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次的殿试, 状元游街,是金陵城里难得的盛景。且这位状元郎生得霁月清风,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他姿容不凡的传言便传到金陵城茶馆酒肆,为人津津乐道。
只可惜, 是个没有倚仗的庶人。
也不知能被赐个什么官位。
没一会儿, 又传出消息说, 这位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妃。
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和宣平侯世子成婚了。
早算不得什么庶人了, 人家背后, 是有兵权撑腰的。
摆明了是余家长孙被贬, 便要将孙媳妇再顶上。
如此一来, 又教许多心底里打着小算盘的大家氏族颇感遗憾。
游街不过两个时辰。
可当车马经过奉常府旁的戏馆子的时候, 里头清冷而静坐一隅的人稍稍抬眼,瞧见那红衣锦花,堂然过市的新状元郎。
听到周围喧闹人群里传来的声音。
“听说了吗,这位状元郎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妃”
“哪个世子妃。”
“还能哪个,三公子呗。”
端茶杯的手略一停滞。
沈棹雪脸色诧异, 身姿未动,头偏过些许, 将旁边人的话听得仔细。
“那余家三公子不是说和云南王府要结亲吗。”
“嗐, 老黄历了。没结成,别说云南王府,就是太子殿下的婚都拒了, 就是为了娶这个庶人”
“这事儿我知道,我听人说啊,是这位新科状元早些年啊就曾经救过这位三公子, 如今三公子报恩,便推了东宫和云南王府两门亲事”
“竟还有这种事,如此说来,那余三公子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如今那世子妃也登科及第,也算匹配。,不失为一段佳话啊。哈哈哈。”
沈棹雪越听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正侧耳过去,旁边的人食指轻叩了几下桌子,“不是来听戏的吗,沈公子听什么去了。”
回过神,一旁的宋遮将一盘果子推到他面前,“你不爱吃那些,试试这个。”见沈棹雪不动,又道,“怎么了,这场戏可不易排上。”听到后头那些人还在谈着这新科状元的事情,拿了一袋银钱去招呼了小厮来,“请后头那桌的,想出去看热闹就出去,别扰了别人看戏。”
宋遮的霸道行径是金陵城里有名的。
哪个戏馆子茶酒楼不看这位爷的脸色。
那小厮不敢收宋遮的钱,小声说,“那小人去将他们轰出去。”
见宋遮行为越来越过分,沈棹雪彻底没有看戏的心思,嫌恶地看了眼这惯会仗势欺人的。
倏然一下站起身来,就朝着门外走去,“你不必叫他们走,我走便是。”
宋遮拉住了沈棹雪,“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又生气了。”
“宋遮,你”沈棹雪看了眼四周,见已经有不少人看着他们二人。他素来不喜欢在这种场合拉拉扯扯,纵然有一肚子的话也只能先忍着,压低了声音,“我都知道了,你打的那些算盘”
宋遮懒散地将手中碎末拍下,也跟着站了起来。
比沈棹雪高了那么一点的宋奉常,一只手掺在腰上,另一只手指着外头锣鼓喧天的车马,问,“那你倒是说说,就听人那么一两句,能知道我什么算盘。”
奉常府就在边上。
见沈棹雪不再言语,戏也不打算看了的样子,宋遮拉着他就回了府。
甫一入府,就将朱红的大门紧紧关上,将外头的热闹都挡着。
沈棹雪这才冷漠地站在门口台阶处不肯往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石头小径上踱步的宋遮,“你拦着我不肯我去余府,原来竟是这般龌龊心思”
“这般”宋遮笑,“哪般。”
沈棹雪并不傻。
如果说之前种种他都只是觉得有些异样,如今看到这位新科状元就算是彻底想通了。
怪不得此前宋遮一直阻挠他去余府。
“你和此人蛇鼠一窝。你容他伺机潜入余府,靠近余家小世子,借着那段过往和他成婚,再借着余家的势力当状元之后呢,你是不是还打算让他入内阁,宋遮,你”
“什么借着余家,人家自己凭本事考上的。”
宋遮打着马虎眼,显然不打算正面应对。
“那和余小世子成婚也是他凭本事吗”
沈棹雪字字珠玑,正踩着要害,“我跟你提过,我和余小世子是旧识,你便告诉了他是不是。”
“你就跟我提了那么一句,我哪知道你的旧识是有多旧,怎么识。沈棹雪,你为什么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坏。”宋遮慢慢悠悠地解释,“你不是也说了,不过是个旧识,你这么急作什么。莫非,不仅仅是旧识,还是竹马之谊”
宋遮的反问让他想起来余洛的确也曾说过要和自己成婚。
但那也不过是儿时的一时妄语
他甚至都想不明白当时的自己怎么会答应了余洛。
还有树林茅草屋里发生的一切。
他还记得七八年前自己的确是一贫如洗,但是总觉得,又好像没有那版潦倒,屋子里竟然只剩下半斤面粉,只能让那小孩给自己煮一碗面吃。
最近他似乎总是忽然想起一些以前的旧事,但之前从未记得过。
偏那些记忆还断断续续的。
记忆里的自己好像也很陌生。
见沈棹雪出神,宋遮便笑然再问,“嗯我猜中了不是。所以你今天听到那位余家小世子成婚了,你心里头有火,你就想找个乱撒气。刚巧是我在你旁边,我就得无端被你骂一顿”
此人言语颠倒黑白的本事果真是一绝。
沈棹雪本就有些想不明白,被他这么一搅弄,更是心烦意乱。
“不是,我不喜欢余家世子的。但是我和他儿时的确是”
“不喜欢不喜欢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沈棹雪攥紧了手,看着他道,“宋遮,你不要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这囫囵法子对我没用现在根本不是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你,和那个所谓的状元,你们在合谋算计余家”
沈棹雪一言一行皆是正道之风,最忍受不了的便是旁人其心可诛的利用与算计。
他素来行事磊落。
却并不代表他看不透这些肮脏心思。
“余府是金陵城里兵权最盛的世家大族,又急于想要一个入内阁的人,你们就是看中这一点,想要利用余家将那个人推上内阁的位置上个月你偷偷去酒楼的时候我就看到过,你跟这个人见过面,你们根本就是狼狈为”
宋遮脸色一变,和事佬一般的圆滑面具终于撑开一丝缝隙,“你跟踪我。”
眼神渐渐危险。
“好大的本事啊,沈公子。”
宋遮朝着他走近,“我好心收留你,你却对我百般猜忌。我如今不谈别人,就谈你我之间。你如此奉行君子之道,不觉得自己跟踪人的行为,就很不君子吗。”
“你自己做事问心有愧,怎还能要求旁人君子”
沈棹雪生得极是好看,眼底薄怒时更添几分凛然正气。他的铿锵质问像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落下,搔刮着心口。
即便是憋红了脸发怒的模样,也是赏心悦目。
宋遮笑得意味不明,“只有君子严于律己,宽于待人。你既知我是小人,便当知道,我是宽于待己,严于律人。”
沈棹雪明知他根本实在胡言乱语。
可偏偏又根本驳不回这些一套一套的歪理。
“我不跟你说这些。”
他转头便去挪身后的门栓,“你做你的小人,跟我无关。但是,我要去余家把事情说清楚”
宋遮赶忙三两步上前,又把门栓推了回去,“这是做什么,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啊。即便是那小世子认错了人,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是真心相爱。”
“我说了,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
“这是欺骗。”
外的锣鼓声徐徐远去。
眼前就是一块朱红的木门,手中的门栓却推不动分毫。
“你不是一直在查你的身世吗。我好像有些头绪了。”宋遮抓着那门栓,看到沈棹雪整个身形就僵住了。
“当真”沈棹雪似是有些动摇,宋遮放缓了语气,越发诚恳地承诺。
“自然是真。你现在别去添乱,我跟你保证,一个月,我一定查出来。”
沈棹雪入金陵城就是为了查自己的身世,如今眼看着就快要接近真相,朝中一品奉常又作保愿意帮自己。
他似是终于松动了。
“我想出去散散心。”
他这一会拉开门栓,宋遮没有再拦着他知晓对方的脾气,如此再拦下去,沈棹雪可就要真的发火了。
只教了几个身手好的跟在他后头。
去哪儿都行。
若是靠近泉玉茶馆和宣平侯府,就直接将人打昏了扛回来。
宣平侯府。
余洛再一次醒来过,又是午后。
最近不知怎么的,就是极其地困倦,一天睡十二三个小时都不够的。
一定是每天晚上都太累了的缘故。
余洛醒来无事,婢女们伺候他梳洗后告诉他林寂中了状元,马上就要游街回来了。虽然说早就坐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一切发生的时候他还是高兴得雀跃起来。
一切都在按着原书的里的发展。
可是也带来新的忧虑。
因为和原文太像了他害怕所有人会走向同样的终局。
林哥哥最后会被反派杀死,他家也会被残忍的灭族。
余洛最近有了些空闲时间就会慢慢啃原文,如今正往后啃到三百六十多章,比上次又多看了三十多章。
他看到一个很匪夷所思的情节。
魏闻绪在被封太子后一个月,在渡州镇压流民时发生了意外,竟被马蹄踩踏成重伤,断了一双腿骨。
被带回金陵城的时候就丢了太子之位毕竟,一个再跨不上马背的残废,是没办法当未来皇帝的。
算着日子。
就是今天。
消息传入京城,应该还需要三日。
魏闻绪作为他的前未婚夫婿,之前也算是打过不少交道的。余洛预想过他不管现如今多么风光,最后一定会和储君之位失之交臂。
但是没有想到他的下场会如此凄惨。
余洛心里隐隐有点猜测
反派好像对魏家恨之入骨,这会不会也是反派做的。
他不免又想起雨夜里那一双黑色长靴,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一旁的刀剑还在淌血的场景。
顿时背脊发寒。
他必须得想办法。
离余家几近灭族的云州之变也没有差多少天了。
反派汽运如此逆天,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按着原文的发展来的。
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
姐姐和父亲,一定也会死在云州的。
就像莫名其妙被断了腿骨的魏闻绪一样。
林寂考上状元的喜悦,被现在更深的深寒替代。婢女们端上一些吃食,可刚一靠近,不知怎的,余洛心里发慌跟着腹部就好像搅成一团,翻江倒海似的难受起来。
扶着床边又吐不出东西。
倒是把婢女们吓得够呛,赶紧地要去叫大夫来看看。
“没事,不用叫大夫。”
余洛重新漱口,想着应该是昨天没盖好被子有些着凉了。
他最近的病才刚好,停了药,可不想因为一些小病小痛地又去喝药。
他现在心里又担心又害怕,可也不知道是前几次吓多了,一次比一次承受度高了,还是别的原因,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因为惊悸而再次缠绵病榻。
实际上,也许他的身体也很清楚,事到如今根本没时间再去生什么病。
闭门不出,就教人煮了一碗白粥来喝了几口。
哪里知道吃过东西后又困了。
若是放在以前,他困了就会睡,从来不会勉强自己的。
但眼下,他却又命人上了一杯浓茶,强行提神。
忍着席卷而来的困意,继续往下看原文。余洛不大能看懂旁的那些细枝末节和他根本没遇到过的人,但是大事还是能看明白一些。
魏闻绪被抬回金陵城不久,流民暴动,自西境而起爆发了新的战事。
这位刚刚戴上太子冠不过十几二十日的心高气傲的新太子,因为被废黜而心伤,就因伤重去世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朝堂更是乱做一团,因为储君在无人可立而人心惶惶。
皇帝陛下不得不加紧去寻找自己流落民间的那位太子殿下。
嗯,余洛看得头昏脑涨,但是觉得自己的理解应该是没有错的。
打着哈欠继续往后看几章。
后面的内容更晦涩了。
余洛看了很久,几乎是一行一行地反复看。
被赐官少府之闲职的新科状元林寂,因上谏苛官商的赋税而狠敲了一笔银钱暂缓西境流民之乱的举措颇有成效。
但是这笔银子其实又很微妙地被州府层层剥削,根本没有落到流民的手中。
所谓的缓解,其实也不过是不达天听。
但是实际上又并未遏制西境的战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战事如破竹,竟蔓延到了中境关隘云州。
余镇钦此前在金陵城被刺杀失败,便是和女儿一同暂居云州。在一场惨烈的战争中,父女双双阵亡,自此,开国三大兵戎世家之一的余氏分崩离析。
这一段的因果,余洛反复看也看不懂。
只能记住结果
那就是征税一此事过后,林寂被人举荐入了内阁。
正正顶了两个月前因余氏被贬斥而空出来的,内阁次府的位置。
可谓一路高升。
而余家落入尘泥,彻底翻不得身。
余洛这下是真的懵得厉害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被祖母如珍似宝地捧在手心里的长兄,那也是成为状元郎后先任职宗正这种闲职整整三年,才终于入了内阁,在过了一年半,才坐上内阁次辅的位置。
这林哥哥。
官升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还有云州之变生灵涂炭,尸骸遍野的描写看得余洛胆战心惊,虽然还未亲历,却好像已经能看到那血流成河的惨状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强忍着难受,余洛还是决定继续看下去。
陛下好像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分明贺家的援军就在离云州八十里外的关隘处镇守,可陛下却要他守住玉门,而彻底放弃云州。
陛下不是很器重余家吗,为什么不让贺家的兵马驰援。
正在错愕时,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还穿着一身红玄吉服的林寂看上去器宇轩昂,余洛这么看过去,倒真觉得看上去颀长清瘦的此人也有那么几居高位的凛然气势。
“听闻你刚刚没吃什么。”
林寂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甚至来不及先换衣服便来探望自己,“最近几日你总是躺着,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第一句话竟然不是跟自己说他中举了。
余洛莫名地又觉得心里头很温暖。
刚刚那几分奇怪的感觉也很快驱散。
不管怎么样,林哥哥能身居高位是好事啊,证明他有才能。如果他还没被皇帝认回去就能凭自己的本事入得了内阁,那日后他当皇帝也一定是厉害的。
“没有,就是睡久了,脑子有点发晕。”
余洛垂着眼睛,像是有点心事的模样。
余洛现在又盼望着皇帝能快些找回林哥哥。
又很害怕。
魏闻绪是什么人啊。
他是陛下亲侄子,他的舅舅更是内阁首辅。
这样的人都能在西境被算计得这样狠,栽了如此大一个跟头。
反派真的太可怕了。
林寂扫了一眼边上的半碗白粥,“我殿试中了状元,此后也算是有俸禄了,要不要出去吃些喜欢的。”
“我没胃口。”
余洛翻了个身,卷着被子,连叹气都变得沉重。
林寂却坐上榻边,将人捞到了怀里连被褥一块抱着,“吃东西总是这么挑嘴可不行,你最近都轻了不少。就当是陪陪我,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晚,但是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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