁长安重启天门并彻底封印太古废墟不久后就主动陷入长眠，玄灵仙子随之成为了归元第一丹修。
回到云海里，叶淮晴压下各种复杂的思绪，松开了右手中紧握的婚契。
淡红色的婚契流转在冰寒灵力间，浅浅的光辉覆盖其中，遮掩着属于他人的灵力。
叶淮晴想了想，还是将婚契放回了额心。
灵力交融，婚契化作花钿重新浮现，而埋藏其中的存在也再一次涌出，奔向了识海。
青阳宗的戒律长老并没有说的不错，她确实存在着心魔。
当初为了不让师兄师姐担心自己，叶淮晴直接用太华承传中的禁术将心魔封印在婚契里，现在婚契重新和识海结合在一处，被封印的心魔也疯了一般往识海里钻。
叶淮晴一边伸了个懒腰，一边回想着心魔当年引诱自己堕魔时做出的嘲讽。
心魔似乎是嘲讽她想要守护归元却被归元修士牵连，连自己的心上人都守不住。
与其坚守徒增苦难的衡虚道义，不如直接投入随心所欲的魔道，想找谁复仇就找谁复仇，再也不管在乎外界的议论。
而当初的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反倒是笑吟吟地和心魔讲着道理，试图告诉心魔小师妹是个特殊的位置，搁话本子里要么是心胸狭隘的女角，要么是早死白月光，虽然偶尔是个团宠的好角色，但还是死得惨的比较多。
再挂上一层堕魔的身份，这怕是直接在养蛊，一看就会出事。
直接将虚弱的心魔一口气丢回了婚契里，叶淮晴伸手碰了碰额心。
真的想要为祝清晏找那些九宗弟子算账的话，她无需堕魔也可以做到。只是这么做，齐光剑陨也没了意义。
她唯一能寻仇的对象只有太古妖兽。
只是她一日不肯想起祝清晏死时的场景，心魔就不可能消散。
叶淮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与祝清晏一模一样的剑灵，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思考自己该怎么联系上天道。
带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叶淮晴转身走向传来凌厉剑息的云海。
不知道二师兄或者二师兄的心魔有没有被打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